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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時三刻。

    一直到我的步輦到達太卜門口,他才得知此次王派來慰問的使臣居然是我這個妖女。當下氣得吩咐下人關上門,不允許我進去。

    管家聽了,分外為難。夫人見老爺氣成這個樣子,寬慰他道:“自冀州受禮歸來,坊間傳說老爺和妲己結下私怨,這才處處針對她。如今她來探病,若拒之門外,豈不坐實了我們包藏禍心的流言?”

    太卜更氣,摔了杯子:“一派胡言!民智不開,此時尚不知妲己之禍!”

    夫人勸慰:“所以,我們更應該笑臉相迎,一來顯示老爺的容人之量,二來也避免妲己起疑,再向大王進讒。”

    太卜聞聽,半晌不言,最後終於鬆口:“罷了!你們去迎吧。”

    午時。

    我浩浩蕩蕩的踏入了太卜府中。帝辛早知太卜對我恨之入骨,為防我遭遇不測,特派二百禁軍保護我的安全,個個都是一流高手。出門圍觀的百姓見如此大陣仗,知道的是替天子探病,不知道的還以為去欽天司抄家。

    正是陽光最盛的時候,我下了玉輦,太陽有些刺眼,我伸手擋在眼前。隻見麵前一眾人等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前,見王使已至,紛紛下跪行禮道:

    “恭迎妲妃娘娘大駕!”

    我微微一笑,慵懶的點了點頭。

    之前以為太卜冥頑不靈,得知替大王前來探視的使節竟然是我,他一定會氣得閉門不納才對。如今這麽多人前來迎接,想這太卜也不過是貪生怕死之輩。

    悠然地搭上內監的胳膊,進了三重門,來到太卜的休憩之所。由於礙於自己的身份,所以隔著屏風把大王的旨意宣了,內容無非是些天子掛念太卜身體,盼早日康複之類的客套話,隨後賜了些珍稀補品,太卜謝恩,之後就請妲己移駕用午膳。

    太卜夫人親自張羅的宴席豐盛非常,山珍海味盡是稀罕之物。我在眾人陪同下飲宴,略過不表。

    正當大廳中歡宴之時,竹林小築裏的一個衣櫃貌似有些騷動。哪吒自被那妖煙吹過,真氣紊亂,內力盡失。在櫃子裏折騰了半天也沒能掙開牛筋索,熱汗流了滿身。

    我用過午膳之後,本想就此回朝。但太卜夫人熱情邀請我參觀府邸,既然盛情難卻,那看看又何妨,但看這太卜壺裏賣什麽藥。

    過了貞靈堂,一行人來到後花園。

    “此處乃老爺親自督建的花園,按照九麟戲珠的傳說布局,占了上風上水,甚有靈氣。”太卜夫人不厭其煩地講解著,我漫不經心的點頭,隱隱覺得有事要發生。

    一陣風吹來,花香四溢。我輕挑眉頭,問道:“這裏種的都是些什麽花?”

    夫人答到:“最多的乃是雨茉,花色清雅,雨後濃香;此外還有三色堇、銜瑞蘭,都是老爺從各地采集來的珍貴花種。”

    我點了點頭:“倒也別致。”

    賞玩途中,遇到不少女眷和家丁。他們看到貴客來訪,無不避讓行禮。太卜夫人無意間看到了一個女眷,神色猛然一凜。

    趁我正無聊打哈欠,她悄悄來到那人身邊,厲聲問她:

    “你這脖子上的勒痕是怎麽回事?形象如此不端,居然還在貴客麵前獻醜?”

    被訓斥的人自然是尹之梨。她當然不敢說自己差點被雲中子所害,隻好唯唯諾諾道:“對不起……我昨晚做了噩夢,不小心掐到了脖子……”

    太卜夫人無暇聽她辯白,不耐煩地揮揮手:“還不快回你的房間去!”尹之梨隻好慌忙離開。就在這時,我看到一隻果狐:“這是哪來的果狐,誰的寵物麽?”

    原來,在一棵桂樹下有一隻小狐狸,這狐狸通體雪白,眼神靈動,嬌小可愛。我將狐狸抱起,撫摸它順滑的皮毛。狐狸乖乖地趴在她懷裏,樣子十分惹人憐愛。

    太卜夫人心下狐疑:奇怪,因老爺對皮毛十分敏感,府內連一隻金絲雀都無人敢豢養,何況一隻狐狸?這小畜生來得可疑。

    這時隻聽旁邊的尹之梨小聲說道:“夫、夫人,那狐狸……是我的。”

    夫人由吃驚轉為憤怒:“好個小妮子!你明明知道老爺摸不得皮毛,居然還敢養這樣的小畜生!”

