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陽猛地醒過來，像一口氣悶在心口，又像是宿醉後的頭疼，喉嚨中還有殘留的酒氣，但是眼前的杯盤狼藉業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光線昏暗的場地，還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正陽，別發呆了，該你上了。”那女人說。

    “我？上什麽？”陸正陽驚訝地看著她，那女的大概20上下，五官娟秀，輪廓柔和，是個美女。

    但她的打扮卻和時代嚴重不符，她的頭發整齊地別在耳後，她的上身穿著一件可笑的碎花長褂，這使她看上去像一個上世紀的遊擊隊員。

    “上台啊。”‘遊擊隊員’有些著急，不由分說地拽起陸正陽的手往台上走。

    這時候，陸正陽周圍的聚光燈‘刷’地亮起來，一個莊嚴的聲音從台下喊：“曹璐、陸正陽，準備！”

    “來了！”曹璐利索地應答，已經快步走上舞台邊。

    陸正陽這個時候突然反應過來，為什麽這個女的會看上去熟悉又陌生，因為這個女的是他的大學同學，曹璐！

    但是曹璐怎麽會變成一個20歲的少女啊？

    舞台邊有一個落地鏡，就是通過這個鏡子，陸正陽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他看上去，也是20歲！

    不僅如此，陸正陽的穿著也同樣複古。如果說曹璐像一位遊擊隊員，那麽自己的造型則像一位特工。

    ……

    陸正陽心中開始有預感。

    目光上移，心中的預感得到確認。

    舞台的最上邊，掛著一條巨長的橫幅，橫幅上麵整整齊齊的一排黃底大字——‘京州傳媒大學表演係10級第二學期期末大戲暨匯報演出’

    至此，陸正陽的記憶已經全部被喚醒。

    這是2012年，大三下學年期末大戲《潛伏》的彩排現場。這一年，他和另一位女同學分別飾演該話劇的男一號餘則成和女一號翠平。

    作為男一號的他，在這次彩排中遭到臨陣換角，而替換他的那位男同學在正式表演中獲得知名經紀人的青睞，從此過上了飛黃騰達的人生。

    陸正陽再一次來到了命運的分岔口。

    戲，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演過了，但是站在舞台上，心中還是會感受到那種熱情。

    “演哪一場？”陸正陽問曹璐。

    “倒數第二場，翠平和餘則成的最後一麵。”曹璐說。

    原來是這一場，陸正陽內心平靜下來，這場戲是《潛伏》中最經典的一幕，時隔多年之後他還記得。最重要的是，這場戲沒有台詞，隻需要‘餘則成’和‘翠平’全程深情對視。

    “曹璐，陸正陽！你們倆還在磨蹭什麽？”洪亮的聲音再度響起，指導老師張文秀坐在台下，聲音中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不耐煩。

    “來了！”陸正陽說，音樂響起，幕布拉開，陸正陽走到定點位置，準備開始表演。

    事情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不對勁的，陸正陽剛站到指定位置，就遭到了張文秀喊停。

    “停！演的不對！”張文秀喊道。

    燈光、道具、音響以及台下的觀眾們在這一刻都麵麵相覷，曹璐沉默了一會兒，說：“張主任，陸正陽同學還沒有開始表演呢。”

    “沒開始表演我也知道他演的不對！”張文秀高聲說道：“專業的演員，一個動作，一個轉身，都應該在人物裏。陸正陽，你剛才走的那幾步完全就是你自己，我沒有在你身上看到餘則成！”

    ？這也能成為理由？曹璐感覺到深深的疑惑，不過在那一刻，她的目光掃過台下，在觀眾席中瞥見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那也是她的同學之一，張誌平，不過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張主任的侄子。

    曹璐忽然想起一則傳言，今年這場期末大戲不僅僅是一場大戲，它還兼具著匯報演出的功能，屆時不但有院領導、校領導出席，那些功成名就的學長學姐們也會蒞臨。他們之中不乏有大明星、知名經紀人、製作人，這些人裏麵就包括了那位著名的‘明星生產商’關至純。

    關至純，娛，隻要是她看中並且砸資源力捧的人，就一定會火。迄今為止，關至純的造星成功率為100%，攀上她，就像攀上了一顆搖錢樹。

    誰都知道關至純這個時候來廣院意味著什麽，所以張文秀在外拍戲的侄子張誌平，會特意向劇組請假。在開演前夕趕了回來。

    想到這裏，曹璐忽然驚覺自己險些卷進了一個圈套之中，於是決定在接下來一言不發。

    而此時，坐在台下的張文秀把曹璐微妙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感到滿意。

    很多事情，不是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嗎？廣院的學生心智一向比同齡人早熟，這個道理，他們早就應該懂得。不過即便如此，張文秀還是決定要把場麵做的好看一些。

    “陸正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還是不行的話，我可能就要重新考慮一下餘則成這個角色的人選了。”張文秀朗聲說。

    於是大幕重新閉合又拉開，燈光再次亮起，陸正陽再次表演。

    其實話說到這裏，陸正陽怎麽會不知道這其中的關竅？但是自己能做的也隻有把表演做好而已。

    曹璐走過場一般地給陸正陽搭戲，雖然曹璐是在走過場，但她的內心已經深深被陸正陽感動。

    因為在曹璐看來，陸正陽演的是真的好。他有準確的眼神，也有情緒的張力，還有演員最缺乏的信念感，這些，在他身上都能看到。

    “停！”

    張文秀再次響亮地喊。

    “陸正陽，你演的不對！你這是最後一次見她啊！你明白嗎？這是你的愛人，你們是最後一次見麵了，為什麽我絲毫感受不到你的激情！？我要看到你外化的表演，明白嗎？你要外化，要炸裂！這段戲才能感動觀眾！也感動我！”

    張文秀的叫聲通過擴音喇叭顯得格外如雷貫耳，曹璐在心裏荒謬地笑了。

    雞蛋裏挑骨頭，這種事情想做總是可以做到的。

    這段戲陸正陽全程沒有台詞，你讓他怎麽外化？給自己加戲嗎？如果這算是缺點，那麽陸正陽有準確的眼神、克製的情緒張力、投入的信念感，這些明顯的優點張文秀為什麽絕口不提呢？

    陸正陽也感到無奈，對一個於你有強烈偏見的人來說，做什麽都是錯的。

    再一次來到命運的分岔口，是否還會走向同樣的結局？

    “叮，您的係統已到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