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戲兩生三人四變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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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有兩把刷子?”

    葉一文狐疑地看著蘇洛。

    這小子表現出來的自信,不像是作偽。

    可是這他就想不太清楚,既然有演技的話,那為什麽非要走偶像這條路呢?

    靠著這外形條件,再加上自己的演技,從群演當起都有出頭的機會。

    “何止兩把,您老要是願意,那我這渾身的功夫包您滿意。”

    有戲!

    當對方這麽問的時候,多半是會給機會的。

    “我說,你們一老一少朗朗乾坤的,在那聊啥呢?怎麽越聽越怪?”

    店主老盧的聲音從裏屋傳出來。

    還是那股不客氣的嘲諷勁。

    “注意點哈,別敗壞社會風氣。”

    老盧沒從裏屋出來,但是那話得讓人好生氣上一陣。

    葉一文心中有了計較。

    直起脖子朝著裏屋老盧嚷了一聲。

    “就你個老王八愛偷聽,好好聽你的京腔去。”

    嘖。

    看來老葉還是個記仇的,這算是把那白眼的仇給報了。

    合計著隻有自己吃虧是吧?

    蘇洛發現自己淨挨噴了。

    看來這主就是個招惹噴子的命哦。

    “那既然這樣......”

    葉一文打量了蘇洛幾眼。

    “先把這餛飩吃了吧,這柴爿餛飩皮薄肉嫩,這肉餡都是老盧自個慢慢打出來的。”

    終歸是還惦記著這一碗柴爿餛飩。

    葉一文起身到櫃子裏找了找。

    取了瓶胡椒粉給自己碗裏倒了倒。

    起了一勺,嘬了一口。

    砸吧砸吧嘴,搖搖頭又倒了點。

    抬頭看到蘇洛還沒怎麽動勺子。

    葉一文把胡椒粉放桌上,給他推過去。

    “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審一審你那三腳貓功夫不是?”

    “得嘞。”

    這就算是成了。

    蘇洛可不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滿足老葉的要求。

    前幾天他可是好好地把老葉的作品都看了個遍。

    那些主演的水準確實都很不錯。

    但是要論演技,蘇洛還是覺得自己的表現力更強。

    “別琢磨了,都說了吃完了再琢磨。”

    老葉拿了根幹淨的筷子敲了敲蘇洛的碗。

    讓他專注點對待美食。

    這是京城老饕的態度。

    “這吃柴爿餛飩,我可得給你講講我愛講究的。”

    這事算談好了,雙方坦誠相待。

    葉一文也沒什麽感覺,該當朋友處的照樣處。

    “對了,別總老師老師的,我不當老師好多年了。”

    朋友有朋友的處法,前後輩有前後輩的處法。

    蘇洛這小子有個性,有意思,有想法。

    不管這件事事後如何,隻要蘇洛願意,葉一文還是打算和他交朋友。

    這態度擺這了,蘇洛自然也懂了。

    “老葉,按我說,你這都是窮講究,要瀟灑自在點。”

    放開了聊,那這爺倆就跟在路邊攤喝酒擼串的沒什麽兩樣。

    “什麽窮講究?我這叫品味!”

    “品味你懂嗎?”

    就吃一碗柴爿餛飩的功夫,這兩已經完全熟絡起來了。

    蘇洛自覺摸清了葉一文的性格,也了解了鶯兒的事。

    葉鶯是葉一文的孫女,他兒子是外交官,夫妻兩常年在外。

    所以葉鶯就是由葉一文他們老夫妻倆帶著的。

    這姑娘今年剛剛要上高三了,成績不錯,特長寫作,愛好蘇洛。

    雖然葉一文使了勁要把自家孫女拐到導演這條路上來。

    但是思想自主的小姑娘非得要當編劇,想寫小說,寫劇本。

    至於老葉對魔都這麽熟悉。

    完全是因為他夫人就是魔都戲劇學院畢業的。

    當年到魔都拍戲的時候看上了,追老夫人的時候可沒少下苦功夫。

    可能就是這種勁。

    讓他覺得蘇洛跟自己很像。

    再加上看《桃花扇》時候的印象加分。

    最後這番談天說地。

    他們之間原本剛剛建立有些薄弱的情誼,倒是愈發堅固起來。

    不過關係親近了歸關係親近。

    這餛飩吃完。

    老盧趕客一般地撤了碗勺桌子。

    讓這爺倆就坐個小馬紮在天井下麵對麵。

    老盧自個瞥了葉一文一眼。

    便自顧自地進了裏屋繼續躺屍聽戲,沒理會外麵兩人。

    “吃飽了,喝足了。”

    “是時候該亮亮有什麽手段了。”

    葉一文愣是在小馬紮上撬起了二郎腿。

    現在身份置換。

    他是麵試官,在麵試自己電影的男主角。

    辦正事的時候,他可就是個挑剔的刺客了。

    畢竟他經常戳破演員的漏洞,一點情麵都不留。

    一說就中,一中必殺,那嘴毒得,像個刺客。

    “亮招也得有靶子。”

    蘇洛吃幹抹淨。

    跟葉一文聊了那麽多,關係近了,氛圍也就好了。

    這種狀態很舒適,他有必勝的把握。

    葉一文摩挲著自己的胡子。

    思量一二,才給了個命題。

    “你身世淒慘,被賣到戲班子裏,演的旦角,之後更是人生坎坷,恰逢時局多變。最終自殺身亡。”

    葉一文給了一個極其模糊的命題。

    “我想看看你怎麽設計安排。”

    似乎是知道自己這麽出題,看起來就像是在刁難。

    但他也是想要碰碰運氣,便多解釋了一句。

    戲中戲嗎?

