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二十七
    you  e  through,through
    你能來到我身邊嗎？
    ——引自ethru-jereker\\bea  miller
    傍晚七點，安娜貝爾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快步穿過孤零零的街燈。
    她的肩頭同時沾染著薄薄一層的雪與寒風,  衣擺上還有零星的咖啡漬,  但安娜貝爾沒有任何心思去清理。
    她的影子也被零星的街燈一齊拖長、變淡，似乎也變成了骨瓷杯杯底某塊暗淡的咖啡漬。
    終於，安娜貝爾來到那棟熟悉的小小公寓前，邁過荊棘設下的特殊魔法，穿過具有布朗寧特色的雜草遍布、藤蔓纏繞的草坪。
    她的步子太過匆忙,  以至於風衣衣角在門廊下、台階邊的灌木叢上劃動了一下，令枝條發出略嘈雜的晃動。
    黑黢黢的灌木叢中似乎發出了什麽動物的聲響。
    安娜貝爾不禁抬起之前一直垂著的頭。
    灌木叢安靜籠罩在巨大且黑暗的夜裏。
    “……錯覺嗎。”
    也是,  布朗寧的高級防護魔法裏怎麽可能存在野生動物。
    安娜貝爾重新垂下頭,  在亮著燈的門廊上停頓了一瞬。
    一個人去購物,  一個人回來，一個人從情人節熙熙攘攘挨擠在一起的情侶中穿過，一個人經曆了那樣一場亂七八糟的談話……今晚,  她有點累。
    ……一瞬後,  安娜貝爾皺眉，搖搖頭甩去雜思,  從手腕上取下那枚洛森送給她的公寓鑰匙。
    ——自他送給她的第一天，安娜貝爾就把鑰匙串在了手鏈上隨時佩戴,  隻有洗澡時才會取下來，就好像這是個非同尋常的禮物。
    【然而，斯威特小姐,  你無非是在以自己的喜好強加他。】
    【這樣傲慢的您,  怎麽可能對哪個人付出正常感情？您太會說笑了。】
    ……插入鑰匙,  旋轉,  門開了。
    安娜貝爾走進玄關，放下手裏的東西，彎腰換鞋。
    “我回來了，抱歉，之前在外麵出了點狀況，布朗……”
    公寓裏黑黢黢的。
    和公寓外的世界沒什麽區別。
    安娜貝爾意識到什麽，她愣了一下，收回準備解開高跟鞋搭扣的手，快步走向臥室。
    ——沒有。
    廚房。
    沒有。
    浴室。
    沒有。
    書房……
    也沒有。
    “……又跑出去了嗎？果然還是因為我在外麵耽擱太久，他肯定……”
    也不能說是非常意外，畢竟那個癡呆熊現在特別能作妖。
    安娜貝爾揉揉眉心，緩緩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試圖理清思緒去分辨癡呆熊這個狀態可能跑去的地點。
    大概率是去找她……誰讓她說是買個排骨馬上回來卻買到現在……那麽，就是這附近的市集……但這個時間點，大部分市集都關閉……她不覺得癡呆熊如今的狀態能晃晃悠悠轉到商場裏……
    【‘認真交往’？您怎麽就能肯定，自己不是一廂情願？】
    安娜貝爾煩躁地重新站起，決定去給自己泡杯咖啡，醒醒腦子。
    她很累了，她沒法集中去思考。
    來到廚房，安娜貝爾本想在櫥櫃裏找找洛森那台法師塔搞團建時抽獎送的便利摩卡壺，但她發現自己累得不想踮腳。
    廚房的櫥櫃又高又窄，對她而言，每次拉開櫃門都需要費好大一番功夫。
    ……況且，她也不喜歡那種便利摩卡壺，總覺得泡出來的咖啡有種金屬味道，隻有摳門精布朗尼才會把那種東西抱回來當成櫥櫃珍藏。
    安娜貝爾又想到直接泡杯紅茶，卻看見了水池裏還沒清洗幹淨的茶具——她不會清理茶垢，這幾天隻焦頭爛額地洗衣服買日用品，茶具用了幾次就直接把它丟進水池裏浸泡了。
    ……其實她對咖啡與茶都不怎麽感冒，此時糟糕的心情，最需要可可安撫才對……可是，安娜貝爾早就被洛森的現煮可可養刁了口味……她自己卻一直不會煮……
    斯威特家從不會教她製造甜品。
    【同居？……噗，斯威特小姐，您真覺得對方會樂意嗎？】