    尹之梨委屈之下,眼淚在打轉:“夫人恕罪!那狐狸隻是昨日誤闖了賤妾的房中,我見它生得可愛,便留在了這裏。老爺已半年不踏足小築,應該不會影響他的身體。”

    夫人聽了,氣消了一半。見妲己正四下尋找狐狸的主人,便對尹氏說:“娘娘在找你,你快去行禮。記著:若是娘娘喜歡那狐狸,你便送給她。不要惹得貴客不盡興。還有,趕快找個手帕把你的脖子遮住!”夫人說完便匆匆離去。

    尹之梨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麵仍有火辣辣的腫痛。她歎了一口氣,伸進袖中拿出了一條絲巾。這條絲巾一眼看去便是不凡之物:經緯之間,乃是用上等蠶絲織就,不僅輕薄通透,更襯得女主人氣質逼人。然而這並不是這條絲巾最大的特點,它真正的不凡之處,在於上麵繡了一個淡淡的“喜”字。

    這當然不是尹之梨的東西,她還遠沒到能使用它的程度。這是她在小屋裏拾到的,剛到手的時候,她以為是自己什麽時候扔在這的,但上麵散發著一種淡淡的蓮花香氣,立刻讓她發覺:這十之八`九是哪吒的隨身之物。驚喜之下,她悄悄把它藏了起來。

    她將絲巾小心地係在脖子上,還打了一個好看的結。不一會兒她就感覺到脖子上麵清清涼涼的,十分舒服。

    她徑自向妲己走去。

    “妾身尹之梨,見過妲妃娘娘。”她來到妲己身邊低頭行禮道。

    夫人在一旁介紹:“娘娘,這是敝府老爺的侍妾尹氏。這隻小狐狸就是她養的。”

    “原來如此。”我微微一笑,“它很可愛。來,還給你。”說著把小狐狸遞給她。

    尹之梨不敢接過,仍低垂著頭道:“妾身豢養這果狐亦不過三兩日,娘娘若是喜歡,大可帶回宮中。能得蒙娘娘恩寵,也是這小東西的福氣。”說著抬起頭來,衝我莞爾一笑。

    我聞言打量了下她:“那便多謝了。”

    “娘娘喜歡就好。”

    我忽然看到旁邊一棵被紅線圈住的老樹,便問道:“夫人,這棵樹為何用紅線圍住?”

    夫人看去,說道:“噢,那是一棵百年落地槐,在我家老爺幼時就長得這般茂盛。祖爺在世的時候,說這樹承載著太卜府三代運勢,必須加以細心保護。因此命人給它圈上三道紅線,寓‘三世鴻運’之吉兆。”

    我笑笑:“本宮聽聞在百年老樹上掛上一枚錢幣可以給主人家帶來財運。本宮既然難得拜謁一次太卜府,就借這句吉言,給太卜老爺和夫人討個彩頭吧!”

    夫人為難道:“這……”老爺曾經下過嚴令:這棵樹方圓三丈禁止任何人進入,否則會冒犯樹靈,惹下災禍。

    我看夫人遲疑,便問:“怎麽,夫人有難處?”

    妲妃娘娘一番好意,夫人也不好推辭。猶豫再三,她隻好笑臉相對:“哪裏有難處,就怕樹大刺多,傷了娘娘玉體。”

    我道:“不妨。尹姐姐,你過來替本宮抱著小狐狸。”

    說著,二人徑自走向大刺槐。

    來到樹下,我找了一條垂下來的樹枝,將隨身一個銅幣綁在那樹枝上。一個不小心,我的手指被樹刺刺傷,劃破了好大一個口子,頓時鮮血淋漓!

    “嘶”我輕叫了一聲,眾人皆驚。夫人率先趕到,看到妲己血淋淋的手就嚇住了:“來、來人!去叫巫醫!快!”妲己卻說:“不慌,小傷而已。幫我扯一塊布條來,綁上即可。”

    眾人四下找去,這裏離著廂房都遠,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布條。

    我突然想到尹之梨脖子上的絲巾,道:“尹姐姐,不知你可否割愛,拿你脖子上的絲巾來替本宮止血呢?”

    尹之梨聽到這個要求,忍不住後退一步:這可是哪吒留給她唯一的信物,更何況她脖子上還有傷!

