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十一章相互交疊的藤蔓與荊棘（中上）
    【傍晚六點】
    搭載著薇薇安和尤莉卡的魔法馬車在空中輕輕一碰,  降落在森林邊緣。
    因為需要處理好家族的事務，她們兩是出發最晚的——當然，也因為助理需要提前完成老宅與私宅日常工作的所有安排,  即便坐在馬車上她也需要拿著厚厚的文件工作，所以薇薇安不得不放慢馬車的驅動魔法——
    所以，比起淩晨開車出發的洛莉與捷克、深夜就拖著病體匆匆坐上馬車安娜貝爾……她們應該是最晚到達的。
    慢吞吞的馬車、坐在對麵沉迷公務的無趣女人、過於舒適的車廂環境——這一切都令薇薇安無聊犯困，她睡了挺長一覺。
    當馬車落地發出輕微晃動後,  薇薇安才打著哈欠醒來。
    她穿著一件會被安娜貝爾皺眉評判為“不成體統”的吊帶,  小臂上纏攏了一圈毛茸茸的獨角獸尾毛。
    斯威特法師看到絕對會皺眉點評“不知體統”，尋常人看了絕意識不到現在是寒冬的季節。
    ……也和另一邊抱著暖手爐瑟瑟發抖的捷克、手指頭都被凍紅的洛莉形成鮮明對比。
    反正斯威特家的繼承人特供馬車自備高級恒溫魔法,  如果不是要趕路，好容易坐上它一次的薇薇安肯定要端著冰咖啡和芒果冰沙上去過癮——無趣的斯威特，一天到晚堅持不坐馬車步行上班，問她還信誓旦旦說什麽“杜絕日常工作特殊待遇化”——薇薇安看她就是單純喜歡把自己裹成古板奶奶灰色的一團。
    此刻，醒來的薇薇安掀開車簾,  掃了一眼覆蓋在一片昏黑中的森林，伸手往窗口流動的恒溫魔法護膜上戳了戳。
    護膜顯現出了相應的咒文。
    [密度不明]
    [濕度不明]
    [雲層無法分析]
    [時間18點整]<101nove.com]
    薇薇安：……謔。
    從小在溫室裏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姐第一次見到這麽低的溫度，她望了望護膜外似乎平平常常的森林,  又戳了戳護膜：“這東西是不是壞了？天氣降雨都檢測不出來，溫度評測也這麽離譜……喂，不是說你們家這輛馬車裝載了最高級的氣象魔法……”
    助理嫌她吵,  放下了手頭的文件,  也掀開車簾去打量外麵。
    這一看，她便深深皺起了眉頭。
    “喂，你看啊,  這一連串的不明……”
    “抬頭看看,  薇薇安。”
    薇薇安抬頭一看,  然後她有些畏懼地往後仰了仰。
    ——迷霧像即將倒扣的沼澤粘滿了每一寸原本能稱為“天空”的地方。
    “……所以，氣象魔法隻能檢測出‘不明’。明明位置是溫帶，溫度卻下降成這樣……不正常。”
    尤莉卡凝重地說：“快點下車，蘭姆小姐。這裏情況很糟。”
    薇薇安：“這糟糕情況還用你說嗎——”
    話雖如此，她反而往溫暖的車廂深處鑽了鑽。
    尤莉卡沒理，她俯身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施加了兩層保暖魔咒，然後拽著一邊嚷嚷著“我會凍死”一邊往裏鑽的薇薇安出去——
    “我會凍死的，我真的會凍死啊，你這個歹毒女人！”
    “你是個學徒，蘭姆小姐，給自己罩上三層保暖魔咒就好，而且是你自己拒絕了我準備的棉服，非要穿著夏裝。”
    薇薇安：“我們不是去斯威特營地嗎，我以為能待在營地裏——我們不是要去斯威特營地嗎！我們在哪？斯威特營地在哪？”
    尤莉卡站定了，掏出法杖，念動咒語把懸空的魔法馬車重新隱藏起來。