    【您不過是圖一時新鮮，找了個俊俏的仆人。】
    ——閉嘴。
    安娜貝爾閉閉眼，有些狼狽地走出狹窄的小廚房——往日在她眼裏看來“又小又溫馨”的空間，好像此時都變成了某種嘲諷。
    【如果對方真的在意你，會讓你蝸居在那麽一棟小小的單人公寓？】
    最終，她找了一圈，隻找到了零食櫃裏小袋小袋的速溶咖啡粉。
    安娜貝爾模仿曾見過的洛森的動作，有些生疏地拆開廉價的包裝，把褐色的粉末倒進水杯，又去找水壺泡開。
    ……燒熱水，這大概是她少見的不會升起挫敗感的熟練家務了。
    安娜貝爾看著粉末一點點融化。
    咖啡的白色熱氣一點點漫上來。
    ……公寓的客廳沒有空調，她也沒有開燈，黑暗與寒冷都讓熱氣裏漩渦般的小花紋分外明顯。
    漩渦狀的。
    在滑動的。
    被攪拌的。
    伸入這熱氣的漩渦中、緩緩攪拌、勾勒又不斷破壞紋路的茶匙……
    “斯威特小姐。”
    數小時前，約瑟夫·利昂的咖啡杯裏轉動著與此時如出一轍的漩渦：“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你我都是貴族，擁有了一個“男朋友”罷了，有什麽如此鄭重警告我的必要？”
    ——安娜貝爾就那樣冷眼看著他抽出攪動咖啡的茶匙，但其實她覺得自己的好心情也被那柄茶匙一並攪進了漩渦。
    “利昂。你才是那個不明白的蠢貨。”她說，“與你所認知的不同，男女關係中是存在‘感情’的，而我與他是認真的‘交往’……絕不會再參與任何利益交換的聯姻。你最好趁早打消自己的愚蠢念頭，別出現在我——更別出現在他麵前。”
    約瑟夫詫異地笑了。他看上去像是聽青蛙說了一個有趣的笑話。
    “感情？您想向我強調，這位‘男朋友’，並非傲慢魔女的寵物或情人，而是打算認真發展的——”
    安娜貝爾打斷他：“男友，未婚夫，唯一男人，將來的丈夫。隨你怎麽稱呼。”
    約瑟夫快到嘴邊的嘲諷被這幾個詞震了回去。
    他慢慢拉平挑高的嘴角，重新把茶匙放進咖啡裏。
    因為手有些抖，這次他對漩渦的攪拌發出了不雅的聲音。
    安娜貝爾厭惡地皺起眉：“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今天出現在這裏絕不是為了等你，我購買禮物糾結情人節計劃也絕不是為你，我不會、也不可能和你發展任何關係。還記得多年前那一腳嗎？如果不想利昂家的合作受影響，就離開吧，我沒時間再和你廢話。——利昂家的繼承人備選，不會當真是認不清形勢的蠢貨吧？”
    “……這樣啊。”
    約瑟夫理了理袖口，語氣突然變得溫文爾雅：“我倒覺得，斯威特小姐才是那個認不清形勢的……”
    “蠢女人。”
    ——這一刻，即便是對潛在情敵也能穩住氣勢邀請談話的斯威特家主，也產生了立刻暴起、一腳高跟鞋踩過去的衝動。
    聽到布朗寧以外的男人……麵對自己嘴裏滾出“蠢”這個詞……實在是……實在是……
    無法忍受。
    “別動怒啊，斯威特小姐。”
    約瑟夫繼續用那種溫和的口氣說——安娜貝爾第一次發現貴族圈裏某些男人擺出這種虛假的風度簡直令人作嘔——
    因為他們這麽說話時保持著某種無腦式的居高臨下，就好像，身為女性，天生就會做出什麽需要他們“憐憫”的腦殘決定似的。
    ……這是哪來的優越感？
    奉獻智商換來的？
    “聽到身為‘傲慢魔女’的您吐露出‘感情’‘認真’這種字眼，實在令我咋舌……”約瑟夫幾乎已經不掩飾自己眼中的憐憫了，“所以，您這樣拒絕我、對我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是自認自己在對‘愛情’這東西保持‘忠貞’嗎？天……我還以為，您不是那種滿腦子香水首飾的天真小姐。”
    “你——”
    “一個微不足道的情人，能給你帶來多少利益？哦，抱歉抱歉，您不在乎利益……我們隻能討論感情，對吧？”
    約瑟夫的身體微微前傾，而被激怒的安娜貝爾準備伸手揪住他的衣領——
