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扶搖能夠恢複意識，體內靈力和清正之氣占了上風，無需太多外力幫助，是能夠自行複原的。

    耀眼璀璨的金光乍起，四周玄水布置的陣法在這一片金光中如冰雪一樣地消融了。這些陣法都是為了保護扶搖而設，如今消失，無非是說明扶搖已經不需要保護了，鵬鳥展翅，不能同凡鳥並論的。由死而生是涅槃，扶搖說不上死過一回，也不會差太多，自然算得上涅槃盛景。

    光芒散去，炎祈定睛一看，小黃雞沒了黑氣纏身果然變了，變成了——金光閃閃的小金雞，翅膀抱著金絲錦被，無辜又茫然地歪頭，“嘰！”

    你特麽逗我！炎祈確信，記憶裏西方的不死鳥被叫作鳳凰，長得和火雞一樣，人家至少塊頭大能飛的，而麵前這隻……都不夠塞牙縫！

    華羽咳嗽一聲，“小九才醒時會有些迷糊。”

    聽到熟悉的聲音喊自己小九，扶搖立刻瞪圓了濕漉漉的豆子眼，特別開心地往華羽那邊飛——事實證明，雞在被馴養成家禽之前是能飛的——然後飛到半途中，讓玄水伸手給攔住了。

    玄水處於黑化的邊緣，即使他本來就是黑的，但還沒到渾身冒怨氣長蘑菇的地步，現在快了，“九哥不想見見我？陪了你千年的人是我啊。”

    “害他睡了千年的也是你！”華羽是個弟控，但不是哪個弟弟都控的，隻有小九才乖巧懂事惹人愛。

    玄水心裏一堵，一爪子就撓過去了，暗色的鋒刃擦著華羽的發絲飛過去。

    扶搖受了冷風一吹，眼神漸漸清明，浮現出些許哀戚，很快被無奈替代，“阿酒，你怎麽還那樣淘氣？”

    很是親近地說了玄水一句，對著華羽這個兄長和對弟弟又是不同的態度，他顯然存著委屈疲憊，撒嬌一樣地開口，“大哥，你才找來啊。”

    好像他們兒時躲避龍族追殺，華羽騙他說是玩捉迷藏，讓他窩在一個地方幾日幾夜，才等回自家大哥。

    然而這幅作態並不顯違和。他化形時大概出了差錯，和之前雞崽子一樣的形象倒是很配，十二三的稚嫩少年人模樣，鳳眸像華羽，眉目間又依稀與玄水有些相像。若是把華羽和玄水放在一起，旁人隻覺其貌美不相上下，不能看出任何端倪，這也是直到最近，才有炎祈提出兩人是兄弟的猜測。當加上了扶搖，三個人同處一處了，任誰都能看出他們是兄弟。

    玄水心裏堵得更厲害了，他挨著扶搖站在一邊，克製住自己不像是個傻白甜一樣去問——到底在你心裏是弟弟更重要還是大哥更重要？這是沒有答案的問題，如果他之前下手殺了華羽還罷了，如今要動手，扶搖能選的無非是把自己的命交出來，擺平兩方的籌碼。

    “我想過挖出華羽的鳳凰精魄，補全你的損耗，九哥，當著你的麵我也這麽說。”坦白從寬，玄水選擇了坦白一部分，不說自己神經質一樣攪得天下大亂，隻提針對華羽的事，畢竟他狡辯不得，對華羽更擺不出好的態度來，“我想過把自己那令人厭惡的一部分轉給你的，可是那樣，我和九哥的聯係肯定就沒有了。鳳凰之子的身份我不稀罕，但九哥是為了血脈之親才待我好的。”

    鳳凰之子傳承了部分鳳凰精魄，玄水為祖鳳所棄，繼承的力量不如華羽，但也不會太少，他考慮過把那部分力量渡給扶搖，隻是一來怕魔氣一並度過去了，二來失去精魄，他還算是扶搖的親弟麽？

