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美腳步輕緩地朝那個穿白毛衣的年輕人走了過去，越是走近，越是震驚。

    不會吧？

    應該不是認錯人了吧？

    她確信自己不是臉盲，窗邊坐著的這人，分明就是照片裏那個土了吧唧的和尚！

    但……他本人怎麽是長這樣的？

    這跟照片裏也不一樣啊！

    照騙！

    有色差！

    圖物不符！

    林惠美停在了對方身前兩米外，略微俯下身，輕聲道：“你好，這位先生，請問你是許真嗎？”

    正在安靜看書的年輕人抬起了頭。

    “我是許真，”他站了起來，合起手上的書冊，道，“您是東嶽影視的林總？”

    少年人的聲音溫和低沉，帶著一絲絲的磁性，林惠美呼吸不由得一滯。

    “惠姐！”

    就在這時，剛剛去了趟洗手間的喬楓趕了回來。

    瞧見林惠美，他連忙快步迎了上去，笑著打招呼道：“好久沒見，惠姐，你這一點兒變化也沒有啊，還是這麽瘦。”

    林惠美定了定神，擺手笑道：“哎呀，別提了，胖了不少！”

    說著，她跟喬楓簡單寒暄了兩句，順勢坐在了桌對麵的沙發上。

    說話間，眼角的餘光始終瞥向一旁的許臻。

    林惠美的助理沒有跟過來，隻是隨便找了個稍遠的位置坐下。

    她瞧著自家老大這幅德行，就知道江楓這個角色肯定是沒跑了。

    林惠美選角的原則，向來是顏值大於天。

    甭管是什麽十八線糊咖、還是毫無經驗的新人，隻要顏值過硬，她就敢用。

    嗬嗬。

    助理用手撐著下巴，內心無力吐槽。

    不過好在，林惠美起碼還有一點作為製片人的自覺。

    她心裏雖然對許真一萬個滿意，但麵上卻是一副雲淡風輕、從容不迫的模樣。

    氣質這塊拿捏得死死的，就事論事，毫不逾矩，對各項合同條款也是據理力爭，分毫不讓。

    若不是跟她極熟的人，完全看不出來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既然如此，那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半小時後，雙方初步達成由許臻飾演江楓一角的意向，並約好當天下午簽約，三天後進組。

    隨即，林惠美當先起身，瀟瀟灑灑地轉身離開，隻留給許臻他們一個高深莫測的背影。

    “真的要演嗎……”許臻看著手裏的協議草案，有些迷茫。

    我本來隻打算賺筆塊錢的，怎麽現在好像陷進去了……

    喬楓則略顯興奮地道：“哎，演吧，不難的，江楓的戲份也不算多，你就當是打假期工了。”

    許臻默不作聲。

    喬楓見他這副模樣，寬慰道：“你放心，《絕代雙驕》又不是什麽新本子，光電視劇就拍過不下5個版本。”

    “等一會兒回去我給你找幾部，你隨便看看，也就知道這個角色該怎麽演了。”

    “對你來說很簡單的。”

    “你隻要在劇組裏低調些，別跟別人有太多交流就行了。”

    許臻低著頭，依舊一言不發。

    他並不是擔心演不好這個角色，甚至也不是在擔心自己的身份曝光。

    說得玄乎點——他其實是在懷疑人生。

    懷疑自己扛起寺廟傳承的宏願，怎麽忽然就拐了彎？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為什麽，我好像在演員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了？？

    ……

    很快，喬楓又帶著許臻回到了希爾登酒店。

    雖然他們昨天剛因為住這兒被董琦玉罵過一次，但喬楓依舊沒打算換地方。

    因為，以許臻現在的身份，實在是不適合住在影視城那邊。

    橫州太小了。

    許致遠雖然隻是個十八線小演員，但架不住他小時候演過的電視劇太多，萬一碰見熟人怎麽辦？

    還是謹慎為妙，小心駛得萬年船。

    “哎，許致遠？”

    “致遠，是你嗎？”

    喬楓正這樣想著，忽聽見有人在叫許致遠的名字。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正對上一雙燦然如電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

    這是個40來歲的中年男人。身材瘦高，嘴角帶笑，長著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帥臉。

