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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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唯到了雅舍,  張遠岫已經等候在內了。
    他一改平日的清雅模樣,穿著士大夫的寬袍,腳踏白靴,  發髻高束,整個人十分軒朗。
    見到青唯,  張遠岫略作一揖:“溫姑娘,今夜戌時正刻,  刑部囚牢由禦史台看守,負責的鄭監察,  正是在下的同年,  待會兒姑娘扮作廝役,  隨在下進宮,  鄭監察會安排姑娘與崔弘義相見。”
    青唯道:“今夜宮中不是擺宴麽,張二公子不必赴宴?”
    “要赴的,  不過去晚一些應是無妨。姑娘到了刑牢,  在下會等在外間,  方便接應姑娘。”
    青唯想了想,  搖頭道:“不必,  張二公子把我帶入宮門,  自去赴宴,千萬不要一同來刑部,  左右我如果落難,  誰都救不了,  公子不如撇清幹係,  保全自己與您的同年,這樣才能與何鴻雲周旋到底。
    青唯這話將利害說得清晰明了,張遠岫聽了,  心中雖躊躇,隻能默允。
    少傾,青唯在隔間換好廝役服出來,她擦去了斑,一身男裝非常利落,明麗的五官帶著一絲秋冷之意,微翹的眼尾卻似桃花。
    張遠岫稍怔了一下。
    原來沒了那斑紋遮掩,她看上去隻是個涉世未深的姑娘罷了。
    他很快移開眼,步去門前:“溫姑娘,請。”
    -
    冬日的天暗得很早,兩人從會雲廬的後院離開,由白泉驅車,途中在一座府邸稍停,接上鄭監察,往紫霄城駛去。
    外間落雪茫茫,車室內,鄭監察對青唯道:“崔弘義是重要嫌犯,眼下單獨關押在刑部西牢,待會兒到了刑部,姑娘需再換一身雜役服,以送牢飯的名義去見他。本官屆時會支開牢前看守,姑娘見到崔弘義,要問什麽盡快問,切記,你隻有半炷香的時間,半炷香後,左驍衛的中郎將就該回來了。”
    青唯頷首:“知道了,多謝鄭大人。”
    今夜紫霄城西側門十分繁忙,這個時辰,多是上下值與前來赴宴的,守衛見來人是張二公子與鄭監察,驗過魚袋,很快放他們入內。青唯到了刑部,照計劃扮作雜役,等鄭監察把看守支走,立刻下
    了甬道。
    西牢不大,兩側的囚室已經空置了,隻有盡頭一間還掌著燭燈。
    青唯來到囚室前,擱下食盒,低聲喚道:“叔父,是我。”
    崔弘義正蜷在牢門邊,聽到這聲音,他愣了愣,立刻回過身來,“……青唯,怎麽會是你?你、你臉上的斑怎麽……”
    “這個日後再說。”青唯深知時間緊迫,打斷道,“叔父,我有要事要問你,當年你幫魏升搬送過一批藥材是嗎?”
    “這事你怎麽知道?”崔弘義一怔,警覺地朝四下望去,見是無人,扶著木欄急切道,“青唯,你在京裏是不是打聽到什麽了?我正是因為招出了魏大人,才被押送上京的,但他這樣的大官,我怎麽可能認得!我是受他底下師爺所托去搬藥材的,那藥材擱在木箱裏,我都沒掀開看過,我、我是冤枉的啊!”
    青唯道:“叔父,您先別著急,您還記得讓您送藥材的師爺叫什麽名字嗎?”
    崔弘義搖了搖頭:“我隻記得他姓劉。”
    他又問:“青唯,是不是這批藥材有問題?我當時隻負責把藥箱從藥鋪子搬去鏢局,別的什麽都沒做,真的。你不是認得京裏的官爺麽?你幫我跟他們解釋,好不好?你說叔父是個老實人,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
    青唯見他仍在為自己辯解,心中著急,鄭監察隻給了她半炷香的時間,她並非不近人情,可眼下實在是沒工夫聽他剖白,她當機立斷道:“叔父,我實話告訴您,當初您幫那師爺搬送的不是藥材,而是一批贓銀。這是滔天大案,倘若不能昭雪,結果您應該猜得到,我眼下有且僅有這一次機會來見您,這會兒隻剩下盞茶時間,所以我問什麽,您答什麽,別的什麽都不必多說,行嗎?”
    崔弘義聽得“贓銀”二字,臉色一下白了。
    他咽了口唾沫:“你、你問……”
    青唯道:“您說讓你搬送藥材的師爺姓劉,後來您去嶽州做渠茶生意,那生意門路也是劉師爺介紹給您的對不對?”
