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一八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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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元嘉今早一起就犯了頭風, 此刻正倚在軟塌上歇息,聽了這話,她驀地起身, “怎麽會這樣?父親為何被停職, 哥哥如何會受傷?哥哥他……不是去陵川督工了麽?”
“正是在陵川受的傷。”芷薇道,“年初小昭王去陵川徹查洗襟台之案,與大少爺有公務上的交集, 後來大少爺為了幫小昭王取證,與歹人發生衝突,不慎撞傷了頭顱。不過娘娘放心, 大少爺的命已保住了, 眼下尚在陵川養傷。”
章元嘉一聽“洗襟台”三個字,搭在被衾上的手不由收緊,這座樓台, 一直是趙疏的心結。
“可是照你這麽說, 哥哥為朝廷立了功, 為何父親反倒被停職了?”
“說是陵川的州尹參了老爺一本, 狀告老爺牽涉洗襟台名額買賣。眼下罪魁曲侯已經落獄, 朝廷因為章曲二家走得近, 雖然沒有實證,由官家做主, 停了老爺的職。對了, 前陣子落芳齋那個哭了一夜的美人, 她的父親也因此事獲罪, 聽說大理寺的衙差連夜闖進她家中, 帶走了十餘口男丁。娘娘, 眼下朝中風聲鶴唳, 隻要跟這案子沾上一點關係,怎麽都跑不了。京中士子鬧事人心惶惶,外頭的人聽風就是雨,老爺縱然是被冤枉的,他在樞密院這麽多年,對曲侯多少行過一兩回‘方便’,朝中黨派林立,如果被有心人抓住這一點,把老爺打為同黨,老爺再想翻身,恐怕就難了!”
章元嘉怔道:“你適才說,父親停職……是官家的意思?”
芷薇咬唇點了點頭,“也是大理寺幾個衙門上書諫議的。”
這些話是章鶴書托人教給芷薇的,章元嘉的性情看著溫和,其實和她的哥哥章庭很像,她認死理,守規矩,如果就事論事隻說洗襟台之案,章元嘉作為後宮皇後,未必願意插手前朝事。反之,如果把今日風波歸咎於黨爭,稱章鶴書之所以落到今日境地,全因為朝中有人借此案黨同伐異,得知父親遭受了不公的對待,做女兒怎麽都會相幫一二。
章元嘉因為身孕豐腴了一些,近一月寢室難安,臉龐肉眼可見地削瘦了,她揪著手帕,額稍滲出細密的汗液,芷薇的話將她連日來心中的疑惑一下炸開,變成千條萬條亂麻。她終於知道趙疏這些日子在忙碌些什麽了,也知道她身遭的人為何不約而同的緘默起來——趙疏下的令。章元嘉竭力想把這團亂麻理清楚,她問,“父親可說過讓我做些什麽?哥哥呢?哥哥怎麽不回來幫父親?”
芷薇沒有把章庭昏迷未醒的事告訴章元嘉,“大少爺是在陵川一處礦山受的傷,眼下礦山被炸毀,礦監軍被捉拿,大少爺留在礦山善後了,可能還要一陣子才能回京。老爺說,眼前這一關,他自有法子渡過去,隻是可能過些時日,希望娘娘通過自己的路子,往京外送一封信。”
章元嘉聽了這話,緊握著手帕的手慢慢鬆開了些,她重新在軟塌邊坐下,思量了片刻,對芷薇道:“你過來,幫本宮去辦樁事。”
芷薇依言附耳過去,聽完章元嘉的話,她臉色大變,“娘娘不可,那落芳齋的美人已被看管起來,等閑不能召見,娘娘若貿然見她,隻怕官家……”
“照本宮說的去做!”不等芷薇說完,章元嘉冷聲打斷,她緩緩撫著腹部,“到了這樣的關頭,本宮不能坐視不理……”她閉上眼,“快去吧。”
芷薇隻好跪地稱一聲是,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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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陰雲密布,雲層灌了鉛似的低低地墜在宮樓頂,直到廷議結束,天也不見放晴。一個小黃門在深秋的寒風中縮了縮脖子,引著身後的大員登上拂衣台:“張大人,這邊請。”
近日朝務繁多,趙疏把三日一次的廷議改成了每日一次,無事麵聖的大臣不必日日都來。張遠岫今日一早去了城郊辦差,剛到衙門,聽說趙疏召見,很快來到拂衣台下等候通傳。
廷議剛結束不久,張遠岫到了殿上,跟趙疏拜下,“官家。”
趙疏將手裏的奏疏合上,“聽聞早上張卿去了城郊查訪,怎麽樣了?”
