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臻很喜歡一句話：

    我佛慈悲，亦有金剛怒目。

    他自問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平時極少跟人發火。

    但，若是遇見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苛責，自己也絕不會卑躬屈膝、唯唯諾諾。

    ——說白了，你算老幾啊？

    我憑什麽慣著你？

    “動作指導是您的工作，不是特權。”

    許臻直視著董琦玉的眼睛，擲地有聲地道：“合同裏有明確規定，演員要配合劇組完成相關拍攝任務，並有權結合自身實際提出修改建議。”

    “我提了，您可以不聽，但我有這個權利。”

    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淅淅瀝瀝的春雨，又像是江南三月的晚風。

    語氣溫和，不帶半點火氣，聽上去很是舒適。

    但，他話裏的內容可一點都不舒適。

    這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像是平地一聲驚雷，把片場裏的所有人都給震傻了。

    董琦玉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一雙銅鈴似的眼睛瞪得幾乎凸了出來。

    這小子……他說什麽？

    是工作，不是特權？

    特麽這廝現在不光想教我拍戲，還打算教教我怎麽做人了？！

    他深吸一口氣，剛要破口大罵，一旁的喬楓已三步並兩步地跑了上來，擋在許臻身前，惶急道：“董指導您別生氣，小孩子不會說話，他不是這個意思……”

    喬楓額頭上冷汗直冒，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的小祖宗！

    瞎說什麽大實話！

    你倒是不怕得罪人，馬甲一脫，拍拍屁股就走，但老子還得在這個圈子裏混呢！

    像董琦玉這種神仙大佬，是咱這種小人物能得罪的起的嗎？！

    難道你沒看見，連蘇導都對人家畢恭畢敬、當祖宗一樣供著？

    “小孩子？”

    喬楓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董琦玉已經開了口：“這麽高的個子還小孩子？他今年三歲還是五歲？”

    他伸手指著許臻的鼻子罵道：“他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麽意思？你告訴我他什麽意思？”

    “他連吊威亞都能摔還有理了是嗎？！”

    喬楓擋在兩人之間，被唾沫星子噴了一臉。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側頭對許臻道：“愣著幹什麽，快跟董指導道歉！”

    “別，你可別讓他跟我道歉！”

    董琦玉冷笑道：“我受不起！”

    眼看這邊陷入了僵局，場邊立馬有工作人員跑去找蘇文彬了。

    電影臨近殺青，可別因為這點小事，再鬧出什麽事來！

    周圍人都已經戰戰兢兢、噤若寒蟬，處於風暴中心的許臻反倒異常平靜。

    怕什麽？

    自己又沒做錯什麽事，問心無愧。

    他的目光越過喬楓，直直照在董琦玉的臉上，道：“董指導，剛才那個動作，不如我不吊威亞試一遍，你看看效果。”

    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仿佛就是在正常交流。

    “嗬……”

    董琦玉徹底被他給氣樂了。

    他一手叉著腰，一手捋了捋自己稀疏的長發，語氣忽然平靜了下來，道：“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會輕功？會飛簷走壁？”

    許臻搖了搖頭，道：“這世上哪有什麽輕功。”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紅漆斑駁的木質立柱，道：“不過是借力蹬兩下柱子而已，沒什麽了不起的。”

    董琦玉：“……”

    忽然就不想說話了。

    他抓著自己的頭發，左右看了一圈。

    “好，可以！”

    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我讓你試！”

    說著，他環視一圈，拍了拍手，朗聲道：“所有人全都往後退，騰出地兒來，讓他試！”

    他眼中壓抑著怒火，低吼道：“摔了、碰了算我的，責任我擔，醫藥費我出！就讓他不吊威亞試試！”

    “我特麽今天還就不信邪了！”

    周圍一片靜默。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均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騰地兒嗎？

    真的試？

    片場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

    這時，導演蘇文彬已聞訊朝這邊趕來。

    他一邊跑，一邊朝旁邊的劇務問道：“怎麽回事兒，因為什麽事吵起來的？”

    劇務苦笑道：“這個，我也說不好……”

    他斟酌了一下語言，小聲道：“董指導剛才在教一段威亞戲，演雪竹的那位可能是有點緊張，動作連著幾遍都沒做到位。”

    “董指導就不高興了，罵了他兩句。”

    “誰知那演員也是個急脾氣，立馬賭氣說，那就不吊威亞了，直接空身上……”

    蘇文彬聽得一陣頭大。

    董琦玉確實是出了名的急脾氣，一著急就愛罵人。

    你要是敢不服氣，他能罵到你天荒地老。

    這下可怎麽收場？

    本來時間就緊，難道今天不拍了？

    雪竹跟動作指導杠上了，這還怎麽拍？？

    蘇文彬越想越著急，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眼瞅著即將邁進攝影棚，他剛想喊一嗓子，控製一下局麵，誰料……

    令他難以置信的一幕忽然出現在了眼前。

    ——隻見，在片場正中央，一個灰白色的身影三兩步躥上了立柱，而後腳尖一蹬、淩空一個轉身，如大鵬展翅般撲向了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

    “鐺！”

    一聲刺耳的金屬交擊聲傳來，隨即，那個灰白色的身影借力向後躍開，三兩步卸掉力道，手臂一甩，穩穩地立在了不遠處。

    蘇文彬：“……”

    嗓子像是被人按下了禁聲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想在那道灰白色身影的背後找到一根細細的鋼絲繩。

    然而，沒有。

    沒有鋼絲繩。

    沒有安全帶。

    沒有隱形吊臂。

    什麽都沒有。

    不足十米的距離外，剛剛那個身影，就這麽如同武俠小說中寫的那樣，飛簷走壁，神兵天降。

    蘇文彬的心跳驟然加速，像是瞧見了什麽稀世奇珍。

    ……

    而此時，身處場中的董琦玉已經徹底啞了火。

    他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空地，仿佛要從中看出什麽殘影來。

    威亞組的人都在旁邊站著看戲，威亞空蕩蕩地掛在半空中打晃……

    沒有威亞……

    沒有威亞……

    這這這……

    董琦玉隻覺腦子“嗡”地一聲，一直以來的驕傲、自信、自負都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人家，是真的不需要威亞，就能做出這麽高難度的動作來！

    這還不叫“輕功”？！

    “董指導！”

    他腦子正亂做一團，忽聽見有人在召喚自己，他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隻見，導演蘇文彬扒開人群，臉上泛著紅暈，興衝衝地道：“董指導，這一段如果不吊威亞，我想拍一段長鏡頭！”

    “您覺得可行嗎？”

    董琦玉愕然張大了嘴巴。

    長鏡頭？

    這是，打算給雪竹的戲加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