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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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最狠最尖銳的刀,莫過於從背後紮到人身體裏的那一把。——《帝國啟示錄》
“金斯萊?”
傑森的聲音在長廊裏回蕩,撞擊到冰冷的牆壁又反彈,形成層層疊疊的回聲——就像傑森腳下泛起的漣漪。
傑森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站立著。
他在等待著。
整個長廊都安靜了,昏暗的空間內仿佛什麽也沒有。在這片死寂的空間內,唯一能聽到的就是頭頂傳來的打鬥和慘叫聲。
一滴滴混雜著血液的雨水從這上麵滴落下來,有一滴滴落在了傑森額頭上,他抬手,準備拂去。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夾雜著水花迸濺和滴落的聲音,宛如一陣風,直衝著傑森麵門而來。
一隻如玉的拳頭打在腹部,傑森沒有躲避,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拳,發出一聲悶哼,同時卻胳膊向前一攬,然而並沒有攬中。
傑森毫不遲疑,下意識一俯身,躲過了來自黑暗中的一圈,同時向前一撲,將黑影整個人撲倒在地,在黑影驚呼一聲的同時也濺起了大片水花。
當一倒在地上,將金斯萊壓在身下時,傑森就隻有一個感覺,就是軟。金斯萊仿佛柔弱無骨,軟得簡直像個女子。
由於地上的積水使兩人都濕了,加上他的“軟”,使傑森還沒有實行下一個動作就被他給掙脫了,還沒等他從積水中爬起來,一把發著銀白色光芒的冰冷的匕首已經對在了他的喉嚨上。
傑森不敢動,將兩手緩慢舉起來。
“是你?”金斯萊驚訝道。
傑森感到匕首顫抖了一下,接著就感到脖子火辣辣的疼,忙道:“別別,警官小心,是我,是我,我就是那個全倫敦最有名的遵紀守法的好市民。”
“遵紀守法?你怎麽會在這?”金斯萊冷冰冰地道,絲毫不理會傑森的臭貧。
“那警官你又為什麽在這兒?你不是應該在與黑幫的人搏鬥嗎?”傑森反問道。
“你果然知道些什麽!說!是誰派你來的?”金斯萊口氣月越發陰冷。
“我?”傑森指了指自己,頓了頓,道,“我是共濟會派來的。”
共濟會!?
金斯萊聽到“共濟會”三個字愣了一愣。
趁著他愣神的一瞬間,傑森突然用右臂將金斯萊拿著刀的右胳膊小臂下側向旁邊推開,在脖子處劃出了一道血痕令傑森不住地呲牙,同時將右拳拳麵擊向他微揚的下頜,左手順勢抓住他的右臂手腕,將他整個人拉了過來,傑森也順勢起身,向後撤了一步,左手用力將他的右臂外旋翻擰,趁金斯萊吃痛的時機用右手用力將緊握在他右手裏的匕首搶了過來。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快速的動作甚至劃出了虛影,金斯萊幾乎隻是感到右臂一疼,然後刀就被奪了過去。
共濟會,是傑森在前世的書裏見到過的一個神秘組織的稱號,好像就發源於英國,也沒怎麽想就說了出來,卻沒想到金斯萊的反應這麽大。
“現在——”傑森拿著刀對準了金斯萊的喉嚨,“是誰派你來的?”
金斯萊冷哼一聲,“你從我這裏不會打聽到半句話。”
他在說的時候,揚了揚帶著帽子的頭,脖子在匕首的銀光下顯得潔白剔透。
“奇怪,明明是個男人……”
傑森看著他光潔的脖子不禁想到,金斯萊的脖頸很潔白光滑,很纖瘦,而且給傑森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感覺少點了什麽。
也許就是個貴族出身的娘娘腔?
