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導演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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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午飯,  陸北旌關上休息室的門堅持要休息,並拒絕配合下午再吊一次威亞。

    大牌耍脾氣,這誰都沒辦法。

    梁扒皮敲門說了半天軟話都沒把門喊開。

    路露讓柳葦也來旁觀,  看完笑完,關上門對她說“你以後也要學你陸哥的手段,  該聰明時就要聰明一點,  導演都是不把演員用死不算完的,  演員要自己學會保護自己,被人罵大牌耍脾氣也不要緊,  什麽都沒命要緊。”

    柳葦嚇了一跳“命?”

    路露“這是咱們自己的組,對你們的保護都是很認真的。外麵片場裏出意外的可不少。”

    路露讓柳葦去準備準備。

    路露“今天下午陸哥不出來,  估計就是你的場了。梁平不會讓場子空半天,  一定會想辦法利用起來的。”

    柳葦趕緊去收拾,果然梁平帶著化妝師來敲門了。

    梁平對她一直都跟哄孩子似的,  進門就笑著說“思思,  給你變個戲法,今天咱們拍個好玩的!”

    化妝師和助理在後麵抬起來一個箱子,  打開就是做的矽膠假體。

    柳葦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哦,是這個。”

    之前化妝師給她定妝時就說過要做一個假肩來偽裝少女時期。

    化妝師“上海那邊做好才送來的。我沒帶到二組去,  這就一組特效鏡頭,  除了這個東西貴之外,  其他都很簡單。”

    矽膠假體放在箱子裏時還不起眼,但捧在手裏就有點嚇人了,觸手溫潤滑膩,  膚感、皮膚紋理、毛孔全都很真實。

    梁平不能在這裏看柳葦穿這個,說“我出去讓他們安排機位,思思你慢慢來,  不著急,下午全是你的場。”

    男士們都出去,屋裏隻剩下女人。

    柳葦脫掉衣服,開始塗凡士林。脖子、背後、腋下全都要塗。化妝師也要塗,這東西挺不好穿。

    化妝師的箱子裏還有一盒滑石粉,跟凡士林能起一樣的作用。

    化妝師“要是天熱就隻能用滑石粉了,幸好現在天冷了。”

    柳葦恍然發覺,現在已經十一月了。

    她進這個劇組已經四個月了,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年了,看起來她今年會在劇組過第一個年。

    時間過的真快。

    套上假肩,化妝師再修飾一下邊緣,避免在高清鏡頭下露餡。

    然後才是正常化妝的步驟,穿戲服,梳頭戴首飾,化妝。

    化妝師拿出一把新的剃毛刀,把她已經長出來的鬢發再剃掉,然後再粘假毛,整個妝下來,花了兩個小時。

    化完,化妝師拿鏡子給她看“看,好不好看?”

    柳葦驚訝的發現這比她第一次定少女妝時更好看。化妝師給她剃掉額發鬢角的地方粘上了許多碎發,毛絨絨的,讓她這麽看,她都不敢說鏡子裏的姑娘有十八歲。

    而且化妝師今天沒給她用粉底液,而是用粉餅上妝。

    柳葦“這樣不會妝感太重嗎?”

    化妝師“不會。粉餅才會製造出少女肌膚那種粉撲撲的感覺,就像臉上的絨毛還沒褪,一看就很少女。”

    結果現在看,她確實不覺得妝感厚重,可能也跟上妝手法有關係,化妝師上妝就是用粉撲去輕輕撲打她的臉,上出來一點粉感都沒有,而且一看就很想摸!

    她輕輕摸了一下。

    柳葦感歎“好滑!”

    手感特別滑溜,不愧是少女的肌膚。

    化妝師“當然滑,粉餅的成分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滑石粉。”

    一說是滑石粉就一點也不浪漫了。

    柳葦出去,片場已經在梁平的指揮下安排好了,機位也定好了。

    其實柳葦現在這個樣子是有點奇怪的,她戴了一個假肩,再穿上衣服,看起來就像是肩錯位了,上身特別長,給人感覺很怪異,再加上臉很美,說小孩子看了會做惡夢都不誇張。

    梁平看到她過來就親自把她領到機位上,讓她坐下,再親自給她講分鏡本。

    她看到以前一組的導演站在後麵,一組副導站他身後,像是各退了一位。

    隻有攝像還是攝像。

    一組原導演趕緊對她笑笑,很熱情。

    梁導“來來來,看這個鏡啊。這裏是你背影替身出場的時候,鏡頭會從她那裏帶過來,轉到前方你的臉上,所以這是一個大近景,你也不用幹別的,美就完事了,很簡單的。”

    柳葦點點頭,表示清楚了。

    工作人員過來測光,沒有變化就不用動。

    兩個攝像師都必須自己手持攝像機拍近景推大頭,兩人站在柳葦麵前試自己應該是蹲著還是跪著,結果發現她個子太高,要拍出俯視來,兩人都要站在箱子上。

    監視器前的一組導演說角度不對,梁平問“哪兒不對?”

