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車隊緩緩停在宅邸外，紋飾華麗的馬車裏，清風、月池踏著小梯下來，在衛士的簇擁中進入侯府。

    對於月池而言，不管是小梯，還是負責保護自身安全的甲兵，全部都起不到實際作用。

    以她的身手，可以輕鬆放倒旁邊這些人，更別提下個馬車了，直接跳下來也沒事。

    不過，侯府有侯府的規矩。

    從每餐菜品數量、種類，到隨行護衛人數，再到月錢，皆有定數。

    事實上，月池昨天才來，管家那邊就親自送來銀兩，叫丫鬟準備衣服、首飾，儼然是將其當成了自己人，不願意她再做俠士打扮。

    由此，敏銳察覺到侯府與江湖不同的月池，開始收斂心性，學著姐姐那樣，行為舉止都趨向於大家閨秀。

    倘若爹沒有冤枉入獄，傅家未曾中落……

    不止月池這般想過，清風曾經也這麽想，如此，她就可以毫無阻力的成為侯府女主人了，但轉念一想，如果不是去了教坊司，哪裏有可能遇到良人。

    這冤家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此時此刻，同時被兩人掛念的陸離，正在跟一幫鬼魂閑聊。

    “哦？”

    “這麽說你們都是一個莊子上的獵戶。”

    無事一身輕。

    做完了該做的事情以後，陸離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與其中一隻鬼勾肩搭背，表現得極為親和。

    然而，鬼魂們卻顯得有些拘束。

    根本用不著去問，一定是黑鬃馬這家夥提前說了些什麽，叫他們不要造次。

    就像麵前這頭黑牛，顯得格外老實，可能有天性的緣故，但一直壓抑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是怎麽一回事？

    有那麽一瞬間，陸離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凶名在外的弑殺魔王，鬼、妖，看到了都害怕。

    “沒錯。”

    這時候，站在陸離旁邊的壯漢開口回答道：“陸大人，俺們沒有說謊。”

    “您要是不信，可以郊外小王莊去打聽，是不是有三十幾個獵戶多日未歸。”

    根據這些鬼魂的說法，他們是結伴上山打獵途中，遇到了一頭上千斤重野豬精，根本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全部被撞死了。

    這讓陸離想起了過往，那時候，他剛入學沒多久，體育課模擬對戰各種各樣的豬，從家養長白豬，到彪悍野豬，再到史前完齒豬、巨豬。

    很長一段時間，新生們都生活在被豬支配的恐懼之中，頓頓吃豬肉，煎著吃、烤著吃、燉著吃、生著吃，是他們最後的倔強。

    從側麵也能反映出，豬這種生物恐怖的戰鬥力。

    “它呢？”

    視線投向黑鬃馬。

    沒辦法，牛頭修行日短，尚不能開口說話回答問題。

    “牛棚裏牽來的。”

    黑鬃馬沉聲道：“就是獵戶所在的小王莊，我路過時，看到有一道妖氣衝天而起，便進去看了看。”

    “原來是它用天賦神通吃草。”

    “老大，你絕對想象不到，這家夥當時一口氣吃了整整二十捆草料。”

    黑鬃馬銅鈴般的眼睛又大許多，盡力讓陸離感受到它言語中的震驚。

    換算一下。

    這種感覺大概就跟一個人看到，有個怪胎一口氣吃了二十桶飯差不多。

    “哞～”

    黑牛雖無法說話，但卻能聽懂人言，不好意思的仰頭發出一聲牛哞。

    “好牛兒。”陸離揉了揉它柔軟如緞的皮毛，心中愈發滿意。

    神話之中，會這種吞天食地神通的妖怪，無不是一方巨擘。

    《西遊記》原著第七十四回：長庚傳報魔頭狠，行者施為變化能，巡山小鑽風就曾如此介紹青獅大王——

    我那大王能大能小，大能撐天，小可如菜籽，隻因那年王母娘娘設蟠桃宴沒有接到請柬，就意欲爭天，引得十萬天兵來降，而他現了法相，張開大口，就像一座城門，十萬天兵紛紛顫抖，不敢交戰，關了南天門。

    雖然有誇張的成分在，但也能反映出青獅王確實有大神通。

    “哞哞哞哞。”

    黑牛通人性，聽到陸離誇自己，便主動將身子蹭上去，顯得非常配合。

    此情此景，黑鬃馬心中狂呼，這波屬於引狼入室了！

    原先為避免主人用自身血液再化一方大妖，它特意主動請纓，外出打野，沒想到竟是自找麻煩。

    “喵嗚～”