    我身邊的侍衛長見主人血流不止,頭上嚇出了汗:出門前大王就千叮萬囑,絕對要保證妲妃娘娘毫發無損,如今這手傷得這般厲害,回去如何交差?見尹氏喏喏地不肯獻出絲巾,侍衛長發怒了:“娘娘受傷要你一塊手帕,還不獻上?!”說著拔出了寶劍。尹氏被嚇住,不情不願地解下絲巾遞給了我。

    我笑道:“謝謝你了尹姐姐。”

    尹之梨把頭埋得低低的,生怕別人看到她脖子上的掐痕。可自從摘了絲巾,她覺得自己的頸無比通透,之前的腫痛感全都消失了——她並不知道那條絲巾有多麽大的治愈力量,此時她脖子上的痕跡已全然無蹤。

    我把絲巾綁在了手上。

    日已西斜,我也應該打道回宮了。

    後花園的出口,正離著竹林不遠。而離著竹林不遠的地方,恰好坐落著一間雅致的小屋。

    一行人走到小築的門口,正是尹之梨最為緊張的時刻。

    我忽然在這間小屋門口停下了。空氣中飄著蓮花香,卻又與蓮花不同。

    回身問道:“夫人府中可種著蓮花?”

    夫人回答:“雖然這附近有個池塘,但卻並未種荷花。”

    “那便奇怪了。”我道:“為何空氣中會有蓮花的味道?”

    她看了一圈,隱約覺得這香氣是從一間小屋中傳出來的。

    “敢問夫人,這間小屋是何人的住所?”

    還未等夫人回答,就見尹之梨急急地走出來:“回娘娘的話,這是妾身的避暑之所。”

    我站在門口,覺得這氣息好生熟悉。

    便決定進去看一看。

    “尹姐姐,方不方便讓本宮進去看看?”

    這個要求把尹之梨嚇壞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哪吒還在這裏,如果被人發現在自己的小築裏藏著一個男人,那麽無論長幾個嘴也辯不清白了!更何況,就算府裏的人對自己有微詞,畢竟是太卜府自家的事。要是被蘇妲己逮個正著,那麽這人就丟到大王跟前了,自己必被老爺夫人賜死無疑!

    我見她神色慌張,覺得這屋子裏肯定有秘密,篤定要進去一瞧。

    不容分說,我輕輕推開了這扇門。

    隻見裏麵幹淨整齊,還散發出一股幽幽的荷花香。除此之外,與其他小屋似乎並無分別。

    尹之梨驚呆了:哪吒不在這裏。

    她不知道雲中子臨走的時候把他關進了衣櫃。現在哪吒正被囚在逼仄的衣櫃裏調息養神,幾個時辰過去了,他的功力在一點點恢複,隨時準備崩開繩索,打破這櫃子逃出去。

    哪吒也聽到了外麵有人進來,而且不止一兩個。

    我環視一周,對尹之梨道:“姐姐這屋子布置得好生雅致,隻可惜狹小了些。本宮就替之梨姐姐討個利頭:夫人莫要太吝嗇,改日給姐姐換個大點的屋子可好?”

    言畢,眾人微笑。夫人點頭不迭:“好好,明日就叫管家安排。”

    哪吒在櫃子裏,神智尚未清醒,隻覺得外麵講話之人的聲音好生熟悉。

    我撥了一下床幔,隨後就來到衣櫃前,撫摸著櫃前那把青銅鎖,低低地歎了口氣。

    此刻,我和哪吒的距離不過一尺。

    搖搖頭,轉身說道:“時日不早了,對夫人叨擾已久,也該告辭。薑令,擺駕回宮!”

    侍衛長領命,護送我走出後花園。太卜府眾人隨侍駕前,一道出了門。

    尹之梨趁人不注意溜回小屋,關上門,低聲問道:“哪吒,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應。隻有衣櫃兀自抖動,讓人覺得蹊蹺。

    尹之梨走到衣櫃前,隻覺這裏熱浪逼人。她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就在此時,衣櫃“砰”地爆裂開來!哪吒從裏麵滾出,之前綁縛他的牛筋碎了一地。

    這一番掙紮透支了他全身的氣力,他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尹之梨走上前去,見他麵無人色,嘴唇發紫,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哪吒!哪吒你還好嗎?”她把他抱在懷裏,感覺到他正渾身發抖。

    他氣息微弱,目光遊離。看著之梨的眼睛,他訥訥地說:“我聽見你的聲音了……”

    之梨撫摸他的臉,淚水在眼裏轉圈:“對不起,我來晚了。”

    哪吒忽然就笑了,那笑容異常可愛:

    “真的是你……戀塵。”說著就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沉的昏迷。

    尹之梨跪在地上呆住了……他怎麽會認識當今的妲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