    一組導演“柳老師個子太高。”

    梁平“那給兩個師傅腳下墊個箱子。”

    劇務去搬箱子,兩人站上去。

    監視器前一組導演又說“不行啊,光線不對,畫麵太黑了。”

    燈光組組長“人都把光擋完了!能對才有鬼了。”

    梁平發大火“讓你們早點準備好,兩個小時了你們準備的是一堆大便嗎!”

    梁導親自去看監視器,再去看攝像取景,過來看燈光,想了個主意,對柳葦說“思思乖,委屈你一下,你跪著拍行嗎?”

    柳葦“行啊。”

    梁平喊人“快去把墊子搬過來!”

    劇務和道具幾個小夥子跑出了殘影,拖了一個安全墊過來,讓柳葦跪上去。

    兩個攝像現在站她麵前可以拍出正常俯視景了。

    梁平喊“一鏡過!都不許拖後腿!誰拖後腿今晚扣飯了啊,隻給菜不給飯!”

    剛才他發火大家都害怕,現在一開玩笑,場上的氣氛就又變好了。

    清場。

    兩個攝像師,一個正對著她拍,一個從背後繞過來,拍一個轉身鏡。

    分鏡本順序是先從背後繞過來,再拍正麵,但拍的時候順序剛好相反,先拍正麵,再拍背後繞的那個。

    一個攝像師提著攝像機,把鏡頭從她正上方緩緩往下降。

    取景器中,是一張美麗的麵孔。

    心形的臉蛋,眉毛細幼——化妝師拔了好多!說少女的眉毛都不濃,要稀疏才像樣。

    長長的睫毛像一排小扇子,挺直秀氣的鼻梁下,是一張粉嘟嘟的小嘴,它正輕輕撅著,像在生氣,又像是在等人來哄。

    監視器前的一組導演馬上發現了,這正是柳葦這段時間上場後一定會做的事給鏡頭找事。

    她從來不肯好好的在鏡頭前把台詞說完,每回都像得了多動症一樣在鏡頭前動來動去。

    往好的說,這叫豐富人設。

    往壞了說,這叫不服從指示。

    有的導演喜歡,有的導演不喜歡。他就是不喜歡的那個。就算現在柳葦演出來的效果好,他還是不喜歡這樣的演員——你全會了,導演幹什麽?

    梁平也發現了。

    他回來後第一次直麵柳葦演戲,馬上感受到了她比一般演員更蓬勃的表演欲,也能明白為什麽一組導演那麽大氣性。

    其實這是因為她不是科班出身。

    上過正經影視學校的演員,老師就會教他們要尊重導演、尊重編劇、尊重同場的其他演員。哪怕你不認同,也不要當麵反對。

    就是讓人聽話,不要當那個最特別的人。

    梁平當年上課,老師每堂課都說“把話憋著,誰在片場瞎說話,出去都不要說是我的學生!”

    “你的意見就那麽重要?我告訴你,不重要!”

    “幹好自己的活,把錢領了,這就完了。”

    有同學問那什麽時候才能發表自己的意見,是不是自己有組就行了?

    老師笑著說“你看,像我這樣在北影混了一輩子的老教授,國家榮譽堆滿兩間屋子,我覺得學生都是傻子,我對你們說了嗎?”

    同學們就大笑起來,說“老師你說了!你現在說了!”

    老師“我六十七了,我還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們能活到我這個歲數還在圈子裏,再想說什麽就說吧,反正那時也老了,瞎說也沒人真的怪罪你們,也不怕得罪人了。”

    她沒學過,自然不知道在片場發揚特性是多麽奇怪的一件事,奇怪到會讓人看不慣。

    不是說要故意不演好,而是發揮演技要看場合,哪怕演技超神,也要跟同場的其他演員、導演配合。

    因為電影不是一個人的電影,它是一個合作作品。

    再好,再爛,電影都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

    她現在就是無視導演,無視劇本,自己演自己的。

    這個習慣很不好,非常不好,繼續下去會毀了她的演藝之路。

    但梁平沒喊卡。

    因為畫麵上的薑姬太靈了。

    她跳出了單薄的人設,有了自己的靈魂。

    梁平小聲對助理說“把陸哥喊來。”

