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一天（完）

    阿春看了一眼手表,  電影進行到這裏已經過了四十分鍾。這是她刻意計算過的時間，前半部分將設定，陰暗主題,  全部塞進去，後麵就該爽了。

    畢竟是一部商業片，真按這個節奏下去肯定要撲街。

    到目前為止，阿春已經聽到了不少“看不懂”，“講什麽”，“嚇死人”，“有沒有搞錯”等等之類的差評,  什麽年代大眾的取向都是看電影來放鬆的,  誰要聽你講課教育人。

    關於這個劇本，她跟於三日改的時候也有一定的爭執“太沉重了,  賣不出去的。”

    對此，阿春堅持，並且給他舉了個例子“我說你靚仔,  你開不開心？”

    於三日小小的眼睛裏充分顯示出了對她的鄙視,  不過阿春很快又重新整理了一下。

    “我說你醜樣呢？是不是很不開心？”

    沒等他給反應,  阿春又說“如果我說你好醜樣,  但是醜的好有特色我好中意，其他人不過是沒有發現你的優點而已……你是什麽感覺？”

    對於三日這種文化人來說，他當然聽得懂什麽叫陰陽怪氣，但他已經明白了阿春的意思。

    大·棒加蘿卜，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  鑒於用了不少之前的素材,  阿春這分明是打一個巴掌給一個棗核。擱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老pua了。

    一周目介紹背景,  二周目解釋設定夾帶私貨,  三周目聽八卦加泡妞，四周目徹底放棄，五周目崛起加人生巔峰。——這是阿春原本的設定。

    被於三日給否了。

    他認為這種設定已經很複雜了，偵探解密放哪裏都是小眾，觀眾會感到疲勞厭倦。

    “把四周目（阿春這麽說，他也就這麽接下去了）去掉。”於三日說。

    “這樣……”阿春斟酌了一下，但她還是覺得後半段如果完全沒有波折，那就太無趣了，可不能否認於三日說的是對的。因而他們又商量了一下，幹脆多加幾個周目，加速進行。

    “好，那就這麽做，我寫完你看一下。”於三日道。

    三周目，喜劇色彩明顯變多，阿春也看到觀眾們似乎變得有些精神了的模樣。

    鏡頭裏麵，阿榮在換了鎖的門口禮貌的送走開鎖佬，看著自己空落落的荷包，歎著氣關上門，再開門時依舊是一身西裝打扮，去士多店還電話費，又打了個電話給上司，說自己今天肯定要遲到。沒想到的是，上司外派了他去一個地方找老板。

    這地方是紅港人人都知道但見到都會繞路走的地方，殯儀館。

    阿榮被叫來這裏是幫忙搬搬抬抬的，同樣也看到了一場大戲，自己老板的大戲。

    這是之前拍的鏡頭，阿春放在了這裏，自己人的鏡頭，拍都拍了，不用很可惜。司徒雲和謝敏娟吵架，帶出《頭條》和《時事》兩家報館的八卦。觀眾們仿佛站在了阿榮的視角，聽到了人家的行業內·幕。

    接著就是阿榮和幫助謝敏娟的司徒雲一起被趕出門，非常自然又順滑地，謝敏娟遇到了安誌宏，兩個人拍拖了。司徒雲則跟阿榮沮喪地說這一行有多麽的不易，當初如果他也跟阿娟爸爸一樣，現在倒閉的就該是《頭條》了，畢竟比起時事新聞，大眾更愛看八卦。

    因為這個，當阿榮重新跟著老板回到報館，再看到同事們時，腦海中則回響起老板對每個人的家庭背景心酸的了若指掌……而劇情從這裏開始，進入了爽文模式。

    阿榮借著老板說的評價，跟每個人都搭上了話，原本麵目可憎的同事們，都變成了好笑又可愛的小市民。

    整個辦公室的光線變得明亮了起來，阿榮一邊理解對方，一邊又說起自己早上到現在的“悲慘遭遇”，所有人嘻嘻哈哈的同時，他也從人見人嘲的“鬼佬榮”，變成了人見人愛的團寵“阿榮”。