    蘇洛聽著葉一文的描述。

    心中倒是多了幾分古怪滋味。

    這古怪滋味並非難過,而是驚訝。

    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坐在蘇洛坐在馬紮上,閉目凝思了片刻。

    葉一文也不急,靜靜地等待蘇洛的表現。

    天井之中安靜得很。

    光芒填充了大部分角落。

    有些塵埃在空中肆意地亂舞,為這場多添了份光影效果。

    蘇洛閉著眼起了身,突然走出了門外。

    葉一文沒有說話。

    他知道。

    要開始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有著三分期待。

    他沒發現,原本待裏屋的老盧,也拎了個板凳坐到了屋口,來瞧熱鬧。

    “咿。”

    輕微的開門聲。

    腳步聲輕微至極,不易聽聞。

    但卻不像是女嬌娥般嬌柔。

    入屋的光線不多,葉一文隻能勉強瞧見蘇洛的動作模樣。

    撚手撚腳,雙眼微張,茫然地左右瞄動著。

    臉上多了一份稚嫩青澀。

    第一眼。

    一個小心翼翼、生怕犯錯的男孩立起來了。

    僅這一眼。

    葉一文就知道蘇洛沒有騙自己。

    有兩把刷子。

    他經驗老道,如何不知道門道?

    蘇洛那種能用表情動作讓自己氣質出現質變的訣竅。

    應該是在對全身各處肌肉的掌握程度。

    頂級的表現派技巧。

    好小子。

    當然,若是入戲深了,身體也會自然達到這種狀態,也就是體驗派,可惜太罕見。

    畢竟體驗派到深處,最容易出現的。

    便是一人一生一戲一角。

    不過葉一文斷定蘇洛不可能是體驗派。

    因為若是不入戲,體驗派的表現隻會平平無奇。

    而這命題就這麽段經曆,何來的戲讓入?

    難不成他蘇洛還能即興創造了一個這經曆故事的精神世界?

    “叭。”

    蘇洛一腳踏入了光中。

    他踏得實在、自信。

    小碎步一步一步地交錯著。

    雙手自然地左下右上搭在了自己的右腰前麵。

    那修長的手指保持住了柔和的弧度,隱去了骨節的突兀。

    那雙手,有一種渾然天成一般的自然溫婉感,很柔,很潤,白皙,像雙女子的手。

    蘇洛走起來,提腰扭胯都自然極了。

    葉一文看向了蘇洛的眼睛。

    那雙眼從一開始的微張,到如今的飽滿有神,尾紋微翹。

    眼皮的一抬一合。

    也擋不住那雙眼中的光。

    那是一種向往著舞台,迷戀著生活,迷戀著戲的光。

    一顰一笑。

    仿佛舊時名伶穿越時空出現在他們麵前。

    第二眼。

    那是一種風華絕代的韻味美。

    他是男兒身,卻怎麽看都是一個俏生生的女嬌娥。

    葉一文吞了吞唾沫。

    他意識到了什麽。

    不敢置信地看著蘇洛。

    正逢蘇洛走到了天井中光芒最盛處。

    那光由空中傾瀉,零落在他身上。

    那是最美的舞台。

    “蹬蹬蹬。”

    蘇洛忽由地快步倒退,身形踉蹌。

    讓人看得直擔心他要跌倒。

    就當他落了最後一步,倚靠到了邊牆上的時候,他整個人的氣質又變了。

    他雙目含淚。

    鼻翼起伏著。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可他的眼神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身子是靠在牆上,手卻無力地攀著牆的棱角處。

    他的脖子微微向前伸著,身子卻如一灘水般倚在牆上,雙腿慌亂也昭示了他的心亂。

    第三眼。

    是個倔強嬌柔,卻被折磨的可憐人。

    或許是和著淚,他眼中的光似乎黯淡了一些。

    “啪!”

    蘇洛一膝蓋直挺挺落地,跪倒在了地上。

    可他仿佛沒有痛覺一般,隻是迷茫地四處抓著。

    明明此處沒人,但他的身體卻在掙紮著,仿佛空氣中有人在推搡唾罵他。

    慢慢地,他低下了頭。

    待到他將頭抬起來的時候。

    葉一文放下了二郎腿,從馬紮上站了起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眼睛的弧度漸漸地平了。

    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直至如星光一般的神采完全熄滅了。

    第四眼。

    是一種空,世界無可留的空。

    “籲......”

    一聲虛氣吐出,伴著底聲。

    蘇洛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一站。

    身是半起,糅合了之前的風韻和折磨,一具幹枯的空軀,一種曆經摧殘的無力感,和一種女態。

    仿佛即將人生謝幕的千古名姬。

    而葉一文也對上了站起後的蘇洛的眼睛。

    一種安靜,一種來自靈魂的冷暖交織。

    三分釋然,三分平靜,三分淒涼。

    還有最後一分決絕。

    這才是真正的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神情。

    第五眼。

    無人不信他已看破紅塵了。

    葉一文覺得,可能自己完全猜錯了。

    這是命運,也是抉擇。

    他緊咬著牙關,額頭青筋暴起,手中的拳頭攥起,閉上了眼睛。

    胸膛開始劇烈地起伏著。

    他艱難地吞咽下了自己的唾沫,以緩解喉嚨中那種幹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