    薇薇安被生拉硬拽地帶在她身後，咬牙切齒地跺了跺腳，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冷空氣，急忙抽出法杖給自己套第四層保暖魔咒。
    但這於事無補，法師學徒再強效的保暖魔咒也抵不過這樣的冷空氣，薇薇安隻能罵罵咧咧地從微縮盤裏掏出囊腫的羽絨服。
    ——遠處沒有任何營地的的燈光，四周一片不詳的昏黑，迷霧與迷霧內若隱若現的眼球就罩在她們頭頂。
    這裏是森林邊緣，荒無人煙的森林邊緣。
    等到尤莉卡處理好魔法馬車，她才抽空回答了薇薇安的問題：“我們當然不去斯威特營地。家主大人隻可能允許小姐與他對話，也隻可能告訴小姐他所掌握的信息，我們兩個去營地什麽都做不了。況且，如果讓小姐發現我們沒有待在私宅、反而追著她過去……會很生氣的。”
    薇薇安：“所以你一開始就想好要停在這裏？”
    尤莉卡：“嗯。”
    薇薇安：“所以你也沒打算對我說明？”
    尤莉卡：“嗯。”
    薇薇安：“……”
    來了！又來了！這股牙癢癢的憋悶感！
    她真的很討厭斯威特家這令人恨的先斬後奏！！
    蘭姆大小姐磨磨牙，沒好氣地再次打量了一圈周圍黑暗恐怖的背景：“那我們來這裏是不是為了喂狼……”
    她話還沒說完，剛剛拿著法杖左顧右盼，似乎已經找到什麽方向的尤莉卡驟然邁步，朝某個方向大步前行。
    薇薇安：“……”
    叒來了！
    她跺跺腳，在可怕的寒風中又給自己套上第五個保暖魔咒，惱怒地跟了上去。
    助理拿著一本筆記，點亮著自己的法杖，在寒風中找了找，然後快速跑向某個方位——
    那是離迷霧極近極近的地方，幾乎能看見森林最外緣枯黃的楓樹。
    助理抬高法杖，讓魔法的光芒均勻灑落在鋪滿落葉的泥土上。
    什麽堅硬的東西被埋在厚厚的積雪、落葉、葉脈與堅實的泥土裏，響應這這抹魔法，閃了閃。
    “……果然，在這裏。”
    助理念咒加大了光芒，回身招呼薇薇安：“蘭姆小姐，別在那裏罵罵咧咧了，幫我挖東西。”
    蘭姆小姐罵罵咧咧地抓著法杖過來幫她挖東西。
    “你為什麽不挖？！”
    “我需要幫你照明。”
    “你要挖什麽？”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挖什麽你還讓我挖？！”
    “不要浪費時間，蘭姆小姐，快挖。”
    “……”
    萬惡的斯威特家族。
    薇薇安在腦內進行了和斯威特家族的四百種絕交方法，手上的法杖倒是毫不含糊地進行挖掘工作。
    大約五分鍾後，雜亂的落葉與堅硬泥地盡數撬開，被埋在最下方的東西全部顯露了出來——
    尤莉卡把點著光芒魔法的法杖丟給薇薇安，自己俯身，撿起了這件魔法道具。
    是一個袖珍的火焰魔法噴射器。
    薇薇安打量了幾眼：“怎麽？這東西被埋在森林邊緣是挺奇怪的，但你特地跑到這裏來找……”
    尤莉卡抓著火焰魔法噴射器，示意薇薇安施法抹去道具上的泥土與灰塵，做過基本的清潔後，又在光芒魔法下轉動了一下道具的外殼，翻出底座。
    底座上雕刻著一個月季花與下弦月交疊的圖案。
    “……斯威特家的火焰魔法噴射器？”
    尤莉卡把底座往法杖杖尖的光源處抬了抬。
    隱蔽的家徽下，一枚更隱蔽的刻印浮現出來：as
    “這是……”
    尤莉卡點點頭。
    “安娜貝爾·斯威特（annabel·sweet）。這是小姐的東西。”
    “……她要火焰魔法噴射器做什麽？她自己不就能點燃……”
    “仔細看，這裏。字母a刻的並不算直，有些歪扭……這個刻印不是魔法刻印，是手工刻上……”