    貓叫聲適時響起。

    玄貓墊著爪子，從房間內跳出，猶豫片刻，直挺挺蹦進清風懷中，一雙豎瞳死死盯著模樣憨厚的黑牛。

    “一貓一馬，就足夠鬧騰了，現在家裏又來了一頭牛。”

    清風揉了揉玄貓圓滾滾的腦殼，語氣無奈道：“不知道下次又是什麽。”

    “……”月池。

    第一次撞鬼，她心裏難免有些緊張。

    不過，當看到同樣站在樹蔭上，滿臉輕鬆自在的陸離，月池心裏又沒那麽怕了。

    “可願做個牛頭將軍？”

    對於能夠克製妖性，不害人性命的黑牛，陸離發自內心的喜歡。

    何況，牛兒性格敦厚、穩重，體型卻格外威猛，潛力無窮。

    “哞！”

    黑牛不斷點頭，顯然是在期待成為陰司正神。

    “如此，便將其血煉了吧。”

    陸離張開嘴，一方神印從中吐出。

    沒人感覺惡心，因為上麵格外幹爽，亦不曾與口舌接觸過。

    哪怕清風、月池不懂法術，也能看出，它似乎並不是來自腸胃。

    與此同時，察覺到府中女眷歸來，為了維護自身形象，陸離忍不住解釋道：“別誤會，此乃地煞之術，我用它在體內開辟了一方空間罷了。”

    兩人點頭，眼神中盡是崇拜，哪怕並不清楚何謂地煞。

    一旁，黑牛看著懸浮在空中的神印，陷入了猶豫。

    陸離有些不解。

    這時候，它抬起一隻蹄子在地上扒拉起來：

    俺有傳承，無需血練法。

    雖說裏麵有錯別字，但陸離還是很清楚地知道了它的想法。

    “既然如此，便用你自己的法子，血煉之法終歸太過粗糙。”

    這時候，黑鬃馬原地跳了起來，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嘴裏罵罵咧咧：“老牛，你不地道啊！”

    “原來自己有傳承，懂這麽多東西，竟還裝著一副憨厚老實、不諳世事的樣子。”

    “最關鍵的是，不拿出來分享。”

    原本以為自己隻是找到了一頭天賦還算不錯的鄉下牛妖，沒想到，這家夥居然如此不凡，除卻天賦神通，還有額外傳承！

    不怪黑鬃馬反應大。

    其實，陸離也不過是表麵淡定罷了。

    誰能想到，一個偏僻小山村的牛棚裏，竟然出了一頭天賦異稟的牛魔！

    “不是俺不想教。”

    牛魔抬起蹄子，看起來頗為費力的在地上扒拉著，寫下一個個鬥大漢字：

    “經文太長，無法全部寫出來，而且有些字俺也不懂，沒能悟透，是妖文。”

    對於這個說法，黑鬃馬表示認可。

    畢竟，這貨蹄子那麽大，寫下剛才這麽多字，足足占滿小半座庭院，更別提經文了。

    “先煉化神印，讓牛頭將軍歸位再談其它。”

    陸離收斂心神，催促道。

    聞言，牛魔不再言語，從鼻中噴出兩道似冰如霜的寒氣。

    一絲絲、一縷縷。

    逐漸將神印包裹起來。

    約莫半刻鍾，陸離這個明靈王心有所感，抬眸看向天空。

    一道黑青色氣運自城隍廟方向騰起，受其影響，屬於馬麵勾魂使的那道氣運也憑空壯大三分。

    兩者相輔相成，交織在一起後，形成一頂新華蓋，雖然淺薄，卻也將整座金陵城給籠罩住了。

    其中，有來自人道氣運的加持，也有朝廷氣運回歸後的反哺，但更多的還是牛頭馬麵互相成全。

    “文武判官、日夜遊神，各大將軍、各司主事，得加快速度補齊了。”

    可以預見，等金陵陰司恢複鼎盛，明靈王分身也將因此受益匪淺，說不得能夠獲得幾門神通……

    事實上，自從昨夜以後，陸離就變成了一個收集癖患者，對神通有著難以想象的執著，尤其是地煞之術，恨不得早日將其湊齊。

    “哞！”

    牛魔仰天長吼。

    而這種情不自禁的行為，打斷了前廳眾多官僚的交談，他們麵麵相覷，卻沒有一個敢表達不滿，反而愈發敬畏。

    因為，這道聲音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力量，眾人隻覺眼前恍惚、腳底晃動，宛如地震一般。

