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夜半三更，天色最為黑暗的時候。

    但此處宮殿周圍，到處都是明亮的汽油燈，到處都是加起來的火架，燒得周圍宛如白晝。

    正好大火帶來了熱量，也驅散了春天淩晨的寒冷。

    太後體貼眾多老臣已經五六十歲了，所以特意還建立了幾個棚子，讓大家可以在裏麵坐著休息。

    可此刻沒有哪個有閑心，可以安心去坐著的。

    於是大家都按照親疏的不同，各自三五成群的站成了一堆。

    副相馬浩秋、吏部尚書李秀泰、禮部尚書李言三人就站在一起小聲的說著事情。

    “都進去這麽久了，怎麽還沒有聲響傳來？”李言憂心忡忡的道，“我就說不該這麽激進吧！要是出了事兒，該怎麽辦？”

    “已經這個樣子了，再差能差到哪兒去？”李秀泰淡淡的回答：“昏迷了足足五天五夜，不能吃東西，沒有知覺……這樣再多幾天，根本沒辦法讓陛下活下去，我倒是很讚同德王殿下的放手一搏想法。”

    “你說得倒是那麽輕巧！”李言皺了皺眉。

    “不單單是陛下，倘若我是這樣，我也期望能這麽博一個機會的。”李秀泰冷聲的說：“陛下是天子，天子還如此毫無尊嚴的活著，或者說苟延殘喘，我相信他自己也不會願意。”

    “你……”

    “好了！”

    馬浩秋輕喝了一聲，阻止了兩人的爭論。

    他心中有數，李言這個老學究就不用說了，沒有多大的實質用處。

    但自己的第一心腹李秀泰，卻是有了別的想法。

    李秀泰這個人能力非常的強悍，也非常聰明，但是為人太冷漠了，也太淡漠了，一切都以完成任務，還有利益優先。

    皇帝在的時候，他肯定以皇帝馬首是瞻，一切無條件的服從。

    所以他的大兒子李帆跟隨仁王，犯下罪過之後，一點兒都沒有影響到李秀泰的地位，他的吏部天官位置仍舊穩如泰山。

    可是現在皇帝明顯的不行了。

    尋常人這麽睡幾天幾夜都會出毛病，更別說景和帝這樣近乎於癱瘓的昏迷。

    哪怕是神醫劉扁鵲出馬，救不過來也是很正常的。

    即便是救活了，恐怕後遺症都非常的大。

    這幾天禦醫們跟大家講述了許多中風病人後遺症的事情。

    最好的也得半邊身子麻木，這輩子可能都沒辦法正常的走路。

    哪怕勉強走，也跟一個智障一樣，走路偏偏倒倒的。

    如果情況稍微差一點，這輩子隻能躺在床上，沒辦法動彈。

    雖然神智是比較清楚的，但這樣的人活著也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更別說每天處理朝廷事務。

    所以隻要有點判斷力的人都會知道，現在的景和帝恐怕已經不適合執掌朝政了。

    必然有新的皇帝上位，重新領導大康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

    是的。

    有了紅薯，有了木柄手雷，有了熱氣球，有了精鋼刀……等等，朝廷中的許多人都知道，大康即將迎來盛世。

    在這個盛世的前提下，新的皇帝必然是必須的。

    李秀泰這個實際的人，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拋棄了馬上就要成為過去式的皇帝，想要找新的皇帝示好。

    他不在乎誰當這個皇帝，更在乎哪個皇帝能支持自己，讓自己能進一步施展抱負。

    馬浩秋對李秀泰知之甚詳，所以對於李秀泰有這樣的想法，一點兒都不奇怪。

    事實上，馬浩秋自己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現在大家心中琢磨著的，不過是看哪個親王能登基為王罷了。