    司徒雲在辦公室裏看著這一幅畫麵，很是欣慰的模樣，回憶起了他跟阿娟老豆的當年。

    “少爺”的背影又出現了一次，有變化的是看到阿榮跟所有人都相處融洽，“少爺”的胳膊肘搭著阿榮，鏡頭裏露出的隻有阿榮的臉，還有安誌宏從頭到尾都不是本人聲音的配音員的聲音。

    “兄弟，幫個忙啦，我老豆叫我去隔壁報館幫忙哦，哪有時間？我今天才認識的女朋友，她老豆去世了哦，以後是不是老婆全看今天了。呐，你看到啦，我隨隨便便就能寫幾百條新聞的，全過。今天幫了我，下次叫你交稿我幫你寫個幾百條新聞又怎麽說啊？”

    阿榮不想答應。

    【人人都有苦衷，“少爺”的苦衷是什麽？零用錢不夠花？我現在開始“仇富”了。】

    “這個少爺，真是恨人憎！”阿春旁邊坐的一位大姐已經很樸實的表達了廣大人民群眾的觀點。前麵旁人閑言碎語中的少爺形象，天天玩，不知道給老豆分擔，本來是為了反轉做打算的，但現在顯然不需要反轉了，於三日就很會寫反派了。包括前麵的英雄救美，阿春剪輯的時候動用了一點小技巧，讓少爺本來理都不理，是看到“美”之後才救人的。

    其實如果安誌宏的演技很吸睛達到了能表現個人魅力的程度，阿春怎麽剪都沒用的，但他還停留在比較表麵的表演，那阿春就很會剪爆點了。

    總得給觀眾朋友們發泄的途徑，聳肩。

    安誌宏這個角色壞也不能說壞到哪裏去，架不住前麵一堆鋪墊，所有人都有一點不幸福的時候，他這個幸福就很異類了。尤其是並不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幸福，而是建立在父輩們的辛苦上，甚至他老豆都跟最好朋友決裂的基礎上。

    “有錢少爺仔是這樣的啦，就知道玩同溝女。”另一位觀眾跟著搭茬。

    “有什麽錢，看阿榮都沒這樣。”明明阿榮也是個少爺仔，但他從出場開始就很講禮貌，該吐槽的時候也不會少。哪怕開始時有些觀眾也不喜歡他，可也慢慢被這個少爺仔所吸引了，多乖啊，又孝順阿媽，還聰明，會體諒人，安誌宏莫名的成了對照組。

    電影裏聰明的阿榮本來打算拒絕，轉過頭看到對麵報館走進去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孩子，那條裙子跟那晚看到的一樣，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好啦，不過你幫我請假。”

    “一言為定，啊，以前都沒發現你這麽好相處的。”“少爺”說。

    有禮貌的阿榮沒理他，轉身去了隔壁報社，敲門之前還整理了一下衣服。

    “請進。”裏麵一把熟悉的女聲說道。

    鏡頭隨著阿榮往裏麵走，一切都很破敗的模樣，但並不髒亂，隻能說是空曠。

    一路走，一路能聽到那女聲在有條不紊的講話。

    “那間工廠是我花了三個月潛進去的，的確有工友的幫忙，但我不可能把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給出去。還有，不管是我個人私生活或者說我收錢又或者其他相關報道全部都是假的，我不告他們不是我承認，是因為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大量的金錢浪費在這上麵。所以別再問我這些事了，我都說了是假的假的假的！你們別再騷擾我家人了，他們好普通的，我求求你們，就當我求你們，別再亂寫了好不好，大家都是同行給條生路我走行不行？！！！”阿春咣地掛掉電話。

    “……”室內變得寂靜了起來。

    “你……沒事吧？”阿榮臉上帶著忐忑地問。

    “沒事。”阿春說。

    “我相信你的，其實我知道他們寫的都是假的，你不要去聽啦。很快的，等到有新的新聞人物，他們就去寫別的人了。”阿榮安慰她。

    “我自己也是做新聞的，你說的事情我都知道。”阿春說。

    “那……”【那你為什麽要自殺呢？】

    阿榮不能理解的是這個，不過隨即他就看到了阿春所在的處境“是因為報社？其實你也可以去別的報館，就算不想跳槽，我聽人講這裏的老板的女兒接手了報館，大家可以一起努力啊。”