    扶搖踮起腳，一個暴栗敲在玄水頭上，很是熟練地擺出教訓人的架勢來，連華羽都不曾見過乖巧的弟弟這麽有威嚴的模樣呢。可見當兄長和當弟弟不一樣。

    要說點什麽好呢？扶搖的心比華羽和玄水都更多了一分柔軟，他總是為別人想得更多，忘記了自己，或許因此有了許多沒想到的禍事發生，但是這樣一個人是無法令人真正討厭的，因為他隻苛刻自己，並不以此要求旁人。

    特別想要拎著小弟耳朵，狠狠罵一頓的扶搖想來想去，隻說了一句話出來，“鳳有三子，我們始終是兄弟。”

    說給玄水聽，也說給華羽聽。不能怪玄水沒有安全感，在還是一顆蛋的時候，玄水就被祖鳳丟到了寒潭裏，鳳屬火，寒水浸透，是不知何年何月孵得出來的。所以扶搖遇見玄水時他還是一顆黑蛋兒，養大了一些，一身黑羽的玄水又不被殘餘的鳳族承認。偶爾閑談，華羽提起新出現的魔族又是一臉不屑與嫌惡，扶搖當年思慮不周，因此瞞下了玄水之事，倒弄得如今二人關係格外尷尬。

    從未知曉過還有一個弟弟的事，這自然也不能怪華羽對玄水冷淡。

    “是啊，華羽大哥~”玄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和扶搖有點像。

    華羽:“……”

    當然，玄水不認為可以輕易逃過一劫，他迎上扶搖一雙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眸，訕訕道:“九哥，你要問什麽直說麽。”

    扶搖哼了一聲，半垂了眼，“千年……如今外麵光景如何？你喊來許多人，是你朋友？”

    “千年，不就是小打小鬧不斷，出不了那次的大事，你鎮壓魔種又不是一點兒效果沒有的。至於人……”玄水眼珠一轉，“是華羽大哥的朋友啊，不過倒是有一個人，我有些想要呢。”

    目光赤♂裸♂裸地投射在炎祈身上，把不願打擾人家家長裏短閑雜事的炎祈拖入詭異的氣氛中。

    “是他？”扶搖吃了一驚，他已瞧出炎祈和楚南澤的關係，再聽玄水一講，心裏先歎了口氣。用的是玩笑般的語氣，當他看不出呢，玄水是真的對這人比較特別，說不上是那種喜歡，但肯定不是當作玩物，是比較複雜難言的幾種情感交織在一起。

    燃燒的原初之炎給扶搖極熟悉的感覺，還有自己留下的傳承，他愣了一下，揚起笑容:“多謝。”

    炎祈……炎祈也愣了一下啊，主要是被楚南澤給了一劍柄，繼而爽快地點點頭，承了這句道謝，然後還了一句“謝謝”。傳承坑人了一點，但他和南澤玩的是開心的，而且好處的確不少——機遇與風險並存嘛。

    即便所有人都比較“默契”地在玄水傳音之後保持了沉默——犯不著和一個準備去睡個千年的瘋子死磕啊，但是扶搖仍舊問清了一切。隻要他開口，玄水不會撒謊。於是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天道恒常，我亦不悔。”

    千年之後，自有新的一輩麵對新的挑戰——人心欲念不滅，魔氣日益積累，總是要宣泄出去的。他擋過一次，幾乎丟了半條命，不過是把大劫推後了千年，玄水因他對天下眾生生怨，引發動蕩，間接算是應了千年因果。

    “你要自我封印千年？”扶搖神情複雜地問玄水，沒有顧及外麵等待的人會有何等想法，龍鳳造的孽他還了，剩下的分明是修士們使得魔種壯大，影響了玄水，憑什麽讓玄水來擔責任？

    這想法太過偏向於玄水，可是再好脾性的人，都不能做到完全大公無私，何況扶搖最在乎的是血親，玄水又是為了他說出這樣的承諾來。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扶搖又看向華羽，“大哥，你的兩個弟子……玄水做的不對，千年歲月，已然夠長了。你日後……罷了，莫要互相下死手就是。”