    皇帝連一個子嗣都沒有，所以在前幾天，群臣們聚集在一起，商量了三個人選出來。

    肅王。

    德王。

    武王。

    這三個人選之中，馬浩秋自己最中意的還是肅王，因為肅王公正嚴明，而且為人比較謹慎講規矩，是個皇帝的好人選。

    但李秀泰支持的是誰，馬浩秋並不清楚，他也沒有問，就跟他不會說誰是他支持的人一樣。

    相對來說，幾位禁軍大將軍，支持的是德王，因為德王武力值超高，而且勇猛，有擔當，有智慧，對大康周圍的敵人都有著強烈的報複心。

    他當了皇帝的話，那麽軍方就有用武之地了。

    文官們更喜歡的就是肅王。

    除了肅王是法家出身，他自己並沒有任何的缺點，比起皇帝更像是一個皇帝。

    有他掌舵，整個大康一定會平穩的發展，比起武王執政要好多了。

    至於最後一個的德王柳銘淇，則是有些奇怪。

    軍方不少人都喜歡他，比如說千牛衛大將軍呂鬆，羽林衛大將軍江少吉，兵部尚書廖石聰等等。

    朝廷文臣也有很多人讚成他，比如說新近入閣的副相劉仁懷，另一位副相葛鬆道。

    還有工部尚書巫愚同樣如此。

    倒不是因為柳銘淇是他的女婿，而是柳銘淇的存在，就會讓巫愚所在的墨家大大的發展，這也是他們的心願。

    但是反對柳銘淇的人也不少，軍方和文臣們都有。

    因為一來柳銘淇之前就說了對皇位沒有興趣，二來柳銘淇做的事情都是奇x技巧，行事太過走極端，報複心太強，他們認為比武王柳銘璟還要危險。

    三個人選都有不少的支持者，都有被反對的地方。

    之前是因為還存在著救皇帝的希望，所以沒有吵起來。

    現在眼看著皇帝最好的結果就是恢複神智，成為半癱瘓的人，那麽下一輪的爭論，就肯定會更加激烈了。

    恐怕這將成為大康最有爭議的一次群臣們的討論吧！

    雖然決定權並不是在臣子們的手中，可他們的意見就代表著整個天下的意見，相信太後和皇後，還有宗室，都會鄭重考慮的。

    馬浩秋正在這麽想著，忽然間，聽到了一陣喧嘩。

    抬眼一瞧，卻是德王柳銘淇走了出來。

    ……

    太後和皇後就在台階下麵的小棚子裏坐著。

    趙壽和白遷就站在了她們的左右。

    柳銘淇一出來，趙壽馬上就叫了起來：“太後，皇後，德王殿下出來啦！”

    太後和皇後驀的一震，然後下意識的就站了起來。

    所有的人，此時都圍攏了過來。

    他們不敢高聲說話，隻是眼巴巴的望著柳銘淇，希望能從他的臉色之中看出點究竟來。

    柳銘淇的臉色說不出好，也說不出不好，就那麽帶著疲憊，帶著點凝重。

    可絕對不是哭喪著臉。

    到了太後和皇後跟前，柳銘淇還沒說話，就被太後一把抓住：“銘淇，皇上……皇上……他……”

    柳銘淇握住了太後的手，點頭道：“皇奶奶，皇上的性命應該無憂了！”

    “嘩……”

    旁邊的大臣們深呼吸聲都大得很，一個個的臉上露出了驚喜。

    景和帝是難得的好皇帝，而且還很和藹，幾乎從來不對臣子下毒手，連痛罵都沒有幾回。

    在這樣的皇帝手下做事兒，絕對好過於在不知道深淺和真實性格的新皇帝手上做事兒。

    所以大家的驚喜都是發自內心的，哪怕是之前他們還在商量著要立誰為天子。

    太後和皇後也是滿臉的驚喜，嘴裏馬上就念著“感謝神仙”、“感謝菩薩”等等的話語。

    等到她們稍微冷靜了一點，柳銘淇才又道：“不過情況也沒有那麽樂觀。”

    “啊！？”

    這下子太後的心又提上來了，“怎麽了？皇上他……”

    “現在頭顱裏麵的汙血，已經弄出來得差不多了，即便是有新血，應該再弄個一兩次就不會再有了。”柳銘淇沉聲的道：“劉扁鵲和禦醫們已經給陛下把脈了，他的脈象比起之前平和很多，也不會顫抖難受了……但是我們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醒。”

    “噢……”

    皇後下意識的道：“這不就跟沒有救治時一樣的嗎？”

    這也是旁邊許多大臣們的疑問。

    “不一樣。”柳銘淇搖頭道：“現在陛下腦袋之中，已經沒有了致命傷，血脈已經開始恢複了流通，沒有了生命危險，哪怕隻是喂參湯和流食進去，他也可以維持生命。”

    “我明白了！”太後道：“現在陛下就跟你之前說的那個植物人差不多，對吧？”

    “對！”

    柳銘淇道：“如果陛下一直不能醒來，那他就成了植物人，說不準哪一天能醒，說不準也就在三五年之後……”

    少年沒有往後麵說，因為結果大家都明白。

    太後接著問道：“那麽最好的狀況呢？”

    “最好的狀況是這幾天的汙血擠壓，沒有對陛下的腦部神經造成損傷，從而他隻要一恢複了體內的平衡，就會醒過來。”柳銘淇道：“醒過來的時間越短，對陛下就越好。倘若十天半個月還沒醒來，那就不好說了。”

    太後的臉色黯然了起來。

    場中的空氣也凝固了。

    大家夥兒都明白，讓景和帝盡快醒來，根本不是人力能達成的，隻能靠老天爺的意思。

    這就有點尷尬了。

    皇帝三五天醒來了，固然是皆大歡喜。

    但他一直不醒來，大家也一直要抱著希望，這整個天下該怎麽辦呀？

    景和帝又沒有子嗣，哪怕是一個嬰兒的皇子都沒有。

    後繼無人，這才是皇帝最大的悲哀，也是他最大的痛苦！！

    皇後可沒管臣子們怎麽想，她在旁邊問道：“現在我們能進去看看陛下嗎？”

    “最好暫時不要。”柳銘淇道，“皇上剛剛做了銀針手術，需要安靜的環境，然後還要無菌……無菌就是避免感染，就跟神藥治療的那些病一樣，一旦讓皇上再次感染，可就神仙難救了。”

    “那什麽時候能進去？”皇後又問道。

    “明天吧！”

    柳銘淇道：“明天您和太後就能去看看皇上了……對昏迷中的他多說說話，還有利於他醒來……”

    頓了頓，他對旁邊的大臣們道：“諸位大人，雖然現在不能進去，但你們在外麵，隔著窗戶瞧一瞧還是可以的……不過我可不保證你們能看得清楚。”

    “好的！”

    大家夥兒一聽，連忙悄悄的走上了台階，開始在窗戶縫兒邊上，打量起了裏麵。

    乍一看，還挺像是偷窺的那樣。

    隻不過這群偷窺的人，想來也是古往今來，地位最高的一群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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