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麽人這麽大手筆，隻為種幾顆樹，雪千影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但這些洞著實幫了雪千影的忙。雪千影提著不見萬物，從挖洞改成了砍樹。砍完樹還要將其根須刨出，隻留下一個一個深達兩尺左右的深洞。

    雪千影一邊忙活著，一邊想起自己曾在仙尊的書房裏看過的一些話本裏，常有一些草木成精的故事。雪千影暗自苦笑,  若是橫島這些大樹真能成為精魅，自己卻砍了真身刨了根基，怕是他們做鬼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等到她把橫島上的樹全都砍光，又規劃間距補上一些洞之後，東方的海岸線上，鮮紅跳躍的朝陽鑽出一個頭兒，為冰冷的海水鋪上一層暖色。

    雪千影收起不見萬物，活動了一下筋骨,  回到了博山島上,  準備開始布置靈力。

    三島距離海岸似乎又近了一些。她幾乎可以看見海岸上攢動的人頭和鼎沸的議論聲。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布置靈力的過程，與在耀羅山間毀掉石碑時並沒有什麽兩樣。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石碑上的靈力來自颯月劍，她隻需以自身為橋，渡讓靈力，搓成小團，再塞進孔洞即可。但眼下颯月劍的靈力被耀羅山的是被耗空，不見萬物上的靈力也被冷月寒設計消耗幹淨——是的，她終究還是騙了蓮芙和修正——雪千影此時隻能將靈氣轉化為靈力，再團成團兒，塞進一個個挖好的孔洞之中。

    既費時，又費力。但又不得已而為之。

    布置靈力花去了雪千影幾乎一整個白日的光景。等她將橫島上的靈力也布置完成，並將靈力細絲凝成的引線與博山碣石兩島牽引出來的引線擰在一起的時候，海岸邊已經點起了火把。

    火把很密集，前來幫忙的人應該很多。沿著海岸，隱約已經可以看見靈力構築成結界厚壁,  雪千影見此終於鬆了一口氣。

    海岸上不止有莫雪歌和修正，也不止有夜小樓和蓮芙、容璿璣、修齊等人，還有蓮康、夜沉沉、夜一平夜一寧等長輩們，樂上、流雨、宋雲殊、宋飛燕、宋文清宋文靖等友人們，胡傑、青黛等幾乎算是隻有一麵之緣的人們，甚至蓮清蓮津這些小輩們，幾乎所有人認識雪千影、知道雪千影的人，哪怕出身澤氏、曹氏、諸葛氏甚至陳氏這些曾經的敵人，以及新綰氏、蔡氏、柳氏這等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還有人數已經極少、不知對雪千影是敬重還是痛恨的仙門遺族，全都聚在海岸線上。

    此時此刻，門戶，姓氏，出身，師承，統統不再那麽重要。所有人都恨不得將自己的靈海抽空，竭盡所能的將靈力凝於手掌之上，與身邊人的靈力融為一體，構築一道堅實的壁壘，以抵抗即將到來的劫難。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先是蛟龍騰空示警，緊接著蓮氏、夜氏和莫氏三家聯合調派人手,  往沙陽城聚集。這一切看起來，太像是三家聯手排除異己的陰謀。

    緊接著，三家又派人上了天台上，發布了一篇由蓮芙、夜小樓和莫雪歌三人聯名的征召檄文。文章竟然從天靈一二四九年、昆侖仙主雪靨與仙尊遊曆世間、飽嚐冷暖、進而生出滅世的心思、並卜出滅世之讖開始說起，一直說到新年前後、屍人肆虐、雪千影被困博山島與冷月寒決一死戰，冷月寒身死道消但滅世之心仍存，最終導致博山三島撞向內陸海岸。

    文章最後，三家以雪千影的聲名和信用號召天下仙修前往南海，聯手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檄文一出，許多仰慕、敬佩雪千影的小世家和散修們，不禁跳腳大罵莫雪歌三人竟然為了瓜分天下打擊異己，連無常元君一個重傷修養之人都不肯放過。更有十幾個小世家聯合起來，同樣撰寫了一篇文章，細數雪千影自拜入蓮氏門下之後，於北境震懾獸人族，於元州以一人之力複仇，於昆侖滅殺屍人，於博山拯救蒼生，等等功績。還大罵蓮芙數典忘祖，罵夜小樓狼心狗肺，罵莫雪歌背友求榮。用詞之歹毒，著實令人歎為觀止。

    但三家對此無動於衷，隻散出人手，號召大家去南海看上一看，便知詳情。而這個時候，博山三島距離岸邊已經很近了，隔著晨霧，隔著海水，隻要眼睛不瞎，就能發現異樣，就能知道三家所言不虛。

    先前聯合的十幾個小世家得了回報，統統傻眼。趕緊召集了族中所有仙修，趕赴南海增援。又派人去往天台山，撤回了先前的檄文，還將自家探查的情形，廣而告之，號召眾仙修生死存亡之際，應摒棄前嫌，快快前往南海，支援無常元君，聯手救世。

    沙陽城外的海岸上，終於聚集起了數千仙修，築起一道人的長城！

    見岸上準備就緒，雪千影拿了一顆夜明珠出來，對著岸邊揮舞幾次——她賭莫雪歌此時一定就守在岸邊，就算莫雪歌不在，修正也答應過自己一定會在，於是她打得是莫氏的旗語，意思是自己要開始了。

    約麽十幾個呼吸的功夫之後，岸邊一處臨時搭建的高塔上，一支火把揮動起來。是給雪千影的回應。告訴她岸邊已經準備好了。

    雪千影重新梳了頭發，戴了一個墜著珍珠長流蘇的金質發冠，插著雪蕊姬留給她的荷苞簪。碎發用蓮英之前送的雨打荷葉珍珠流蘇發釵固定好。鬢角的頭發編成兩條發辮，用鑲珍珠的發扣紮牢，垂在胸前。

    身上則換了一身此前金憫給她做的衣裳。銀骨紗的千層百褶對襟襦裙，銀骨紗裏隱約透出雪青色蓮瓣狀的抹胸，胸前是雪蕊姬留給她的集合了這片天下幾乎所有奇珍異寶的項圈，外麵罩著雪白的月影紗霞帔，腳下是冰原狼皮的銀白色短靴。腰間是滿繡纏枝蓮紋的溢彩錦帛束腰，左側掛著風不止托付容璿璣帶給她的蓮葉荷心佩——至於這東西為何會出現在風不止手中，她也沒來得及去問——右側是夜小樓親手製的對尾鴛鴦佩。

    雪千影看著手鏡裏的自己，麵容雖然有幾分憔悴和滄桑，但模樣與三五年前相比並未大變。雪千影私心想著，自己這副樣子，去見師父師娘，去見娘親，去見仙尊，去見英兒，去見那些曾經在她生命裏來過又先走掉了的人們，應該還算體麵。

    雪千影收了手鏡，一隻手抓著引線，一隻手捂著自己已經不再跳動的胸口，回望海岸，回望這片自己生於斯長於斯有為之不惜生命的土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引爆的機會隻有一次，逃生的機遇隻有一瞬。

    雪千影毫不猶豫地點燃了手中的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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