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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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麽印象了。”
    青唯沉默許久,  說道。
    曹昆德笑道:“你適才提的那個佘氏,對小昭王倒是難得的一往情深,不過這不稀奇,當年上京城中,  想嫁小昭王的,  可不止她一個。咱家記得小昭王十五歲那年,  跟著長公主去大慈恩寺誦經,寺中新到的主持見了他,  隻覺清恣如玉,  恍如天人,還當是觀音大士蓮花座畔的侍立童子現了形,  鬧了一場笑話。多麽難得的一個人物,可惜……”曹昆德掃青唯一眼,“你竟對他沒印象。”
    青唯沒吭聲。
    曹昆德見她不願接這話頭,  改了口,問道:“寧州瘟疫的案子,你查得怎麽樣了?”
    青唯起身,拱手稟道:“回義父的話,  已快水落石出了。”
    她頓了一下,思及此前江辭舟主動把扶夏的線索告訴她,就是為了讓她交差,  便也不瞞著曹昆德,  “當年林叩春屯藥,  是何鴻雲授意的。何鴻雲從五戶藥商手裏收購夜交藤,  東窗事發後,  他為防消息走漏,  滅了林叩春的口,  又殺了一家藥商以儆效尤。他從餘下四戶裏各挑了一個人質軟禁起來,祝寧莊的扶夏館,就是他關人質的地方。後來事情敗露,他把人質轉移到陽坡校場,誅殺滅口,好在天網恢恢,四個人質中,我們救下來了一個。這個人質手裏有本賬本,似乎可以證明何鴻雲囤藥的惡行,不過瘟疫案明麵上還是由玄鷹司追查,我是暗中跟的,至於玄鷹司眼下為何隱而不發,我就不知道了。”
    她隱去了賬本與洗襟台的關聯,這條線索事關重大,她不知該不該告訴曹昆德。
    然而曹昆德盯著她,徑自就道:“那賬冊上,用來囤藥的銀子,是當年何家從洗襟台昧下的吧?”
    “你不必瞞著咱家。”曹昆德悠然道,“咱家讓你查瘟疫案,就是為了洗襟台。咱家也知道,如果這案子不是跟洗襟台有瓜葛,你不會這麽賣力。”
    青唯抿了抿唇,解釋道:“青唯不是瞞著義父,隻因這銀子由來不明,我也沒找到實證,不敢貿貿然揣測。”
    她心中疑竇叢生,隻道是此事機密,曹昆德為何會知道何家從洗襟台昧銀子?
    她這麽想,就這麽問了,“這事義父是怎麽知道的?”
    他怎麽知道的?
    曹昆德笑了笑。
    原本也不知道,但他在宮中這麽多年,瞧不清旁人,難不成還瞧不清趙疏麽?嘉寧帝跟昭化帝一樣,心中最大的結就是這個洗襟台。他韜光養晦了這麽久,除了複用玄鷹司,就是任命小昭王為虞侯,能勞動小昭王查的案子,怎麽可能與洗襟台無關?
    自然曹昆德還有別的門路,但他何須與她多提。
    曹昆德對青唯道:“江辭舟將這案子隱下不發是對的。區區一個瘟疫案,哪能製得住何鴻雲?就說此前折枝居,陽坡校場,鬧得這麽大,罪名不都一股腦兒讓巡檢司擔了麽?這是何家的本事,當年先帝病危,要靠何拾青輔政,眼下就得自食這個惡果。你不在朝堂,所以你沒感覺,但你這個官人肯定知道,要是這會兒拿瘟疫案去治何鴻雲,何鴻雲退一步,認個錯,緩個小半年,這事兒就跟落入海中的石子兒,一點聲響都聽不到了。除非找到它與洗襟台的關聯。”
    青唯也以為然。
    且眼下江辭舟正是這麽做的,何鴻雲買藥的銀子通過一趟暗鏢運來京城,隻有查到這趟暗鏢是怎麽洗的錢,才能真正治何鴻雲的罪。
    曹昆德不疾不徐道:“要查銀子的由來,太難了,五年過去,當初那些洗銀子的人,誰知道活的死的?咱家呢,有個更快的法子。”
    青唯一愣:“義父有辦法?”
    曹昆德含笑點了一下頭,“過來,咱家教你。”
    青唯依言湊得更近了些,曹昆德於是以手掩唇,低語了幾句。
    青唯聽著聽著,臉色隨即一變,她退後幾步,拱手道:“義父,此事不可行,那些藥商都是無辜之人。”
    “不將事情鬧得沸反盈天,何家哪這麽好動?”曹昆德道,為青唯指點迷津,“欲成大事者,心得狠呐。”
    他端詳著青唯的神色,見她垂眸不語,目光落在她腰間的玉墜子,竟似有點意外:“你這墜子哪兒來的?成色這樣好,從前怎麽不見你佩戴過?”
