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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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姐你不是剛離婚嗎?何有田那個犢子給的那倆錢兒也不夠你買房子的,更別說小滿都這麽大歲數還是一事無成,也沒個去處。正好我那剛剛翻蓋的三層小樓就歸你了,你順便還能照顧咱媽。都是一家子人我也不計較那些錢不錢的事兒了。”

    

    親愛的四舅把這些臭不要臉的話升華得無比順暢且振振有詞。

    

    老宅到了他的嘴裏變成了獨門獨院的三層小樓,前有河後有坡,坡上還種了十幾棵大久保,整個一個鄉村版三生三世十裏桃花,那就是神仙一樣的地方,神仙一樣的日子。

    

    那你怎麽不去住?你咋放著神仙不當非要去做個豬肉販子?

    

    他滿嘴跑火車都不能蒙蔽長期被扶弟魔光環降智的老媽張彩華,更遑論大學畢業就在d市一直做酒類銷售工作的老江湖何小滿了。

    

    奈何老媽雖然不相信四舅的說法,卻不忍心讓偏癱的外婆風燭殘年還要看四舅媽的那副嘴臉,隻好勉為其難答應了。

    

    一家子哪個更懂得忍讓哪個就注定了要吃虧。

    

    這麽多年不是一直都這樣?

    

    何小滿發散的思緒忽然被眼前影影綽綽的建築物和稀稀拉拉的幾棵樹給扯回來,哎呀他個卷卷,這……這不就是自己剛剛繼承的那份產業嗎?

    

    可是她明明是一直在一個地方轉圈,怎麽跑到了五裏地之外的槐樹堡來?難道是她天賦異稟領悟了瞬移術?

    

    老宅的位置何小滿還是有點印象的,但是僅限於十歲以前。

    

    十歲之後四舅先是在瓦窯鎮邊上買了房子,後來肉鋪生意越來越好,連鎖店開到了鍾台縣城裏,四舅索性又在縣城裏購置了一套房子,跑去跟開熟食店的二舅一塊搖身一變當起了城裏人。

    

    一家子全都搬走了,槐樹堡老宅就空置著,所以十歲以後這個依山傍水又緊挨著瓦窯鎮的小村子何小滿漸漸就很少踏足了。

    

    想到外婆家這些鬧心事何小滿就感覺腦瓜子嗡嗡的。

    

    似乎那個年月誰家都是好幾個娃好幾個娃的生,家家也都有一攤子理不清的家務事。

    

    本來想隨便找個地方蹲著把晚飯給吃了,沒想到迷路能直接迷到自己家門口,收起自己的傳家寶大板菜,何小滿拿出鑰匙一下就打開了緊鎖的房門,此刻的她除了感慨一聲“緣分呐”之外還真找不到更恰當的表達。

    

    雖然這棟“花園別墅”繼承得無比鬧心,總算能解決她眼下即將露宿野外的困局,初冬的北方穿著一身貨口衛衣衛褲在外麵凍一整晚,別說貨就算是真貨也扛不住啊!

    

    何小滿確定自己要是就這麽在外邊蹲一宿,明天等待她的隻有兩個去處,要麽是南山公墓能爭取到一個坑位要麽就是鎮醫院爭取到一個床位。

    

    所以盡管這棟房子出現的巧合到詭異,何小滿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因為上麵那倆地方她都不想去。

    

    一圈連走地雞都攔不住的木頭柵欄圍著這棟三層小樓就算是院牆了,門口大敞四開連個大門都沒準備,院子裏到處都是半人高的枯草,裏麵有幾棵果樹苗掙紮著冒高出十多厘米顯示自己孤傲不群的木本身份。

    

    何小滿知道,如果動遷的話,院子裏的果樹是可以要求開發商額外補償的。

    

    她的好舅舅跟舅媽是一對絕配,出門永遠都是低頭看路就為了不錯過撿著錢的機會。

    

    院子中間那條石子鋪的小路上也都是雜草叢生,知道這裏動遷無望,四舅媽早早就搬回當初四舅在鎮上買的房子去了,住慣了城裏幹幹淨淨的樓房,槐樹堡這棟力氣大點打個噴嚏都能崩塌的破別墅她是一天都住不了。

    

    但是何小滿可以。

    

    這兩年身為一個經常下片到各個分銷點去搞促銷活動的基層銷售人員,她除了沒有露宿過之外什麽地方都住過。

    

    萬幸的是這棟房子水電都還通著,畢竟那個時候為了爭奪這棟老宅的所有權,四舅媽假模假樣搬回來住了一年多呢。

    

    被四舅重新翻蓋的房子倒是很幹淨,屋子裏還帶著那股新房子特有的粉刷過的味道,因為沒有人住沒有任何取暖措施,除了能擋住刀子一樣的北風之外並沒感覺暖和多少。

    

    何小滿像個入室盜竊犯一樣滿屋子亂翻,總算在一個大樟木箱子裏翻出一套半舊的被褥草草鋪在沙發上,沙發雖然窄了點,可總比一直沒有燒過的火炕暖和點,滿是塵土的玻璃茶幾上還有個電熱水壺,何小滿沒敢直接飲用自來水,而是把自己帶的礦泉水倒出來燒開了喝。

    

    一杯熱水下肚,再啃點麵包,何小滿滿足的歎息一聲,用電水壺燒了點自來水灌在兩個礦泉水瓶子裏勉強算是熱水袋,冰涼的被窩裏終於有了點熱乎氣兒。

    

    何小滿鑽進去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幾乎瞬間就睡著了。

    

    基層銷售員的顛沛流離可以治愈所有的擇床和失眠。何小滿深深體會到,一切個性都是因為沒有遭受到生活的毒打。

    

    也不知睡了多久,何小滿隻覺得一股股涼風不斷往自己脖子裏灌。

    

    “常瑾,你是不是沒關窗戶啊!”何小滿蠶蛹一樣在被窩裏蠕動著咕噥了一聲。

    

    並沒有人回答她。

    

    說完這話的同時何小滿也迷迷糊糊醒過來,忽然想起這不是五郎鎮那個代銷點,她的同行兼室友常瑾也並沒有跟她在一起。

    

    涼風再次對著脖子狂噴,何小滿渾身一激靈,屋子裏一片漆黑。

    

    她下意識伸手往左邊摸去,果然在那裏找到了自己的單肩大挎包,這是她經常孤身去到那些不同縣城小鎮之後養成的良好習慣,把自己最緊要的東西放在最習慣且觸手可得的地方,所處的環境再陌生她也總能一下就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百寶囊在手,何小滿的理智也隨著逐漸清醒開始回歸。

    

    外婆病床前的爭吵,去鎮上過戶房產,占便宜還要賣乖的兩個舅舅,隔岸觀火明哲保身的大姨,晚上迷路之後多跑了五裏路……

    

    她現在在槐樹堡自己剛剛繼承的“豪宅”裏。

    

    何小滿長出一口氣,難怪這麽冷呢,這房子本來就不是給人長期居住的。

    

    接著何小滿倒抽一口涼氣,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她記得,自己明明沒有關燈,為什麽屋子裏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