近來京中多有士子學生遊街,朝廷為了平息事態,著令翰林、禮部,並著禦史台一起查問這些士人的根本訴求,張遠岫之父是當年投江的士大夫張遇初,他在士人中頗有威望,是以是督辦此事的不二人選。
“官家容稟,這些士人之所以鬧事,多半還是對買賣洗襟台名額的不滿,洗襟台在人們心中是無垢的,豈可用來做牟利斂財的手段?隻要嚴懲買賣名額的罪魁,還天下一個交代,風波自會平息。”
趙疏頷首,“由張卿督辦此事,朕是放心的。”他隨即道,“其實今日朕傳你來,是為了私事,此前張卿在陵川督工,老太傅曾去過一封信,張卿可收到了?”
張遠岫道:“收到了,臣也看過了。”他知道趙疏想問什麽,稍頓了一下道,“臣身無長物,今承蒙官家賜婚,感佩在心,不慎惶恐。按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不該有二話,隻是,一來,臣尚未有功業建樹,擔心自己配不上仁毓郡主,辜負了官家與恩師的一片好意;二來,”張遠岫在大殿上沉默須臾,“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先烈在上,臣不敢僭越,雖然臣不在乎非議,心中對自己還是有頗多質疑,不敢自比謝公。”
張遠岫這話說得直白,趙疏也聽得很透徹。
所謂先烈不是旁人,正是小昭王之父謝楨。
張遠岫娶趙永妍,便如同當年謝楨娶榮華長公主,都是士人皇女配做一對,無論旁人怎麽看,私心裏必會拿他去與謝楨做比較。當年的謝楨如果活著,憑他經世之才,眼下早該是宰執之臣,張遠岫如果娶了仁毓郡主,做了下一個謝楨,無論他想與不想,都會借此在士人心中更進一步,走快了不是好事,高處不勝寒呐,雖然他早就木秀於林,又豈知山頂狂風?
趙疏看著張遠岫,這個立在滿殿秋光中的年輕大臣,有著一雙如春湖般安靜的眼,看著一覽無遺,目光卻很深,難怪永妍這樣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會喜歡他。
趙疏道:“其實這門親事起初裕親王府那邊提的,可能是看在你的人品出眾,倒沒有太多別的意思,朕和老太傅都一樣,覺得終歸還是要你自己願意。也罷,朕明白你的顧慮,你眼下既躊躇,朕再容你些時日多想想,想好了隨時來回話。”
隻這麽一會兒工夫,拂衣台下已候了幾名大臣等待麵聖,張遠岫謝過,退出殿外。
剛走出一截,他似想起什麽,足下步子一頓,回身對那大殿外的老太監道:“不知公公方便否,張某有事要去趟惠政院,公公可否幫忙引路?”
惠政院建在東宮,是太子的輔政之所,趙疏登極後,東宮空置,惠政院除了幾個值勤的坊官,裏頭大員近幾年已紛紛調往三省六部,隻不過張遠岫近日處理士子鬧事,那些坊官都是名正言順士人出身,要見他們無怪。東宮雖在禁中外圍,張遠岫一個外臣過去,路上禁衛多有查問,所以才勞煩曹昆德引路。
曹昆德一搭拂塵,“張大人真是說笑了,咱家能有什麽不方便的?”說著,吩咐墩子等候通傳,引著張遠岫去了。
二人沿著宮道一前一後走出一段,曹昆德漸漸慢下步子,慢條斯理地道:“可真要恭喜張二公子,無心插柳柳成蔭,待娶了郡主,這大周朝廷之上,您說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再不用如昔日一般,為了重建一個樓台,煞費苦心,千裏迢迢讓咱家把一個孤女引來京城了。”
張遠岫目光直視著前方,淡淡道:“公公與我各取所需,忘塵煞費苦心,公公又何嚐不是。”
曹昆德的聲音細而長,臉上掛著的笑畫上去的似的,像個假麵,“張二公子今日來找咱家,不單單是為了敘舊的吧,怎麽,是咱家做了什麽,惹得張二公子不痛快了麽?”
“沒什麽,提醒公公一句,你要的人,我已經幫你招來上京城了,你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洗襟台之案到此為止,多餘的事不必再做。”
“多餘的事?”曹昆德聽到這裏,嗤笑一聲,“怎麽,前幾日那溫小野闖宮,咱家不過就是依規矩讓人告了她一樁,離要她的命還差著好一截呢,居然又讓張二公子不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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