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虛也讚同雪千影的判斷，點了點頭。

    “而且，在這個距離之下，炸島時對海岸產生的波及，雖然不如三島直接撞上去那麽大，但恐怕沿岸依舊不能幸免。至少祖州、瀛州和玄州沿海各城鎮，根本沒辦法保全。除非,  ”說到這裏，雪千影歎了口氣。並沒有先知先覺的快意，心中反而升起一陣無奈。

    世事無常。被推著走到今天這一步，雪千影甚至不知道，自己無奈的命運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遇見仙尊？遇見冷月寒？還是被送養陳氏？

    抑或，從自己降生,  一切就開始了？

    “所以你的備用方案是什麽？”無虛道。

    雪千影愣了愣,  有些想笑。無虛並不能體會人類的情感,  但他卻是最細心的。除了蓮康——還是自己主動告知的以外——其他人無人察覺自己還有後手。

    “你的辦法是什麽？很難抉擇麽？”察覺到雪千影笑容裏的糾結，無虛帶著幾分探究地問道。

    雪千影歎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辦法就是，我剖心製成結界，將我自己、足夠的靈氣和博山三島包裹進去。之後我在三島上規則鑿出無數的小孔，在孔中塞入靈力凝成的小球，再用靈力細絲將小球全都連接在一起，一齊引爆。應該可以達到毀去三島同時不波及岸邊的目的。”

    “……”無虛蹙了蹙眉，許久終於點了點頭“倒是個可行的辦法。”他沒有顧及雪千影剖心的後果和危險性，反而認真推敲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但他總歸是與雪千影相處久了，最終還是問雪千影，她能否保全自己？

    “倒是有一瞬間的機會。隻要能把握住，躲進浮光槎之中，就能不受爆炸的波及。”雪千影道。

    但這是理論上的可能，究竟可不可行，要事到臨頭才能知道。

    “我一直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你。”

    “你說。”難得無虛好奇。

    “我周遊天下，聽說了很多你的事情。據我知道的,  這片天下從未善待過你，給了你淒苦的身世，害死了你的至親，還差點把你也逼死。可如今，你卻要為這片天下而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嗎？還是說，我終究不是個人，不能懂你們人類複雜的情感。”

    “這個問題曾經也有人問過我。”雪千影想起尹落鳶和商序，垂下雙眸，“他們說，這天下從不曾垂憐於我，世家也不曾善待於我，我為何還要百般憐惜這世間呢？”

    “你是怎麽答的？”

    “我當時說，上天不曾垂憐於我，是我與上天的恩怨，與這世間何幹？聽起來很狂妄吧？”

    無虛點了點頭。

    “至於世家。世家是蒼生，但蒼生不止是世家。我想救所有人，並不是為了某幾個人——好吧,  我也確實有私心,  這個世界上，我有親人,  有友人，我希望他們平安，得享天年。”

    “話說得豪邁，但我還是不懂你這份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究竟從何而來。”

    “也許是血脈的緣故吧。”雪千影笑了，抬頭看著無虛，“我終歸來自昆侖啊！”

    昆侖除雪靨之外曾有四代仙主，皆是為天下蒼生而死。似雪蕊姬這般懸壺濟世之人更是不勝枚舉。或許蒼生二字早已經刻在了昆侖翼族的骨子裏了。

    無虛沒話說了，他實在看不得雪千影灼灼的目光，將頭扭向一邊“你說吧，我還能幫你做什麽，隻要不影響我飛升化龍，你隨便說，我盡量去給你辦。”

    雪千影拿出最後一枚龍鱗——是無虛之前送給夜小樓的那一枚——鄭重地交到無虛的手上。無虛正要推遲，雪千影按了按他的手，道“我需要前輩幫我傳個話。”

    “隻是傳話，你就要浪費一枚龍鱗？”無虛嘖了嘖嘴，“你們人類啊，真是不把我們龍當回事。”

    雪千影笑了笑“這個話，須得德高望重地位超群又置身事外的人來傳才行。”

    能被雪千影吹捧幾句——雖然隻是兩個詞兒，但無虛仍然覺得受用，安靜地聽她把話說完。

    “我的心剖出來，能夠製成多大的結界，能夠阻擋多大的威力，我並沒有一個準確的估算。穩妥起見，我希望前輩能夠以原形暴露於人前，宣稱南海將發生劇烈的海嘯，要天下仙修聯手結成結界屏障，方能護佑這片天下渡過難關。”

    “這件事何必我來出麵，莫氏、夜氏、蓮氏三家如今的聲望和地位，聯手召集天下仙修，並非難事啊！”

    “當然不是難事。隻是這樣一來，功勞就要歸三家所有了。我想要的是，一個不相幹的人，或者龍，獨占這份功勞。”

    “我不懂。”

    雪千影歎息一聲“那日阿橫提醒了我。如今天下三分已成定局。但三山四海十六州，歸三姓所有，並非這片天下的終局。三姓之間，或許用不了多久，彼此之間就會有大爭。天下之爭。”

    無虛想了想，點頭表示理解。

    “所以，這拯救蒼生的功勞，不能由三家來分。若是三家參與進來，籠絡的人手多少，出力多寡，將來記在功勞簿上，便不一樣。很多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就有了互相詰問攻伐的理由。”

    無虛又點了點頭。

    “如果天下之爭在所難免，我希望這爭端始於道德仁義，始於公理大道。而不是爭榮誇耀，追名逐利。”

    無虛終於搖了搖頭，雪千影說得這句話，他不太懂。

    雪千影燦然一笑“或許自始至終，我都難逃要為這天下付出生命的命運。所謂的‘天道也不能殺我’，不過是彼時彼刻安慰臨終的狂妄之言。但既然我為了這片天下連最鄭重的承諾和最寶貴的生命都能放下，臨了多做一點，又能如何呢？”

    “我不懂你，自然也不會勸你。你決定了，我照你說得去做就是。”無虛說著，將最後一片龍鱗接過，收了起來。

    送走了無虛，雪千影沒急著剖心，而是先行撐開浮光槎，來到仙尊昔日的書房裏，找來一摞紙，將自己和夜小樓的種種過往，從昆侖試煉開始，一直到兩人昨日大婚，但凡她記得的，按照時間順序，事無巨細，一字一句地寫了下來。

    剖心將帶來怎樣的後果，雪千影並不完全知道。但至少是會忘情。雪千影不希望自己和仙尊一樣，忘記昔日的愛人，彷徨於人世之間。她希望如果自己能夠活下來的話，看到這些，會想起夜小樓。至少知道，自己曾經與人這樣相愛過。

    這也是她堅持與夜小樓倉促大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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