    青唯沒提江辭舟,隻說:“記不清了,應該是這回受傷,別人送的。”
    曹昆德道:“拿得出此等好玉,那該是個身份極尊極貴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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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唯不便在東舍多留,與曹昆德一席話敘完,很快辭去。
    青唯一走,墩子掩上門,問:“公公適才為何不告訴姑娘,那江家小爺正是小昭王?”
    屋中燈色發昏,曹昆德一張臉上的笑意已盡褪了,他垂著眼,目光渾濁又蒼老,慢悠悠掀開桌上的楠木匣子,“你以為她不知道?她不傻,凡事一點即通,否則她一個溫氏女,怎麽能安穩地活過這麽多年?那都是她的本事。今夜佘氏在筵上質問小昭王是否病愈,你當她瞧不出來這是誰設的局呢?她早瞧出來了,否則今夜她不會到我這來。”
    小昭王的病情,這在禁中一直是秘密。就算折枝居拆毀後,朝中極少數人猜到了江辭舟的身份,因為尚不確定,並沒有對外言說。
    眼下秘密尚未流傳開,佘氏一個閨中女忽然聽聞小昭王病愈了,這不蹊蹺麽?
    青唯正是覺察到這點蹊蹺,才到了曹昆德這裏。
    “她知道這是何鴻雲幹的,卻不知道何鴻雲的目的,想到咱家這兒來試探究竟。可是咱家呢,”曹昆德撈起匣子裏的糕石,剃了些碎末在金碟子裏,“別的事可以幫她,隻這一樁,要任她落在這江海裏才好。”
    小昭王想要起勢,利用姻親是最快的法子。佘氏是兵部尚書的千金,佘穀鳴一直記著當年小昭王的相救之恩,如果江辭舟能在此刻認下身份,攔下佘氏與高子瑜的親事,並且迎娶佘氏,假以時日以他的才智,必把兵部大權統攬在懷。
    但他沒有這麽做,這說明什麽?
    說明至少在謝容與心中,他和溫青唯,並不是假夫妻。
    墩子道:“既然如此,何鴻雲追查姑娘的身份,公公何必幫她隱下,將麻煩扔給小昭王不是更好?”
    曹昆德冷笑一聲,“咱家當年費這麽大工夫保下她,豈是為了一時痛快?餌扔進江海裏,是為了引大魚上鉤,不是什麽蝦蟹咱家都能瞧得上眼的。”糕末被小爐熏得灼熱,散發出陣陣青煙,曹昆德捉住細竹管一吸,緩緩閉上眼,“你且去吧,何鴻雲沒來,官家在詩會上呆不長久,你還得伺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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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唯從東舍出來,到了宮門口,還沒尋到自家馬車,身後便傳來一聲:“去哪兒了?”
    她回身一看,江辭舟正立在不遠處,身旁德榮提著風燈。
    “跟皇後請辭,在竹影榭西麵的林子裏迷路了。”青唯道,跟著江辭舟步至馬車前,又問,“你怎麽這麽早就離席了?”
    江辭舟沒答,挑簾上了馬車,伸出手將青唯拉上來,將備好的湯婆子遞給她暖手,等到馬車轆轆行起來,才說:“何鴻雲沒來,詩會的意義不大,就先離席了。”
    他似乎有點累,靠在車壁上養神。
    佘氏在詩會上詢問嘉寧帝的那一席話一石激起千層浪,自然有好事者來詢問江辭舟小昭王的病情。
    青唯想起曹昆德的話:說起這個小昭王,當年就是他請你父親出山的,你對他可有印象?
    玉墜子握在掌心溫潤沁涼,要說當真沒印象麽?
    也不是。
    她記得離家那日,她在山間看到過一個異常好看的少年,清恣如霜,像這玉一樣。隻是模樣記不清了。
    江辭舟不是江辭舟,青唯嫁去江府後幾日後就知道了。
    她從前並不關心他是誰,所以不曾多想。
    那日他喚她小野,麵具半摘,眉眼之間驚鴻初現,卻由不得她不往深處想。
    車室裏燭燈昏昏,馬車顛簸了半路,江辭舟養好神,睜開眼,入目的就是青唯一雙灼亮的眸子,“看著我做什麽?”
    青唯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口,“官人從前跟小昭王很熟悉麽?”
    江辭舟語氣如常:“怎麽提起這個?”
    “今日在筵上,佘氏說,小昭王的病已好了。病既好了,不見佘氏,難道連外人也不見?”青唯道,“無端好奇,所以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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