    正整理文件的阿春抬頭，鏡頭跟著她掃了一圈阿榮“你是《頭條》的實習生吧？”

    登時，阿榮臉上怔了“剛剛實習十，十天，你怎麽知道的？”

    阿春笑，這時候她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笑容，眼神遊移了一下“因為你靚仔嘛，所以顯眼嘍。”

    “是，是咩？”阿榮臉上也有些羞澀的表情。

    此言一出，觀眾們集體“哇”聲一片，拉郎配和做媒是全人類的共同愛好。

    “怕什麽醜，追啦！”“就是，追到手，她就不跳樓啦！”“嗐！真是急死人！”

    似乎是聽到了觀眾們的祈禱，阿榮積極響應群眾號召“我是來幫忙的……”

    見阿春疑惑地看他，阿榮趕緊解釋，自己還是實習生，不可能寫什麽。而且他也不希望阿春誤會，說了《頭條》老板的苦衷“我是真心……”

    “我知道。”阿春並不太意外的樣子。

    “哈？”阿榮有點茫然。

    “我同你一樣，一開始應聘的是《頭條》，後來是老板推薦我過來的。”阿春解釋。

    阿榮再一次聽愣住，他想起老板說讓他實習，然後考慮的那句話。

    於是，阿榮就真的留下來幫忙。之前拍少爺和阿娟，阿春是照著這時候的愛情片比較著拍的，都是送花約會看電影吃飯。本來同樣是為了後麵做對比，但現在沒有後麵了，阿春就安排攝像把自己跟阿榮這段拍的唯美浪漫一點。最會拍小甜劇的韓劇和韓綜裏地板縫裏都能扣出糖來，兩個人一起打掃，一起整理資料，偶爾接觸的時候碰一下小手啊，不經意間錯位的對視啊……

    到了下班的時候，阿榮更是直接送阿春回家，路上他們聊了起來，很神奇的發現，他們有共同的愛好，共同的理想，有同樣喜歡的一首歌……

    越聊氣氛變得越曖昧，畫麵變得越朦朧。

    明明連晉江的底線脖子以上都沒有，偏偏看著就甜蜜的不行不行的。

    “親她！親啊！”觀眾們比主演們著急多了“你是不是男人啊！還是國外回來的，鬼佬都隨便親的，你這時候扮什麽正經！”

    “是啊！你之前的電影都嘴過那麽多次了，做什麽不親阿春啊！”這個就更是代入真人了。

    “我阿春多好啊！嘴她啊！氣死安誌宏那個賤男！”這一看就是阿春的粉絲。

    阿·始作俑者·正在捂臉·沒預料到·春“……”不關她事，人不是她殺的。

    這樣的碎碎念一直延續到阿春進門，阿榮在樓下傻笑，笑得一點都不帥，可是就是很可愛。他再一次哼著歌，蹦蹦跳跳的回了家，像個二傻子似的跳著老年迪斯科，滿以為這回一定行了。半夜忽然有人敲門，他開了燈，鬧鍾的指針指向十一點三十五分，而敲門的是警察。

    “你說……阿春的遺書？”阿榮呆滯地說。

    全體觀眾跟著一起一怔。

    隨即而來的就是破口大罵，你老母！這是什麽破電影！垃圾！

    但警察也告訴了阿榮，阿春死的真正死因，她從小跟奶奶相依為命，有人拿著黑她的報紙給奶奶念，奶奶跟人爭執之下，心髒病發去世了。阿春的遺書裏也寫了，她其實已經很累了，報社一直是她一個人在支撐。哪怕現在有了阿娟，但阿娟對這些也並不懂。阿春說自己不是少爺，不能一個人寫幾百條新聞，她太累了。

    “如果你能早一點出現就好了，謝謝你阿榮，還有，對不起……”

    這一次，阿榮抱著信哭著躺在床上，不停的念叨著“睡啊，睡啊，睡著啊！！！”