    “可曾煉化橫骨？”

    黑鬃馬關切道。

    可惜，沒有聲音回應。

    牛魔無奈搖了搖頭，即便獲得人道氣運、陰司氣運加持，道行上漲，它依舊沒有煉化橫骨的趨勢。

    刺啦、刺啦。

    抹去先前寫下的字，牛魔繼續用蹄子寫道：“本體橫骨未化，尚不能開口，但牛頭勾魂使分身可以。”

    “已悉數傳給……”

    字沒有寫完，旁邊的黑鬃馬便立刻盤坐下來，因為，一段關於妖族如何修行的記憶突然湧了過來。

    見狀，牛魔收起蹄子。

    它與牛頭勾魂使心神相連，通過後者，可以與馬麵勾魂使交流。

    這樣一來，黑鬃馬繞了一圈，也終於獲得了殘法。

    沒辦法，牛魔自己都沒有悟透自身傳承，傳出來的百十句，已經是它目前掌握的所有。

    另一邊。

    迎著那雙牛眸，陸離笑道：

    “無需傳給我，我自身有傳承。”

    妖可以修道。

    但人卻不能修行妖法。

    至少陸離不會舍棄自身之道。

    “哞！”

    牛魔點頭，表示已經知曉，一雙眸子轉而看向清風、月池，以及那隻正在撒嬌賣萌的玄貓。

    “你們回來了。”

    處理完正事，陸離才將視線投向清風，以及這個不省心的妻妹。

    “喵嗚。”

    玄貓似乎很有渣男潛質，發現陸離終於注意到這個角落，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脫離清風懷抱，一下子撞進了他懷中，用毛茸茸的腦袋不斷拱著。

    牛魔：“……”

    有那麽一瞬間，它感受到了壓力，心道：沒想到主人身邊竟然有這麽多妖類，奈何俺老牛是個實在人，沒有啥心機和手段去爭寵。

    “嗯。”清風語氣溫柔，“昨夜看你在修行，妹妹便在房內陪我說話。”

    見陸離看向自己，月池美豔的臉上帶著淺笑，也不說話。

    兩人依舊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

    然而，下一刻，陸離卻直接了當道：

    “往後不必再聯係什麽馬公子了，我給在生死簿上給他添了一筆。”

    “壽九十九，此生無災無難，無疾善終。”

    快刀斬亂麻。

    對於月池的好感，陸離裝作不知曉，而此言一出，清風那邊也不必糾結如何應付那什麽指腹為婚的馬公子。

    人活七十古來稀。

    更何況如今這個陰盛陽衰的殘破世界，平白得了這麽長壽命，馬公子也該知足了。

    當然，收到陰司官員托夢以後，他隻要有自知之明，就不會再來打擾。

    一時間，姐妹兩個心思各異。

    ……

    夜間。

    身為侯府主人的陸詡終於吃上了晚飯，旁邊分別坐著魏國公嫡長子、各部侍郎，以及鎮守太監的幾個幹兒子。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吹捧聲、歡笑聲不斷。

    “可惜今日無緣見一見陸公子，這位神仙中人。”

    “下次一定！”

    得到想要的答案與承諾以後，陸詡臉上笑容不斷，再度解釋道：

    “吾兒今夜確實有事，不能趕來赴宴。”

    話落，四下賓客麵露了然之色，也不知究竟腦補出了什麽，反正一點意見都沒有，繼續朝陸詡敬酒。

    隻能說，大勢成矣。

    與此處相隔數百步的庭院之內。

    無暇赴宴的陸離盤坐於空中，沐浴在星輝之下，沉迷修煉無法自拔。

    在他身後，黑鬃馬、牛魔也跟人一般，兩條後腿盤著，挺直身軀，兩隻前提自然舒張，對著天上那輪明月，吞吐著月華。

    帝流漿。

    每九百九十九年一度的七月十五，將產出高品質帝流漿，可漲千年道力。

    不過，這種機會實在難得。

    黑鬃馬與牛魔隻能退而求其次。

    相傳，庚申夜月華，其中有帝流漿，其形如無數橄欖，萬道金絲，纍纍貫串，垂下人間，草木受其精氣，即能成妖。

    每一甲子的七月十五。

    每年申月十五。

    每月庚申日之夜。

    三個階段都有帝流漿產生，可增加道力，但效果也是依次降低。

    而今夜恰逢庚申日，黑鬃馬從牛魔那裏白嫖了一門法門，也顧不上什麽種族衝突，直接開始嚐試修煉。

    顯然，它現在已經順利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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