    江維？

    ——當紅一線、飛鷹海棠雙料視帝江維？？

    喬楓隻覺心裏“咯噔”一聲，連忙扭頭望向一旁的許臻。

    糟了！

    怕什麽來什麽！

    千算萬算，也沒算到竟會在這裏遇見熟人！！

    而此時，許臻看著這個召喚許致遠名字的中年男人，也是不由得一怔。

    他認識這人。

    大明星江維嘛！

    不過，他這個“認識”跟許致遠的“認識”可不是一碼事。

    許臻隻是作為一個普通老百姓，看過這人演的電影、電視劇罷了。

    是的，廟裏有電視。

    山居清苦，卻也不是與世隔絕的。

    連許臻都認識他，隻能說明這人實在是太有名了。

    幾乎有名到了“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地步。

    “哎呀，真是你！”江維上前兩步，一臉驚喜地拍了拍許臻的肩膀，道，“幾年不見，長大了啊！”

    “越來越帥了，個子也高了，我剛才都沒敢認！”

    許臻瞧著對方自來熟的模樣，隻覺整個人都是懵的。

    許致遠認識他？

    怎麽認識的，一起合作過？

    他倆關係咋樣，私下裏是怎麽稱呼的？

    啥也不知道！一片空白！

    不遠處，喬楓隻覺自己的一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他很想衝上去幫許臻打圓場，但是，他不能。

    因為他跟江維沒有私交！

    喬楓是從一年前才開始帶許致遠的，對他之前拍過什麽戲、認識什麽人，隻有大概了解，沒有實際接觸。

    所以，這時候衝上去不僅幫不到許臻，反而會惹得江維不高興。

    隻能相信隊友的表現了！

    然而，很遺憾，隊友並不是一個擅長社交的人。

    許臻憋了半天，隻知道自己要跟人家打聲招呼，於是道：“江維前輩……”

    “哎呀，叫什麽‘前輩’”，江維擺了擺手，笑道，“太生分了，還是跟以前一樣叫我‘維哥’吧“！

    許臻僵硬地笑了笑，道：“維哥。”

    “哎，這才對嘛。”江維滿意地點了點頭。

    說著，他攬過許臻的肩膀，道：“幹嘛來了，來橫州拍戲？”

    “嗯。”許臻應了一聲，隨著他的腳步朝電梯走去。

    喬楓緊張兮兮地跟在兩人身後，生怕會出什麽茬子。

    “拍的是什麽戲啊？”

    “呃，一部電影，叫《夜雨江湖》。”

    “哎呦，這個我知道啊，吳導監製的！你都已經拍大銀幕了？什麽角色？”

    “……”

    兩人邊走邊說，一路走到了電梯口。

    等電梯的間隙，江維看了看時間，道：“你等我回去衝個澡，換身衣服，一會兒一起吃午飯。”

    語氣肯定，態度堅決，不留半點拒絕的餘地。

    許臻隻覺自己假笑得都要抽筋了。

    直到幾人上了電梯，分別去往了不同的樓層，他這才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不行，我得搜搜‘你’跟江維是咋認識的！”

    進門後，喬楓立馬打開了屋裏的電腦，飛快地搜索起了關於江維的頁麵。

    人際關係搞不清楚，居然要求助於度娘，想想都覺得尷尬。

    很快，搜索界麵上就出現了他們需要的信息：

    令人有些驚訝的是，江維和許致遠居然先後有過五次合作。

    其中三次是分飾一個角色的童年階段和成年階段，一次是演師徒，還有一次是演父子。

    怪不得江維看上去跟他這麽熟。

    原來是老搭檔了！

    喬楓之前不是沒查過許致遠的履曆，但是，由於童星的戲份少，許臻從5歲到12歲這期間，少說也參演過上百部電視劇，這哪能一一記得清？

    喬楓就隻記得最有名的七八部，以及後麵的“等”字。

    “快快快，你記性好，抓緊記下來！”

    喬楓抓過許臻的手腕，強行將他按在了電腦前的凳子上，道：“一會兒要跟江維吃飯，你趕緊把這些東西背背！”

    “臨時抱佛腳，不快也……不是，那個臨陣磨刀……”

    喬楓急得語無倫次。

    許臻的額頭上也有些冒汗，不僅是因為緊張，還因為頭上別扭的假發套。

    戴了一上午的假發，頭皮都快出油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一條條地死記硬背，像是在應付即將開始的考試。

    直到十多分鍾後，江維親自到門口來叫他，許臻這才渾渾噩噩地站了起來，滿腦子都是一部部電視劇的名字。

    “我跟你說，他們2樓的西餐廳新換了個主廚，是個弗朗機人，手藝特別好。”