    那一刻，如果從窗外看去，他們就像在親密地調情。
    但也隻有一刻。
    很快，女方漲紅的臉，慢慢轉為蒼白。
    【斯威特小姐，對方是否知道，您陰沉傲慢的這一麵？】
    【他又是否知道……您曾對追求自己的男性，做了各種各樣過分的行為？】
    【這樣傲慢的您，怎麽可能對哪個人產生愛……哈，付出‘正常感情’，都不太可能。】
    【‘認真交往’？平心而論，您這樣的性格，怎麽能得來童話書裏的‘交往’。您並不懂得如何討人喜歡，斯威特小姐，隻有我才能理解您。】
    【同居？……咳咳，抱歉，有些失態……這簡直是小學生的過家家遊戲。您聽說過任何一對關係穩定的貴族夫妻在婚前有過同居行為嗎？】
    【你們竟然不準備雇傭任何仆人……嗬嗬。所以，您隻是找了個俊俏的仆人。】
    【我想，男方也是不情願的吧？那種平民，斯威特小姐，怎麽可能會心甘情願伺候您。小到買菜燒飯，大到更換日用品……您可能自以為是在體驗什麽‘溫馨生活’，可對方說不定隻有被困住的厭煩。】
    【斯威特小姐，你太天真了。我是男人，男人最能了解男人。】
    【況且，如果對方真的在意你，會讓你蝸居在那麽一棟小小的單人公寓？】
    ……諸如此類，種種話語。
    安娜貝爾從未那麽憤怒過，她甚至崩壞了自己的好涵養，直接當著一整個咖啡廳的麵，把滾燙的咖啡盡數澆在了利昂的臉上，又要揮舞法杖——
    【啊。】
    也一直在被她激怒、羞辱的對方在那一刻露出了真正暴虐的表情：【粗魯，傲慢的魔女。你這樣的女人還能指望什麽愛情？】
    ——安娜貝爾的法杖，便再也沒能揮下去。
    盡管潑了對方一身熱咖啡……她離開的背影，卻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心情……空前糟糕。
    其實，利昂作為貴族，聲稱“都是男人”，針對布朗寧的那些惡意揣測、指責，隻是讓安娜貝爾無比憤怒，卻並未放在心上。
    因為她太知道宿敵有多喜歡自己，這點認知不可能被區區蟲子動搖。
    真正刺痛她的……真正刺痛她的……
    【哈，這樣傲慢的魔女。】
    是的。
    的確，現在想想，同居這件事，她給了布朗尼太多的期待，也有太多的壓力。
    不停催促，在他答應的第一時刻就搬來小山一樣的行李，又各種拉扯把它們運回去。
    總是迫切地暗示留宿，手提包裏永遠帶著換洗產品。
    而且，布朗尼提出想一個人睡，是她強硬買了一張新床。
    他的公寓鑰匙也是遲遲才交到自己手上。
    這些天，布朗尼為她更改了睡姿，為她更改了作息，包攬了全部的家務，自然而然地接過她的髒衣服……
    可她做了什麽？
    隻是一次有些羞恥的矛盾就把他趕出了他自己的家，還害得他病了這麽久。
    ……甚至，即便他病了，還要繼續照顧她。
    說著要“溫馨生活在小小的屋子裏”，離開了魔法，她便什麽都不會……不會用洗衣機，不會泡咖啡，不會洗茶杯，嬌氣又挑嘴，還總拽著他去買許許多多他覺得沒必要的昂貴日用品……理直氣壯地往他身上堆床單被套，計劃換掉他幾乎所有的廉價家具……
    【傲慢魔女。】
    之前她為什麽沒覺得？
    因為，之前……她認為，“布朗寧也想要和我住在一起，想要我趕緊搬進來，喜歡我對他房子做的一切更改，喜歡縱容我所有的壞習慣”。
    ——今天，被約瑟夫·利昂這樣羞辱，安娜貝爾才意識到，也是存在“布朗寧根本就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同居過程中隻是他在不斷遷就、忍耐我”——這麽一個，極端恐怖的可能性。
    ……恐怖。
    太恐怖了。
    恐怖到她渾身發冷，恐怖到她牙齒打戰……
    對呀，對呀，如果布朗寧很願意的話，為什麽沒有積極地更改裝潢，為什麽這棟小公寓依舊沒有太多屬於我的物品，為什麽櫥櫃會那麽高隻有他能夠到，為什麽廚房的過道那麽狹窄無法容納兩個人，為什麽找不到我喜歡的咖啡豆趁手的咖啡壺——為什麽、為什麽——
    自從同居之後，就沒和她親密呢？
