(一百三十五)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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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赴個宴嗎?又不是刀山火海!再說,刀山火海自己也不是沒去過,用得著這麽興師動眾嘛!
青瀾哥哥也是,每人一千兩?嘖嘖,可見是錢多燒的!
不過他也夠陰的。
他的獎勵辦法,並不是今日罷賭,兄弟們就有錢拿的,必須自己得踏踏實實去吃了這趟百歲酒,銀子才進得了大家的口袋。
唔,青瀾哥哥變了。娶了陰鑰之後,他也變得陰了,以前是絕想不出這種主意來的。
好吧,為了大家能輕輕鬆鬆淨賺一千兩,大帥我可是為你們捐軀了啊!
阿沫找了兩塊雲頭拚在一起,做成張床的樣子,舒舒服服躺下來,兩枕在腦後,又把一隻腳翹在另一腳上,輕輕晃悠。
微風綿綿地吹,日頭暖暖卻不曬,令她覺得愜意。
她不禁輕輕地哼歌,哼那些跑調的小情歌。
嗬嗬,上一次唱歌是在什麽時候?
忘了。
自己很久都沒唱過歌了,久到好像這輩子就從來沒唱過一樣。
璟華,你現在在做什麽?
為什麽這麽久過去,我還是忘不了你。
我明明已經連你的樣子都記不起來,可我還是那麽愛你。
四周很安靜,隻有調皮的卷雲來蹭她的腳趾。
一滴淚從臉龐上滑落。
啊,又哭了嗎?阿沫不在意地抹了抹眼睛。她的淚腺一直就有些問題,風一吹就會落淚。沅姐姐來看過幾次,說是那時候哭得太多了,控製淚腺的開關有些失靈。
哎,去想那些幹什麽呀?今天難得出來,得想些高興的事兒,一會兒看到青瀾哥哥他們,得讓他們知道,自己這些年過得可好,可帶勁兒了!
她又揉了揉眼睛,揀了一首威武雄壯的歌子唱起來,那是營裏的兄弟們教她的,唱起來聲音巨響,驚走了天邊隻靈鵲。
“哈哈哈!”阿沫大聲笑起來。
她這些年確實都不太出門。
如果有戰事就最好,直接穿盔著甲,跨馬出發。若四海太平,那就天天窩在泗水閣裏,要麽練兵,要麽賭錢,要麽就把自己灌個酩酊大醉。
她從來不上朝,凡因公事要覲見天帝陛下的活兒,全部是由琛華代著去的。琛華回來,她也隻問公務,其它事情一概不提。
暴躁,易怒,動不動就罵人。
卻沒有人怪她。
有一次她喝得爛醉,被琛華抱回房裏。她聽見那個天天和她吵架的田蒙跟在後麵,唉聲歎氣說,唉,造孽啊!這本來是多好的一個姑娘!
當時她心裏很不以為然。
這話說得!本來多好?難道自己現在不好麽?
她迷迷糊糊想要開口反駁,說她這些年來打了多少場勝仗,四海八荒哪個妖魔魍魎不給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說起她的名號,隻比當年的軒轅璟華更叫人聞風喪膽!
可一開口,就“嘔”的吐了一地。
一麵雲水鏡從眼前飄過,阿沫抓過來,大概照了照自己的樣子。有點心虛。
頭發亂糟糟像個雞窩,本來就小的臉盤因為消瘦,現在隻剩下一點兒,連一個巴掌都不到。而就這巴掌都不到的小臉上,竟然還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占了一半的地兒。
呃,這模樣確實扯淡了些。
熬夜真特麽不是好習慣,可睡不著怎麽辦呢?能怪我麽?我都已經天天在吃沅姐姐開的失眠安神的藥了,這還要我怎樣?
阿沫心裏委屈道。
她自我安慰地解下辮子重新梳了梳,算是齊整了些,但甚有自知之明,自己這個模樣扔在一堆男人裏也不見得能被認出來。
沒事。我又不需要男人。
我是大帥,要的是力氣,是膽量!誰要敢嘲笑我長得醜,我就一鞭子抽死他!再用軍功砸死他!