    他這樣說著，觀眾們也跟著一起使勁“睡啊！睡啊！睡了能救阿春！”

    四周目開始，電影進入高·潮階段，阿榮鬥誌昂揚的睜開眼睛，開始了“衝衝衝”的行動，不管是阿榮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還是表情和細節，無一不暗示著他比以前更堅定了，可以說是是因為愛情，但也不僅僅是因為愛情。

    而堅定的阿榮行動再次顯示出了他的聰明先是拿出辭職信跟司徒雲預備辭職，再拿出求職簡曆去阿春那裏求職，《頭條》，《時事》兩邊跑，中間還不忘了幫《頭條》同事們解決小問題，他借著閑聊的機會扯謊勸阿春去看奶奶，他們去了跟周圍鄰居打聽才知道有人一直徘徊在附近跟奶奶說阿春的壞話，抓到這人發現是阿春爆料的黑工廠請來報複的。他們把奶奶接到了阿春的家裏，因為這個阿春對阿榮也有了些感激。

    但是事情解決了嗎？並沒有。

    之前阿娟跟少爺談戀愛的事情在見家長的時候爆了出來，阿娟哭著說報社停刊，她做不下去了，也不想做下去了。——阿春聽了之後，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阿春在想什麽，她為之奮鬥了這麽久，到底是為什麽？】

    【我想安慰她，但我又不知道講什麽。】

    【唯一能做的，就是……】

    阿春站在天台上，阿榮趕上來阻止她。

    “你別跳啦，我可以陪你一起重新開間報館，我們自己做啊。”

    阿春看著他笑“但是我真的很累，我不想你陪我一樣這麽累。”

    說完，阿春腳下一錯，跌落了下去。

    阿榮跑到了天台邊，顫抖著說“我可以的，我也是記者，我可以的……”

    沒等觀眾們罵娘，電影開始了一連串的蒙太奇剪輯，五周目六周目七周目……

    阿榮每天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跑來跑去，跑來跑去，阿春跳了一遍又一遍，跟某站鬼畜區似的。阿榮從精致boy變成短袖牛仔褲的摳腳大漢，怎麽方便怎麽來，中間還有搞錯了或者記錯時間的事情，鬧出了一大堆喜劇效果。

    【我以為我會很累，但很奇怪，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每一天我都覺得很有力氣，哪怕明明是同一天，哪怕他們都不記得我。】

    【我想，或者這也是另一種真實，我都算是一個合格的記者。】

    影片回到了開頭的鏡頭，阿榮和阿春在天台上對視。

    “你別跳啦，人生這麽美好，跳下去什麽都沒了。”

    “你，你是誰？”

    “茶·shui·表的，你是不是有水費沒交？”

    阿春盯著他，忽然“撲哧”笑了出來。

    “不是記者咩？雲叔有把你的簡曆送過來，還說你偷偷地幫了我很多，原來你做兼職的。”

    阿榮呆了。【我不是在發夢吧？】

    “阿娟已經把報社交給我了，我現在欠她好多錢，你介不介意有個背債的老板？”

    “不，當然不介意。但是為什麽你在這裏？”

    “這裏夜景好嘛……你不是以為我要跳樓吧？”

    “不是，我發夢夢到個噩夢，出來散散心。”

    隨著兩個人的聊天，鏡頭慢慢上移，轉向紅港看不到什麽星星的天空。

    演職員表出來，燈光亮起，當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時，催命一般的鬧鍾聲響起。

    “我……≈！”觀眾們紛紛罵人了。

    鏡頭裏阿榮的手臂關掉鬧鍾，接著……

    他對著旁邊低下頭，懷裏鑽出個腦袋，輕輕地吻了一下阿春的額頭。

    “早晨（早安），老板。”

    阿春哼哼唧唧，笑的甜甜“早晨，打工仔……”

    阿榮從床上起身，還是老頭背心和大褲衩，踩著拖鞋走進洗手間，路過門口，撕掉了一張日曆。新的日曆上，九月十一號清清楚楚的擺在上麵。

    電影院裏再次響起了噓聲，不過是欣慰的噓聲。

    “早點講嘛，嚇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