    【蜜糖寶寶……】
    【……咳，呃，抱歉，那，先不做了？】
    理智告訴安娜貝爾，她此時隻是被那個蟲子激發了潛藏的不安感，現在腦子裏回蕩的一切都隻是猜測，布朗寧這麽久沒和她親密並非刻意避開隻是之前有太多阻礙——他從不吝嗇表達他有多渴望自己——
    他們是宿敵，再沒誰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他們也理應無比信任彼此的喜歡。
    然而，戀愛是永遠都無法用理智衡量、分析的。
    呆呆站在黑黢黢的家裏，緊握著那杯速溶咖啡，安娜貝爾此時就像被蒸騰的熱氣割成了兩半。
    一半的她拚命強調，拚命分析，一切事實都在告訴自己“你現在想的全是無稽之談，是胡思亂想，布朗尼明明最喜歡你，當務之急調節好情緒去找生病亂跑的他，不準發脾氣”。
    一半的她卻隻是鼻子發酸，特別特別委屈，想揪著耳朵嗷嗷拱進誰的懷裏要抱抱，要親親，要各種各樣的安撫，最好還能看那誰伸出熊爪把討厭的對她說了那麽多過分的話的蟲子拍得稀巴爛。
    ……唉。
    她總是這麽霸道、討厭、一身壞脾氣。
    安娜貝爾抓緊手心，眼前一片模糊，正要狠狠掐一下自己——
    “嘭！”
    卻突然聽見，門廊外傳來一聲巨響。
    “……誰在那裏？出來！”
    安娜貝爾第一時間壓下所有心思，抓起法杖衝出門外——
    就看到黑黢黢的灌木叢抖了抖，半晌，樹葉窸窸窣窣響了一下，紅色的果實下，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隻瑰麗的幽綠色石角。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布朗尼？”
    灌木叢後靜了靜。
    “不是我。”
    安娜貝爾：“……”
    我都看見你的角了，癡呆熊。
    她揉了揉臉，吸吸鼻子，穩定了自己不太好的情緒。
    “怪不得我剛剛進門時總覺得門口的灌木叢不太對勁……你一直在那裏藏著嗎？”
    “不是我。”
    他一直在灌木叢裏藏著。
    “……布朗尼，快進來，你現在不能亂跑，我買了排骨回來。你不是說想喝排骨粥嗎？除此之外，我還給你買了禮物。許多禮物。出來就給你，好不好？”
    石角動搖地晃了晃。但它挺住了。
    “我不能……”
    “布朗尼，快出來。外麵很冷。”
    “……我不能，出來。”
    癡呆熊。
    安娜貝爾又是心軟，又是疲憊。
    ……但絕大多數是疲憊，畢竟今天她情緒太差，又要耐下心哄熊崽子，實在是前所未有的心累。
    “布朗尼，快點。為什麽不回家？”
    “……”
    石角晃了晃。
    好久，安娜貝爾都快放棄哄勸他、準備轉身回廚房燉排骨時——
    她聽見他悶悶地說：“我幹壞事了。”
    “……什麽壞事？別怕，布朗尼，我會幫你的。”
    “……”
    窸窸窣窣，又是一陣響動。
    黑黢黢的灌木叢中，慢吞吞走出了一頭癡呆熊。
    ……拖著一隻人形麻袋，肩膀上扛著一台rpg|火|箭|筒的癡呆熊。
    他幾乎是用蹭的架勢蹭到安娜貝爾麵前，用鞋踹了踹地上的麻袋，讓門廊的燈光照亮麻袋的正臉——
    幾小時才見過的約瑟夫·利昂赫然陳屍在公寓門口。頂著一對熊貓眼，臉上還帶著熱咖啡的燙傷。
    安娜貝爾：“……”
    扛著rpg火|箭|筒的癡呆熊委屈巴巴地垂下了頭。
    “我幹壞事了。”
    他又伸出熊爪“啪嘰”踩了一下麻袋：“本來想揍個半死，但一不留神……好像全死了。”
    安娜貝爾：“……”
    大概是感應到她詭異的沉默，癡呆熊更加委屈地補充了一句：“他欺負你。雖然我幹了壞事……但他欺負你！我看到了！”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101nove.co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