    薇薇安想到了什麽：“是斯威特還沒掌握火焰魔法時擁有的道具？等等……是她還無法施展魔法時擁有的道具？是……”
    “是小姐很小很小，字母還沒辦法寫直的年紀，所擁有的道具。”
    尤莉卡又握著噴射器翻了一麵：“我聽之前待在老宅的管家說過……小姐啟蒙學習書寫字母時總寫不直字母a，習慣把那兩條直線變成兩道彎彎圓圓的弧線……為這事她沒少被海倫娜夫人懲罰，直到七八歲才徹底改正。”
    薇薇安皺緊眉：“七八歲？那，她七八歲之前來過這裏，把自己的噴射器丟在森林邊緣……你怎麽想到去找這個的？”
    “我不是來找這個的。”
    尤莉卡的眉比她皺得還緊：“根據我曾在那部手……咳，布朗寧法師留下的筆記中看到的，與小姐分開的那八年，他在外研究，不止一次進出過這座森林，進行一些神神秘秘的‘準備工作’。筆記裏提到了‘布置相關道具’——而這地方是我唯一一個能從他含糊潦草的信息裏辨認出的標記點，所以想過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重要道具，從而推斷出他目前進行的神秘計劃。”
    聞言，薇薇安左右看了看這分外滲人的地方，再重新端詳了一下她們手中的魔法道具。
    “你覺得這是布朗寧那家夥特意布置的嗎？”
    “……不太像。它被掩埋在泥土裏……我本以為是某種更隱蔽的……”
    “退一萬步，那家夥是怎麽弄到斯威特小時候的火焰|噴|射|器的？”
    尤莉卡煩躁地咬了咬牙。
    “不知道……我想，這個噴射器並不是布朗寧法師埋下的……但……”
    為什麽？
    小姐那麽小、那麽小的時候攜帶的魔法小道具，會埋在這座與世隔絕的森林邊緣？
    【——她睡著了。】
    許多許多年前，小精靈靜靜坐在樹上，深綠的眼睛隱在葉片的陰影裏。
    陰影之外，午後的陽光下，是樹下小未婚妻香甜的睡臉。
    又一次吵吵鬧鬧的爭執，她氣紅了臉，原本打算踹著自己的小皮鞋把他從樹上踹下來的，但提著繁複的裙擺這麽做了幾次後就累了，氣喘籲籲地放下腿，抱著胳膊坐在樹旁生悶氣。
    ……氣著氣著，就睡著了。
    【睡得好香。】
    【那麽……】
    一束用葉莖編織的繩圈靜靜降下，與多年後每一次謹小慎微、踩在死亡線上的行動一樣，14歲的精靈謹小慎微地勾動指尖，套住小未婚妻腰間的便攜魔法盒，掃開搭扣——
    哢噠一聲。
    樹下14歲的小姐輕輕唔了一聲，有風拂過她的臉頰。
    樹上14歲的竊賊緩緩收起繩圈，一把握住了那枚袖珍的火焰魔法噴射器。
    柔軟的外包魔法隔絕層上還有女孩甜甜的醋栗香氣，竊賊抽抽敏感的鼻子，心裏輕嗤一聲，暗自吐槽人類女孩就是嬌氣，竟然連護手霜的味道都和頭發臉頰一模一樣。
    小洛森轉動噴射器，翻到底座，用手抹了抹斯威特家徽，看到小小的“as”刻印在樹影的折射下反光，而那個有些歪扭的字母a被光線直接弄成了圓滾滾的球形。
    他忍不住動動發間完整的雙耳。
    ……哼，會魔法的人類做的東西，真是粗糙。
    【到手。】
    【就這麽簡單。】
    然而，古怪的是，這時，他的心裏同時燃起竊喜與恐懼——
    這是火焰，與魔法。
    同時躺在他的掌心，一隻精靈的掌心。
    前所未有的。
    沒有精靈能想到。
    而有了這個，有了這個，有了這個就能……
    【點燃，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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