阿沫這麽想著,飛到了冥界入口,天空之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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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兒不在,裏裏外外都沒了他小雀般嘰嘰喳喳的聲音,反倒讓人有些不習慣。
璟華笑笑,畢竟是放在身邊帶了五百年的孩子,再看得開,也有些不舍。
但也好,他今日不在,有些事終於有時間去做。
也不知是不是大哥或者弟教過他,貞兒年紀雖小,卻鬼得很。對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尤為緊張,每天自己吃了什麽,做了什麽,都要一五一十地向沅姐姐匯報,跟小細作似的。
他坐在書案前,擬了份詔書。
雖然這幾百年來,因為身體的原因,他都已經不再上朝,也不再處理政務,但名義上仍是天帝。
擬完詔書,他又取出傳世玉璽,蓋上大印。
看那紅印尚濕潤,他便將詔書攤在書案上,進裏屋去換了件衣服。
自從帶著貞兒隱居在此,除了大哥和弟他們,他基本不見外人,所以一年到頭都隻穿家常的便服。他在櫃裏找了找,拿出以前阿沫在雲夢澤替他改的那件,換在身上。
她的女紅一直不佳,烹飪也是,曲藝也是。
璟華笑了笑,覺得自己這許多年來都疼痛到麻木的胸口頓時湧上一層酥酥的甜蜜。
她那麽好,但他配不上她的好。
他故意狠心絕情地冷落她,一次次拚命趕走她。在堅持了數不清多少年後,他終於馴服了她。
她乖乖走上他為她規劃好的路線——成了兵部的大帥,威名遠播四海。
這樣很好。
璟華想,分別是遲早的事。
與其用寥寥無幾的時光緊抓住她,拴她在身邊。不如用那些時間讓她忘了自己,讓她在自己消失之前,趕緊成長,學會孤單而堅強地生活下去。
當然,這是他的第二個計劃,備選的那個。
第一個計劃是給她一個孩子。
孩子這種東西,也能讓人成長。當年貞兒的出生讓弟在梵心塔下悔過自新,重新做人。所以,倘若沫沫也能做上母親,那她在傷心和懷念自己的時候,都會有所克製,因為還要留了精力照顧幼兒。
可惜,她不要。
他穿上那件白袍,腰袢比之前更鬆落了許多。他略有不悅,蹙著眉走出屋子。
屋外站著一人。
璟華略略意外,“沅姐姐?你沒有跟大哥他們同去?”
妙沅麵色不善,“這是什麽!”她指著桌上那份蓋了禦印的東西問。
“不過是份詔書,回頭沅姐姐帶回去,替我帶給大哥。”
妙沅不敢對他太過惡劣,咬著唇壓低聲音,卻壓不住淚水漣漣,已然哭道:“你立遺詔是什麽意思!誰說你會死? 我說了嗎?我沒說過,那就誰說的都不算數!”
璟華無動於衷地看著她落淚,平靜道:“我也沒說馬上就死,但人總是要死的,早做個準備有什麽不好?”
他終於遞了塊帕給她,輕聲笑道:“這些年讓沅姐姐費心了,能拖這麽久,我很知足了。我走了以後,趕緊給大哥生個寶寶,你們嘉佑宮裏早該熱鬧起來了。”
妙沅似預感到什麽事要發生一般,極度不安,突然一下跳起來道:“璟華,你要走了?”
“哦,就隨便到處走走。”
妙沅搖頭,死死地盯著他,“璟華,你別騙我!你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是嗎?”
“呃,你們可以當我是去遊曆了。隻是……隻是時間略長一些。”璟華想了想,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讓妙沅安靜下來,別這麽激動。
“這些年,我想要做的事基本都做完了。大哥代我執政了許多年,頗受擁戴。弟也浪子回頭,我這裏已經沒什麽好不放心的。”
“所以你就打算兩一攤,什麽都不管了嗎?你還有貞兒要帶,他還小,你不打算將他教養成人嗎?”妙沅尖聲道。
“貞兒這孩子,很有天賦,長大了應該比我修為更高。”
璟華有些遺憾,澀澀笑了笑道:“但沅姐姐你也知道,我再怎樣也看不到他成人的。我走了之後,弟他們自會將他接走。孩子還小,哭個幾天就忘了。”
“哭個幾天就會忘?”
妙沅咬唇,譏諷道:“你當人人都像你這般無情嗎?當年阿沫為你哭了多久?天天以淚洗麵哭了一百年!還是兩百年!哭得差點眼睛都瞎了!”
“可她最後也忘了我了,不是嗎?”璟華平靜道,“時間長點短點。”
妙沅不怒反笑,“軒轅璟華,我真想剖開你的心,看看是什麽做的!怎麽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些絕情的話!”
璟華笑笑,“這句話以前沫沫也常問我,她脾氣更壞些,通常說了以後,還會隨拿個什麽東西丟過來砸我。”
想到她,他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甜蜜,竟絮絮叨叨道:“然後我就告訴她,我早就沒有心了。封閉了心脈以後,就什麽都沒有了。”
“可你明明是有的!打蚩尤的時候,那層封閉早就給打掉了!你當時就已經有了感覺,為什麽一直瞞著她,瞞了五百年!”
“有感覺又怎樣?”璟華無所謂道,“我受了那樣重的傷,連胤龍翼都被毀了。她已經看我死過一次,難道要讓她再經曆一次?你還是不了解她,她看著堅強罷了。她頂多能接受我沒了感情,但接受不了我死。”
璟華說完這些,緩緩站起來,身子卻不由得晃了一晃。
他扶住桌子,又扶住牆,一步步挨到門口,停下稍作喘息。
他已經在這個結界裏呆了五百年,乍一出去,隻覺天高雲闊,陽光分外刺眼。
“行了,我走了。大哥他們問起來,就說我出去遊曆,散散心。嗬嗬,其實你不用說,他們應該也都明白。”
他在結界外的高光下,墨發輕揚,蒼白瘦削的臉龐上,五官俊美到幾近虛幻,好像再往前踏出一步,就會如夢幻泡影,消失不見。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最後揚起唇角,自嘲道:“以前年輕的時候,總想著要一家人都在一起,圍在床頭送我,現在想想還是算了。真要那種哭哭啼啼的死法,我一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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