    “他們都是神魂俱滅。”華羽氣得笑了，“你要我看開了？小九，你站在他那邊？”

    扶搖搖頭，“不是站在誰那邊。千年封印，和沉睡不一樣，沉睡無知無覺，千年轉瞬即逝，封印千年卻有知覺，又隻能待在無邊寂靜黑暗之中……”

    炎祈皺起了眉，“會瘋的。”

    寂寞可以逼瘋一個人。瘋了的玄水，千年後醒過來更可怕了吧？

    玄水冷笑:“我已經瘋過了。”

    “未孵化出殼，又被……下了封印扔入寒潭，他這樣過了九百年。”扶搖苦笑，“還有一百年，隻有我偶爾同他說說話。祖鳳是怕天生之魔加重鳳族孽債，斷了你我生路，大哥，我，我……心裏覺得我們欠他。”

    神魔相生，無有玄水永墮無間，何來不染鳳族冤孽的華羽和扶搖？

    無論如何，無論是誰的錯，誰的因果，一切都該由此落幕，扶搖覺得一切因自己而起，何妨由他來終結。

    於是扶搖用了變幻之術，硬生生把外表變作了二十餘歲的模樣，拎著玄水出門掃尾了，為了他家熊弟弟，也為了打醒那些修士。

    炎祈算是知道之前遇見玄水，怎麽沒看穿其偽裝了，因為扶搖正是那種溫和滲到骨子裏，怎麽做都讓人生不起氣來的人，燦如暖陽，又有著妖修特有的率直幹脆。其實挺像獸神大陸時的炎祈自己，一肩扛上許多事，永遠自信而篤定地往前走，而且表象或高冷或溫潤都喂了狗。

    翩翩然如濁世佳公子的扶搖揪著玄水的耳朵，當著眾人的麵把他罵成了狗，順便，沒人敢笑話玄水，他們被嘲諷得更厲害，妖修護短著呢。

    華羽默不吭聲，反正玄水都死不了，往事糾葛，終有一日能算清，現在嘛，看著玄水不舒坦他就舒坦了。

    “魔氣千年一起，炎祈的火不是能夠……”

    “我不是救世主。”炎祈冷冷地看向說話的人，重複了一遍，“我不是救世主，想要天下無魔，你們不該找我。我會殺人，卻少有知道如何救人的，獸神的庇佑可不是不挑人的。”

    原初之炎可不願意一直和汙穢打交道，獸神更不能直接管上另一個世界的閑事，管得多了，破壞了天道循環，炎祈一樣要付出無法想象的代價。

    而且——炎祈笑了一下，很有些譏諷的味道在，“我飛升之後呢，哪個接手？”

    難道還能攔著人家飛升？別說炎祈還是個元嬰的話，這樣年輕的元嬰，加上偌大功德，飛升是早晚的事。靠誰都不如靠自己，炎祈敢說他當了那麽久首領，部落裏的人失了他，一樣能撐下去，可修真界的修士大多少了血性與堅毅。

    能活到現在，又沒入魔的，大多都比較明事理了，他們看得清楚這些，方才隻是一時失言，更令他們記掛的是眼前——魔尊玄水。

    玄水緩步走上前，憑空而立，彎起嘴角，笑吟吟道:“等著本座自我封印，慶祝你們的勝利？何必呢？輸的究竟是誰還不清楚麽，若無天棄教出世，光是內部勾心鬥角，不是一樣死人麽？本座推了一下，露出你們惡心的汙濁內裏，又因本座的存在令你們團結一致，多可笑啊？恨我？想殺我？惡欲橫生，本座封印都是要鬆動的，等不及千年。”

