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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菱的血流了一地,眾人依舊齊刷刷跪著,無人敢作聲,身後幾個剛入府的丫頭捂嘴哭了起來。暗金大人直盯著死去的婉菱,眸子一動,冷冷道:“七兒,英姿,抬去墳崗燒了。”“是。”我和英姿一前一後將婉菱抬出了正廳,隻聽得大人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正廳裏:“都瞧見了,這便是叛徒的下場!”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五年來,我在府裏已見過許多人喪命,亦碰過不少屍體,可偏偏這一回我害怕至極。
“七兒,你”英姿猶豫著想開口。“我害怕,姐姐。”我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英姿垂下杏眼,握住我的手道:“七兒別怕,姐姐護著你。”我無言地落淚,拚命點頭。婉菱的屍體在火光裏漸漸化成了灰,七兒姑娘,終有一天你會自取滅亡,我痛苦地捂住耳朵。七兒姑娘,自取滅亡,我與婉菱不曾有過交集,她為何如此?
“七兒,連牲畜都有妒忌心,何況是人。”英姿小聲勸道。
羅衣一天天地精神起來,能同我和英姿二人一道練劍了,沒人告訴她那個瓷瓶原是想害我的。婉菱的事已過去一個月,暗金府又如過去一般祥和起來,大人去地上巡店的次數亦較以往多些。聽聞昨日大人進宮,女皇賞了上好的和田白玉,明兒個大人要在府裏擺酒,邀貴客賞玉。
是日,“英姿姐,我就吃一個成嗎——”,羅衣伏在案上撅著嘴央求道。話音剛落,月娥快步走了進來,朝我們屈一屈膝後含笑道:“三位姑娘是府裏頂用功的了,這會子快歇歇罷。”我擱下書卷,起身攙著月娥的手道:“小月娥,可有帶好吃的來呀?”月娥從袖子裏掏出幾塊飴糖遞與我,偷笑道:“你讓羅衣姑娘可省著點兒吃吧,這才三天便要了小二十塊!”說起來也是,羅衣這幾日確是害上了一天不吃飴糖就睡不踏實的毛病,我和英姿好生勸了許久她方才罷休。
“身子才好起來,還不快歇著。”隻見一個纖長的身影晃了進來,竟是暗金大人。我們三人驚了一跳,趕緊跪下行禮,被大人叫住:“這兒又沒外人,無須多禮。”趁大人背著身子,羅衣悄聲道:“七兒姐,那些個飴糖你可藏好了?”“放心吧你就。”我忍不住偷笑起來,英姿瞧見羅衣誠惶誠恐的模樣,也哧哧地笑起來。
“我有事與你們說,”大人轉過身來,我們三人趕緊止住偷笑,“明兒府裏擺酒賞玉,你三人也去。”我們雖興奮卻不敢怠慢,低頭道:“是。”“府裏屬你們三人最出挑,”大人低眉撥弄著血紅的玉鐲,“這暗金府可不是什麽金屋藏嬌的地方,劍不出鞘遲早成一堆廢鐵,你們該明白自己的用處。”她倏地抬眼轉向月娥:“拿來罷。”月娥從衣袖裏掏出一樣由紅布包著的東西,小心地呈給大人,這是異常冰冷的紅,紅得能吞噬人心。“這三枚瑪瑙戒指歸你們了,機關在背麵兒,隻稍一用力,便有迷藥針從戒指邊緣極小的孔中彈出,”大人不帶一絲起伏地交代著,“你們也非頭一回施暗器,該知道輕重。”
“敢問大人,”英姿上前一步道,“對方何許人也?”大人淡然一笑:“你們自會知曉。”
我看著血紅的瑪瑙,心中突然一激,羅衣無辜被害,婉菱咬舌自隕,“七兒自取滅亡”,怎會如此蹊蹺?
第二日,三人於卯時起身梳妝,上著鵝黃圓領窄袖短衫,下著淡赭曳地長裙,腰間垂一紅腰帶,瑪瑙戒指戴於小指,頭梳單螺髻,一支祖母綠瑪瑙金簪貫穿其中,三人皆是一個式樣,以顯端莊。“咱頭一回扮得這麽俏!”羅衣對著銅鏡左看右看,英姿在一旁泄氣道:“本想扮成公子,可大人偏是不許。”“英姿姐你若扮成公子,我估摸著那些個老爺可得跟你定親了!”如此玩笑一番。
巳時剛至,已有不少顯貴進了府,大人領著我們一一拜見。
“暗金大人!本王許久未見你了!”遠遠地瞧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信步走來,身著暗紫色圓領襴袍,腰束金玉帶,頭戴黑漆圓頂直角襆頭,鳳目長眉,明眸皓齒。“明國公,今兒怎得這般賞臉,也來微臣的寒舍湊熱鬧?”大人臉上的微笑透著恰到好處的豪爽與熱情,遂轉向我們道,“還不快行禮。”三人便屈膝下去,脆聲道:“見過明國公。”“多禮,大人與我乃多年知交,早已相熟,”明國公伸手虛扶一把,注目於我們三人,“世人皆將暗金府中女子比作盛夏水蓮,寒冬臘梅。如今一見,果真氣度不凡!”我們遂又拜下身去:“明國公言重了。”“暗金大人收養孤女,慈悲為懷,當真動容上蒼。”明國公長歎一聲,遂入座。
聽月娥說,前幾日府裏收了一批西域進貢的釀酒師,釀了些上等葡萄酒,正是為了今日的賞玉宴。“這些人周身皆是一股奇香,你說怪不怪!”我回想起那天月娥的話。
奇香?