    陸北旌穿著運動服過來了。

    梁平讓開,讓他看監視器。

    梁平“你看,你的薑姬,她活了。”

    陸北旌看監視器的小畫麵。

    這時攝像頭從背後繞過來,先是她順滑的黑發,然後是單薄的肩膀,再然後就仍然顯得有些骨感的脖子和下巴,以及一張精致的麵孔。

    她的眼珠是黑色多一點,更襯得眼晴黑白分明。

    她的嘴唇微微張開,像要笑,又像是要對他說話。

    比起她的美麗,更醒目的是她的神情。

    她在對鏡頭說來看看我,我是多麽的美麗,你一定喜歡我,我很清楚,你別想瞞著我。

    她像一個愛情的小惡魔,一個天生的愛情獵人,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男人是愛著她的,她固然不懂愛情,可能因為年紀太小,但她已經本能的享受起了男人的愛情。

    陸北旌一邊被吸引,很想上場跟她一起演,一邊分神說“這跟劇本不同。”

    梁平點頭“是,差別大了。人設完全不同了。”

    劇本中的薑姬就是個紙片人,美麗、高貴、可憐,這就是她全部的人設。

    柳葦在二組時很聽話,拍出來的畫麵全都是照著這三個人設去塑造的,她在二組也不需要自己設計什麽。

    但她來到一組,不知是不是打通了仁督二脈,突然搖身一變,不但自己給薑姬安了一個人設,還重新設計了性格,風格一下子全變了。

    陸北旌“但是,我喜歡這個薑姬。”

    梁平點點頭“我也喜歡。這虧的是在我們自己的組,要是在外麵,這姑娘肯定一出道就被毀了。”

    不是所有的靈光一閃都會得到嗬護的,多的是被毀掉的天才,在發光之前就隕落了。

    梁平“以前我就覺得這個劇本輕重失衡。你的人設侵占其他角色太多空間了,雖然看起來是大男主,但事實上我當時一直擔心這個片拍出來會砸鍋。”

    劇本失衡,拍出來的片也可能不夠平衡。雖然男主可以一路帥帥帥,打打打,但其他人的人設太平麵,就會顯得他這個片裏唯一的活人太傻瓜。

    特別是最後薑武還要把打下來的天下讓給自己的愛人,不管氣氛怎麽渲染也沒用。

    梁平“我一直覺得到時電影院裏會充滿大笑聲。網上會一片差評。”

    他深深的歎了口氣。

    但劇本失衡是多方麵原因造成的,可以說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但也不是誰想拉都能把局麵給拉回來的。

    至少梁平辦不到,陸北旌也辦不到——他要是能辦到,劇本就不會失衡。

    他自己的戲,他是唯一的主角,他根本不需要搶戲搶到自家頭上來。

    隻是因為其他的角色無法跟他對打,他才不得不一個人獨挑大梁。

    當時為了這個也是開了不下十幾次劇本會,考慮過加別的線來豐富劇本,但最後都被砍了。

    其他的角色豐富了,主線不是依舊有問題嗎?

    問題就是出在女主角上。

    梁平第一萬次後悔“當時這個劇本還是太草率了,應該多設計設計。”

    但是現在,他看到了把電影重新拉回來的希望!

    梁平對陸北旌說“隻要薑姬這個角色夠能說服人,你的角色就不會顯得太傻b了!”他看著監視器中的柳葦,“我覺得這個薑姬可以!”

    陸北旌“你想再改一次劇本?”不對,他已經改了。

    陸北旌懂了“你要給她加戲。”

    一個電影九十分鍾,要加女主角的戲,不能再去擠別的配角那可憐的時間,隻能找男主角要了。

    梁平深情的說“我這都是為了電影!為了電影啊!哥,你說呢?”

    陸北旌沒怎麽猶豫就同意了“行,我沒意見。”

    梁平用力握著他的手,大力的誇他高風亮節,有新時代演員的風采。

    從一個成名男演員的手中挖戲分加給一個新人,這要不是自己的組,要不是陸北旌,梁平無論如何都不會說這種話。

    就像老師說的。

    ——把話憋住。

    電影拍出來讓人罵又怎麽樣?又不是隻罵他。

    賠錢又怎麽樣?那是投資人的錢。

    他拍完收工拿錢回家喝啤酒。

    這才是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