    兩人坐電梯的時候，江維轉頭看向許臻，笑道：“一會兒帶你去嚐嚐他們家的招牌牛排。”

    “哎，對了，你成年了沒有？能喝酒嗎？”

    “……”

    許臻十分勉強地應付著，盡量少說話，以免說出什麽不當的言論來。

    然而，這個態度放在江維的眼中，卻跟實際情況完全不同。

    江維瞥了一眼許臻，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刻意疏遠。

    不過，他倒並不是很介意。

    以他如今在這個圈子裏的地位，走到哪裏都是故意巴結奉承、阿諛諂媚的人。

    反倒是眼前這個有些木訥、不善言辭的年輕人，讓他覺得很是誠懇。

    兩人借著吃飯的功夫，簡單聊了幾句，基本上都是江維在問，許臻在答。

    待聽說許臻將要去絕代雙驕劇組飾演江楓時，江維的眼中竟然露出了幾分豔羨之色。

    “哎，我也很想演一次江楓啊！”他慨然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演過絕代雙驕，不過我那時候演的是小魚兒。”

    “但你是不知道，其實我一開始試鏡的是江楓。”

    “結果人家導演一看我，就說，你這張臉我一看就想笑！演什麽江楓，演小魚兒吧！”

    “於是我就陰錯陽差錯過了這個角色。”

    說著，他忍不住搖了搖頭，道：“人生就是這樣，一步踏歪，就邁向了不同的方向。”

    “如果當年沒有小魚兒這個角色，我可能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但是，直到現在回想起來，我還依舊對江楓這個角色耿耿於懷。”

    “哈哈，人就是這麽矯情。”

    江維說著便笑了起來。

    許臻也隨之笑了，但聽著這句話，卻像是忽然聯想到了自己，若有所思。

    ……

    一頓飯吃完，兩人誰也沒有多說什麽。

    預想中可能會發生的暴露、解釋並沒有出現。

    或許是因為兩人已太久沒有見麵，也或許是因為江維這人本就跟許致遠不算很熟。

    第二天一早，許臻接到夜雨江湖劇組的通知，讓他過來拍完最後的一幕戲。

    這一幕，剛好是許臻第一次在片場見到林嘉時，兩人曾經演繹過的片段。

    雪竹緩步走上橋邊，看著夜雨滴血的劍尖，道：“還是來晚了。”

    “不過生未必樂，死未必苦。”

    說罷，雪竹轉過頭來，直視著夜雨的眼睛，道：“你就是夜雨吧？”

    夜雨警惕地握住了手中的長劍，道：“你是何人？”

    雪竹單掌立與胸前，頷首道：“貧僧雪竹。”

    “哢！”

    導演蘇文彬叫停了這段拍攝，通過監視器回放了一遍，比了一個“ok”的手勢，道：“過！”

    至此，雪竹的戲份正式殺青。

    片場中工作人員紛紛鼓起掌來，傾注許臻的拍攝完畢。

    這本來是主演才有的待遇，如今，雪竹這樣的一小配角，卻因為在之前那個長鏡頭中出色的表現而贏得了眾人的認可。

    這個掌聲是屬於你的！

    許臻站在片場搭建的石橋上，聽著滿場的掌聲，感到有些微醺。

    他似乎是有點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然而，這些東西注定不是屬於自己的，隻不過是他從許致遠那裏暫時“借”來的。

    借的東西，過不了多久就要換回去，許臻隱隱有些失落。

    這天，吳克明也到了現場，他在看到許臻即將離開時，特意向他詢問了一下絕代雙驕劇組那邊的情況。

    許臻昨天已經簽了合同，因此也就如實將情況告知了他。

    不遠處，飾演夜雨的林嘉無意中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耳朵不由得動了動。

    江楓？

    許真要去演江楓？

    那……

    她猶豫了片刻，借著去洗手間的功夫，急匆匆掏出手機來，撥通了一個號碼。

    “嘟嘟嘟……”

    “喂？小嘉？”

    “學長，”林嘉捂著話筒，小聲道，“你前兩天不是問我，想不想演花月奴嗎？”

    “現在還需要我嗎？”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語帶驚喜地道：“你同意演花月奴了？行啊！來啊！”

    “但是，你前兩天不是還說不想演大肚婆嗎？”

    林嘉仰頭望這天花板，口是心非地道：“哎呀，我這兩天想通了。”

    “作為演員，就是要懂得為角色犧牲，不能挑三揀四。”

    “你看我覺悟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