    崔弘義點點頭:“對,是他。他說是為了答謝我搬送藥材。”
    “您還拿過他別的什麽好處沒有?又或者
    有別的證據,能夠證明那藥材是他指使您搬送的。”
    “沒有,我什麽好處都沒拿。”崔弘義說到這裏,頓了頓,眼眶一下紅了,“青唯,你的意思是,這批贓銀是劉師爺故意讓我搬送的?他們是不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冤枉我,讓我幫他們背黑鍋?這麽大的罪,全都推到我身上,會不會、會不會牽連芝芸……”
    “叔父!”青唯打斷道,“您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您手上究竟有沒有證據,信函、銀票、字據,再不濟您當年回過他什麽禮沒有?”
    崔弘義道:“真沒有了,遷去嶽州前,我的確想要回禮給他,但他不收,我隻好作罷。字據信函就更不可能了,你是知道的,我字都不識幾個。”
    青唯道:“又或者不是劉師爺,鏢局、藥鋪子、其他行商,他們可曾給過你任何憑證?”
    崔弘義正是冥思苦想,外間忽然傳來一聲動靜。
    鄭監察迎出院外,高聲道:“中郎將,這麽快就吃完席了?”
    青唯暗道不好,左驍衛提前回來了!
    罷了,半炷香的工夫,原本也問不出什麽,今夜是她沒把握好時機,還是回去另想法子吧。
    青唯拿佩巾遮住口鼻,正欲提了食盒離開,這時,崔弘義驀地道:“有、有!”
    青唯步子一頓,回身急問:“什麽?”
    “有一個東西,我也不知算不算得上證據,當初我幫忙搬送藥材,賣藥的掌櫃不想看我白辛苦,給我另結了一份工錢,還留給我一張存根。我覺得這掌櫃的做事厚道仔細,後來遷去嶽州,時時引他為楷模,加之我是因為搬送藥材才發了家,那存根被我留了下來,當作發財符,送給芝芸的母親。我記得她母親把存根收在一隻香囊裏,去世那年,轉贈給了芝芸……”
    青唯聽到後麵,隻覺震詫無比。
    香囊?
    崔芝芸日前不是剛送了她一隻香囊,她說那香囊是她母親留給她的,求青唯救她的父親。
    青唯很快從袖囊裏取出一隻香囊,“可是這隻?”
    不待崔弘義回答,她立刻扯開綢繩,將香囊中的東西全部倒在手心,裏頭果然有一張疊得小小的存
    根。
    崔弘義不識字,所以這張存根,他這些年沒怎麽看過。
    借著昏黃的燭光,青唯展開存根一看,上頭的內容很少,隻說明了崔弘義的工錢幾何,為何要拿工錢,以及他搬送的這批藥材,是有京中林叩春采買,於昭化十二年三月,裝箱百餘,一路從陵川送往京城。
    但是夠了,足夠了。
    加上他們此前找到的賬冊,足以證明這批藥材正是何鴻雲貪墨的官銀!
    原來一直以來,最重要的證據竟然就在她的身邊。
    鄭監察攔不住中郎將,身後,中郎將帶著驍衛巡視的腳步已漸漸迫近,青唯默不作聲地將香囊收好,提起食盒,低垂著頭轉身,與中郎將擦肩而過。
    就在她快到牢門口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站住。”
    中郎將轉過身,聲音如有實質,直直擊在青唯的後背,“怎麽瞧著麵生得很?你過來。”
    青唯隻道是不好,她眼下雖作雜役打扮,因為時間急迫,並未過多修飾,隻要摘了佩巾,這中郎將一眼就能瞧出蹊蹺。
    她身上還有重要證據,這是深宮,如果被困在這四方牢裏,她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見到謝容與。可是除了他,她不敢將證據交給任何人。
    要離開隻有趁現在!
    中郎將見“雜役”的步子頓了頓,沒有回頭,反是快步往牢門走去,立刻反應過來:“左驍衛,給我擒住她!”