看著帽簷壓得很低的金斯萊,傑森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到現在還沒有見到過金斯萊的一張完整的臉。
他就像刻意掩飾著什麽一樣。
傑森剛想要用不拿刀的手去掀開金斯萊的帽子,就在這時,頭頂上的夾板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傑森下意識地向上看了一眼。
金斯萊眼疾手快,還沒等傑森反應過來,推臂、翻擰、奪刀,一套傑森剛才奪刀的招數被她原模原樣地施展了出來,而且行雲流水,仿佛經過多次練習爐火純青了一般。現在,刀又架在了傑森的脖子上。
傑森驚愕得眼珠都要掉出來了。
這套動作是後世聞名的“以色列格鬥術”裏標準的防禦招數,這套格鬥術的出現最早也要到二戰以後,這個時代是絕對沒可能出現這樣的連招的。這就說明,麵前這個叫金斯萊的家夥,居然隻看了一遍就學會了?
看著微揚下巴有些得意的持刀者,傑森咽了口唾沫。
他倒不是被嚇住了,隻是遇到這樣天賦異稟的人實在是太驚喜。
傑森腦海中已經產生了一個想法:將這個人拉攏過來。
如果說之前和他的經曆可以看出她的三觀和人物品格的話,那麽這一次他的能力也得到了傑森的肯定。
傑森有把握拉攏他。
頭頂上陰暗潮濕的甲板傳來的腳步聲和打鬥聲越來越亂,尖叫聲也響了起來,看來上麵發生了什麽大事。
看來,要速戰速決了。
傑森看著向麵前隨時會要了他的命的人,咧開了紅潤的嘴唇,看著不過一臂遠的金斯萊,笑了笑,幾縷金發垂下落在光潔的有些汗珠的額頭上。畢竟身體的年齡不過剛成年,又經過了基因改造淨化,這一笑,發自內心,仿佛春日裏的天使用溫暖陽光輕撫臉龐,甚至就連一個自譽為鋼鐵般的直男也會感到自己被掰彎。
金斯萊毫無防備,他為這一笑的驚豔,一時間竟然呆住了,仿佛在這個陰暗的船艙、陰暗的城市裏遇到了一束陽光,直照在他的心髒上,仿佛給她隱藏在外表麵具下深處的靈魂重重地一擊,以至於他整個心都狂跳起來。他想不通,為什麽有人能夠在這樣的地方,在這個物欲橫流充滿爾虞我詐的地方,在這個生死攸關的場景下居然還能發自內心的笑,而且笑得這麽陽光。她想不通。
而後,她便眼前一黑,消失在了這片空間。
不斷滴水的走廊裏的積水裏,幾隻老鼠在拚命地翻騰,從他們一直隱藏的被積水淹沒了的洞裏遊出來,一定非常不易,然而,此時地板上的積水對它們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片海洋?於是,在傑森平靜的目光的注視下,那幾隻老鼠最終不再翻騰,死在了他的腳邊。這樣死,很微賤。
生命,就是如此。甲板上一個個流血倒下的身軀,何嚐不像這樣微賤。
傑森邁開腳步,走向走廊裏最深處的房間門口,停住——門口的腳印還很清晰,他推開門,走向十幾個木箱中的一個,打開,滿眼的金光映射在他臉上。
他笑了,這才是真正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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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勃黑幫成員、海軍士兵,還有蘇格蘭場在這片寬闊的河麵上的亂鬥仍沒有結束,然而形式已經變了,如此戲劇性的變化令人幾乎不敢相信,但事情已經這樣發生了,不管是震驚的海軍士兵,還是竊喜的克萊勃黑幫成員,都無力改變時間的洪流,隻能被迫得接受——無論是有利還是有害。
不管什麽說,由首相挑選並由維多利亞女王親自任命的蘇格蘭場警察局局長奧本肖的手槍裏打打出的那枚子彈是收不回來了,它打破了斯托納上校的胸膛,隨之而破的是皇家海軍和警察之間長久建立起來的信任。
背叛,這把刀被深深剜進了每個海軍士兵的後背。
一名海軍士兵正和對手打的難解難分,刀光劍影之中眼看就要刺中敵方,卻被來自身後的匕首捅中,匕首一直向下劃開,幾乎割開了整個後背,士兵痛得大喊,還沒來得及向身後看一眼,視線就漸漸模糊,倒在了黑衣警察陰邪的笑容下。