“你們三人去廚房盯著些,今兒菜怎上得如此慢。”大人吩咐道,眼裏卻閃過一絲寒光。“是。”我們恭敬退下,心中明白行動已經開始了。
“都麻利著點兒。”廚房裏熱氣蒸騰,眾人垂首忙碌著,見我們到了,皆大氣不敢出。宴會酒水皆由酒室先送至廚房,再由侍女端入前廳,這是以前同月娥閑談時得知的信息,今日也算派了用場。我對著英姿和羅衣往釀酒室的方向使一眼色,又指了指自己,她們微微點頭,繼續盯著廚房,這便是朝夕五載的默契。
如我所想,西域來的釀酒師正在酒室裏。我推門而入,一股奇香瞬間將我圍住,原本就對氣味極為敏感,加之五年的錘煉,我識別氣味的技法愈加精湛。隻是這奇香裏不止一種香氣,我得更加仔細。“這酒差不多就該端上去了。”我邊說邊走至離門最近的一位釀酒師身旁,他低著頭不說話,身上有土沉香的氣味,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裝作巡視,泰然走至第二位身旁,白檀,你也不是。第三位,安息香,你也不是。我一位一位地走過去,並無特別之處,皆是西域盛產的香薰,這便想出門。
慢著,不對。
我突然聞到一股花香,在濃鬱的香薰下像是要故意藏起來似的,香氣清新淡雅,似有迷幻之感,這香氣好生熟悉我正飛一般的想著,一股冷氣從左耳根後襲來,有暗器!我將頭微微向右一偏,躲了過去,隨即轉過身,向離門口最近的那位說道:“動作快些,賓客都等著呢。”他剛想開口,卻被我戒指裏的暗器擊中,身體一軟,橫在了地上。“這兒不通風,他這是熱壞了,我拉他下去便是,你們好生釀酒。”我平靜道,將那人拖了出去,把門反鎖起來,酒室裏沒有窗,他若有同謀也是插翅難逃。
英姿和羅衣快步走來。“他看似熏著土沉香,實則是想掩蓋曼陀羅的香氣。”我摸了摸此人衣襟,果然摸出了一個瓷瓶。羅衣失色道:“瓷瓶!”“羅衣,上回差點害死你的就是這瓷瓶裏的曼陀羅粉末。”英姿低聲道,卻擔憂地看向我,我知曉她的憂慮,便向她灑脫一笑,好讓她安心。“這些釀酒師幾日前才來過府裏一回,咱們府一向謹慎,聽月娥說,賞玉宴之事也未事先說與他們聽,如此一來,他該有同謀。”羅衣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話語間是從未有過的冷靜和果斷。“酒室的門已被我鎖住。”“還有一處,”英姿突然神色緊張起來,“廚房。廚房裏必定有人接應。”
“得把這人送去暗室,二位姐姐放心,此事交給我去辦。”羅衣說完便點其陽穀穴,拖著他去了暗室,這樣即使他醒來,雙手也難聽使喚。
我和英姿回轉至廚房,侍女正一盤一盤地往前廳端菜,我從木櫃裏拿出三壇酒,剛轉過身,一名侍女便賠笑迎上來:“姑娘有所不知,大人吩咐了要上西域葡萄酒,奴婢這就去酒室拿酒。”說完便露出慌張的神色往酒室的方向走,被英姿一把攔下:“對不住了丫頭。”說完,那名侍女便倒了下去。
“七兒姐,英姿姐。”羅衣已從暗室回來,她如魂魄出竅一般呆立在酒室門口。
“怎麽了羅衣?”我走到她身邊,發現釀酒師全都倒在地上,咬舌自盡了。我望向英姿,她亦明白過來,眼神裏不知是害怕還是悲哀。
我攥著瓷瓶的手心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前廳裏,賓客的談笑聲隱約傳來,和著小指上血紅的瑪瑙,無情地泛著光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