    刑牢門口,兩名左驍衛手持長矛直麵來襲,青唯一個偏身避開矛鋒,踩著矛頭往下一壓,矛尾直直彈起,她順手奪了矛,左右橫掃,將另趕來的三名左驍衛擊退。
    她用不慣矛,除了軟玉鞭與一柄短匕,身上也沒有稱手的兵器,好在囚牢外的左驍衛尚未成勢,青唯很快突圍,徑自掠上宮牆。
    可惜前來圍捕她的左驍衛隻是最小的一撥,刑牢進匪的消息很快在這深衙宮院裏傳開,幾乎是頃刻之間,兩重宮門外,數十甬道齊齊亮起火把,火色將漫天紛揚的雪粒子照得清晰畢現,無數禁衛朝刑部這裏湧來。
    青唯立在高牆上,見到這一幕,心中冰涼一片。
    她不是沒來過這宮禁
    ,但她所能到的地方,僅限於第三重宮門外的東舍小院。眼下她行蹤曝露,憑她本事再高,絕無可能逃出去了。
    青唯的目光從宮外移向禁中。
    也罷,既然逃不去,就往裏走,今夜不是有宮宴麽,大不了在路上劫個人,逼他帶她去宮宴,隻要能把這證據交到謝容與手中,她怎麽樣都行。
    青唯說做就做,借著夜雪掩護,飛身往宮禁內掠去。她不敢走甬道,擔心腹背受敵,隻能落足於高牆與宮簷之上,這樣一來,她的行蹤更易曝露不說,這深宮越往裏走,越是曲折迂回,她甚至辨不清方向。
    短短一刻之間,她都不知自己身後追了幾波兵衛,抬頭往前看,不遠處幾個岔口,還有禁衛堵過來攔截她。
    身後的喝令聲肅殺冷凜,青唯想,她今夜可能見不到謝容與了。
    她正預備將腕間的軟玉鞭摘下,與香囊一起藏在某一個地方,待來日他來發現,正是這時,餘光裏忽然出現一個人影。
    青唯微怔,側目一看,宮簷下疾步走來一人。
    夜色混著紛揚的雪,太昏沉,她看不清的他的樣子,依稀隻分辨出他衣飾十分清貴,應該地位不低。
    就是他了。
    劫了他,然後逼他帶自己去宮宴,見小昭王一麵。
    青唯匍匐在宮簷上,一動不動,等著獵物逼近。直到他近到足以入網,短匕出鞘,青唯驀地從高簷上躍下,就在這時,獵物也似有所察覺,倏然退後一步,抬目看向她。
    四目相對,青唯怔了一下,他也怔了一下。
    青唯在半空中將短匕一收:“官人?”
    謝容與幾乎沒有猶豫,抬手接住他,任她撞入自己懷中,隨後握住她的手腕,帶她折入宮牆後,壓低聲音道:“你膽子也太大了!”
    他的語氣沒有半分意外,似乎早已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
    追兵聲已經迫近,這裏的宮牆是死角,青唯根本來不及問他是怎麽找到這裏的,立刻將香囊塞給他:“拿好。”
    “什麽?”
    “何鴻雲貪銀子的罪證。”
    謝容與有些意外,朝天來向他稟報時,他隻猜到她去見了崔弘義,
    沒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內,她真地找到了證據。
    青唯見他將香囊收了,借著雪光,看了他一眼,轉身便往宮牆外走,謝容與立刻拽住她:“你做什麽?”
    “我聽說玄鷹司被徹查,你動不了。”她道,“我去認罪,把你摘出來,你一定要讓何鴻雲去九泉之下跟我爹磕頭賠罪。”
    這案子拖得越久越不利,她束手就擒,這是最快的辦法。
    何況她這一身雜役打扮解釋不清,若被人發現與他一起,還會牽連他。
    然而謝容與執意不肯讓她走,追兵的腳步聲就在宮牆後,似乎下一刻就要拐入死角,另一側的甬道口也出現一列身著鎖子甲的殿前司禁衛。
    火光蔓延迫近,謝容與看著青唯,說:“別亂動,也別反抗。”
    青唯不知他要做什麽,下意識“嗯”一聲。
    謝容與抬手,摘下她束發的方巾,讓長發披散下來,隨後握住她的襟口,微頓了頓,狠狠一撕,他的動作幾乎堪稱粗暴,外衫被撕褪,連中衣的襟口都被拽開了些,隱約可見她單薄的鎖骨。
    他任撕碎的衣衫落在地上,被落雪掩埋,鉗住她的手腕,把她抵在宮牆上,垂下眼看她。
    火光逼近的前一刻,天地都浸在一片昏沉沉的霜色中,青唯抬眸對上他的眸,他的眸色清淺,也像盛著半碗清冷溫柔的雪。
    她聽見他沉沉的呼吸聲。
    聽見有人喊:“找到了,在這——”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什麽都聽不見了。
    烈烈火光終於來襲,他抬手勾起她的下頜,閉上眼,俯下臉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兒見。
    感謝在2021-0:58:42~2021-0  19:04: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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