這樣的一幕,發生在兩條船組成的戰場的任何一個地方。
對於奧本肖來說,他不願放棄即將到手的財富,也不想放棄經營多年的財富,他選擇了背叛。
而對於這眾多的黑衣警察,他們不願放棄平日裏勒索賺的“外快”,不願放棄可以將自己平日裏生活中的壓力發泄到平民身上然後嫁禍給黑幫的權利,更不願讓這些虛偽的白衣海軍大出風頭來襯托自己的無能。他們也選擇了背叛。
於是,占了“蘇格蘭場勢力”的三分之二人數的警察全部倒戈,將匕首和留有的彈藥對準了剛剛還並肩作戰的盟友。
而且殺死海軍士兵的方式更加殘忍。
斯托納一隻手手捂住不斷噴湧著鮮血的胸口,用另一隻手和腿向後退,退到桅杆邊上,將上半身靠在上麵。鮮血紅色的印記在他白色的海軍服上不斷蔓延,他看了一眼,不經苦笑。
“看來——”克烈走上前,彎下腰,低頭看著斯托納藍色的眼睛,高挺的鼻尖幾乎相互觸碰,“你的衣服還是弄髒了,不好意思。”
“沒有關係……”斯托納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比起和你這種東西戰鬥和那隻野狗給我名譽上帶來的玷汙來說,這已經不算什麽。”
那被稱作野狗的背叛者奧本肖,此時已經陰笑著摸著自己的八字胡,被手下保護著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免憤怒的海軍士兵將他殺死。
“嗬嗬,那就讓你真正感受下,什麽才是真正的侮辱吧!”說著一腳踩向斯托納的臉,連帶著後腦勺撞擊在桅杆上,斯托納發出一聲悶哼。
腳離,斯托納的嘴角和鼻腔湧出鮮血,臉已經變紅變腫。
“看看你周圍的樣子吧!”克烈道,“你的手下被圍攻,被屠殺,他們因為仰慕你才效忠聽命與你,而你,卻隻能在這裏看著他們一個個死的如同野狗一樣卑賤,什麽也做不了。你還不承認我已經贏了你嗎?”克烈歪著頭,注視著他,陰冷而戲謔。
斯托納很平靜,他很努力地集中變得模糊的意識將克烈的話聽完,然後笑了一下,搖搖頭,“你還記得我們剛到倫敦時的樣子嗎?那時……大概也有十三四歲了,你還記得當初你對我說過什麽嗎?”
克烈怔住了。
冰冷的風吹拂著他們的額前的頭發和衣擺,一條被鮮血染紅的海軍服碎片被吹起,向遠方飄去,時而盤旋,時而扶搖而上,勾起了一串串的世事無常。
“你說,你長大了要當一個上層英國人,讓他們承認你的身份,你還要當上一個海軍將領,要掌控一條軍艦——一條真正的軍艦,你可以駕著它去北美的最北方,去尋找到一塊新的殖民地,然後把全英格蘭的孤兒都帶過去,每個人在那裏找到一份工作,自食其力,沒有壓迫,沒有警察和傳教士,也沒有……”斯托納的聲音突然變得哽咽,然後嘶吼起來,“再也沒有……富人家養的獵狗可以和他們搶吃的,你還記得嗎!克烈·巴斯克維爾!”
說完,斯托納已經淚流滿麵,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碧藍的眼睛裏流淌出來,傷口也因為用力而湧出更多鮮血。
克烈低頭不語,轉而變為冷笑,接著放聲大笑起來,重新變得神經質,變得瘋狂,“哈哈哈!斯托納,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處在怎樣的社會嗎?看看這些警察,為了利益他們可以出賣一切!隻要有錢!隻要有了錢,有了權利,還有什麽事是做不了的?嗯?”說到這兒,克烈又突然變得陰冷,他的雙目變得赤紅。
“我說過,自從那件事後,沒有一個活人可以叫我那肮髒的姓,包括你。”
克烈拿起自己的雙刀尼泊爾,衝向麵前觸怒他的這個人,“死吧!”克烈幾近瘋狂。
斯托納揚起脖子,等待著這最後一擊,他閉上眼,一滴淚水劃過臉頰。腦海中,一幕幕的畫麵閃過,一幕幕的悲歡離合,一幕幕的人生百態。
此時,最不想穿上海軍服的人穿上了海軍服,而最想穿上海軍服的人向他揮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