    “人皆有欲，然而魔道之別，豈不正在於能否克製惡欲？”莫問或許不夠鋒芒畢露不夠惹人矚目，甚至看上去都不夠穩重，但這話隻有他說的出來。

    玄水魔尊表示不開心，有小情緒了，要找場子回來。從哪兒找呢？

    “莫宗主啊，你可知曉你小師弟近來的狀況。”開門見山，直擊要害，玄水摸著下巴，不懷好意地掃過楚南澤氣色不算好的臉龐，“以為本座的魔氣入腹那麽好對付？”

    莫問瞪圓了眼，看了楚南澤一眼，“你……”

    玄水本來還要裝作淡定，卻耐不住邊說邊笑，“哦，你師弟，南澤劍仙他有了。”

    莫問:“有了什麽？”

    玄水努力平複了呼吸，大笑，“身孕啊，魔氣入腹，於是……”

    炎祈:“……”

    楚南澤:“……”

    所有人:“……”你特麽逗我！

    立誌於讓別人不開心的玄水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說服所有人他自己喜當爹了，但是炎祈能幹？不能啊！轉眼間好像自家媳婦兒不是自家媳婦兒了，自家媳婦兒肚子裏的崽子……南澤懷了小狼崽了！

    炎祈欣喜若狂，抱起楚南澤就要轉圈圈，“南澤，我們有小狼崽兒了！”

    楚南澤:“……”好想拔劍。

    “那是魔氣入腹，魔崽子。”玄水果斷地一錯到底，以前的誤會都不解釋了，“深情款款”地看著楚南澤，“南澤，我們……”

    楚南澤怒拔劍，不削家養蠢狼，還不能削作死的鳥啦？

    運動有助於身體健康，非獸人懷了崽子一樣該幹嘛幹嘛，所以炎祈非但不阻止楚南澤動手，反而特別特別寵溺地盯著自家道侶瞧，嘴上還要反駁玄水，大聲告訴所有人，“就是狼崽子！讓男人生孩子有什麽好稀奇的，隻是更難得一些，不過我們那所有……”

    唔，最大的一瓢黑水也潑到妖修頭上去了。知道炎祈是變數的人多，知道他是異世來客的人可不多，他話裏的“我們”，除了妖修還能是什麽？

    精誠合作的妖修和人修之間出現了一條尷尬的分界線，不少男修士盯著自己的妖族好基友，心裏大概是這麽想的——我把你當兄弟你居然想上我！想上……就算了，你特麽還準備讓老子生娃嗎？

    簡直細思極恐。

    楚南澤紅了臉，不知是氣極了還是羞惱的，可惜孕夫的憤怒沒能發泄出去，才一出劍，造成如此尷尬局麵的玄水直接自我封印完畢，成了一顆黑蛋蛋，被扶搖收在掌中了。

    扶搖明知玄水已聽不見外界動靜，仍是笑道:“你守我沉睡千年，我再還你千年何妨？大哥，我帶著他，你不會趕我走罷？”

    “小九，你是我相依數千年的弟弟。”華羽對扶搖笑得無限包容，他家小九吃苦了，對著黑蛋兒就隻有……“嗬嗬。”

    別說什麽不要和顆蛋計較，莫說這不是真的未孵化的幼崽，就算真是，他華羽任性地和蛋計較了，怎麽了？

    嗯，這邊家庭倫理劇就不看了，另一邊怒火沒發泄出來，怒氣槽滿值的楚南澤隻剩下了一個選擇——狼崽子簡直欠揍，都沒和他提前說過！

    然而炎祈覺得自己很無辜啊，記憶交換的幻境裏，南澤沒有看見部落裏一個女人都沒有嘛！沒有女人，孩子誰生出來的→_→

    楚南澤一字一頓，“我不聽。”

    標準的言情文套路啊，這個時候炎小祈應該說……要揍就揍唄，習慣了。

    於是楚南澤正要拎起炎祈禦劍離開，找個地方揍一頓——打是親罵是愛，不能當著別人的麵那樣秀恩愛呀——就被主動的炎祈叼上背，流光一樣消失在眾人眼前了。

    然而還是覺得被秀了一臉的旁觀眾:“……”（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