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日常三十七
    下午四點
    寬大的梳妝鏡倒映出一隻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  而這隻手正“哢噠”“哢噠”地摁著開關。隨著這隻手的摁動，鏡中的光線也“哢噠”“哢噠”地變化。
    那“開關”並非連著電線，甚至沒有與開關相符的外形事實上,  它似乎隻是一隻半趴在梳妝台上的迷你玩偶熊,  一隻耳朵戴著小禮帽，脖子上掛著小領結,  眼珠則是光滑的銅紐扣。
    如果不是每被戳一下耳朵，鏡子就會變幻出另一種色度,  任誰都看不出,  這個做工精致的擺件是個開關。
    像這樣獨特、可愛、帶著小趣味的擺件,  這棟房屋裏比比皆是。它們就像是隨著那次盛大的情人節禮物一起冒出的小贈品,  藏在不經意的小角落每每被主人注意到,  都會得到一個情不自禁的微笑。
    因為這會令她想起那個漫長且短暫的夏日,  小小的貧民窟裏，曾擁擠無比、幾乎插不進任何東西的小掛架。
    最終，在貓毛梳子、素描筆之上,  疊放了一隻屬於她的小熊鑰匙扣。
    那枚曾由布朗寧學徒在夜市打氣球贏來的小鑰匙扣，已經不知隨著那場分手丟到了哪裏。
    懦弱膽小的斯威特學徒曾有一隻厚厚的小本子,  上麵列清了他送給她所有的禮物,  還分門別類給它們取了名哪怕那隻是一隻惡搞做成骷髏頭的翻糖蛋糕
    而她清晰記得那枚曾快快樂樂擠在小掛架上的小熊鑰匙扣排在第13位。
    排名這樣靠前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當時布朗寧學徒用飛鏢扔氣球的動作很帥。
    懦弱的斯威特學徒在分手後的第一年抱著那隻厚厚的小本子哭了很多次,  分手的第二年懦弱的斯威特小姐之後學會了抱著小本子酗酒，最終，分手的第三年,  斯威特繼承人撕碎了小本子。
    後來她也哭過,  很多次,  不過都在夢裏。
    不過,  斯威特法師終於擁有自己嶄新獨特的小房子，慢悠悠晃上三天後，她再也沒做過抱著那個小本子抽鼻子的夢。
    布朗寧學徒曾送給她許多禮物。
    布朗寧法師會送給她更多禮物。
    再沒有什麽好難過的她的新家就是一隻巨大的禮物盒，而這幾天，她觸碰、使用每一件東西無不是小心謹慎、比觸碰斯威特家族族譜還要莊重，恨不能把所有小擺件都供起來。
    如果讓家族長老見到這位大小姐戴著口罩、圍著圍裙、雙手捧著一隻星星小掛鍾、戰戰兢兢放進防塵魔液裏保養，一定會衝進法師塔撕了妖豔賤貨布朗寧的臉。
    “哢噠哢噠哢噠”
    可此時，這隻趴趴熊開關，遭到了殘忍的虐待。
    事實上，它此刻也並非被主人當作“開關”使用戳弄它毛耳朵的那隻手更過分了，戳戳戳的速度越來越快，“哢噠哢噠”的聲音也越來越快，主人幾乎把這頭精致趴趴熊的小耳朵當成了拿出了揉捏塑料尖叫雞的力道
    “蜜糖寶寶，還沒好嗎”
    “哢噠”
    隻可惜，被遷怒的小熊無法發出尖叫。
    梳妝鏡猛地切換成冷淡嚴肅的白熾光。
    洛森布朗寧剛推門進來，就見安娜貝爾“嘭”地把粉撲放在梳妝台上。
    她一字不發，但塗著紅指甲油的手抄起了旁邊的睫毛夾，狠狠對準了他在鏡中的頭。
    洛森通過宿敵判定了解到，她在暗自比劃能夾爆他腦袋的剪刀腳。
    洛森“”
    他輕咳一聲，放低姿態走近，語氣特別柔和“雖說進入貴族小姐的梳妝室的確不太好，但你在裏麵待太久了，我是擔心你才”
    “哢哢哢”
    好的，她開始給夾爆的動作配音了。
    洛森走過去摟她，同時很自然地越過女友肩膀，拉開寬闊的抽屜，從琳琅滿目的化妝品裏挑選“好啦，好啦，五點鍾我們就要去見亞瑟了，可你妝還沒化，別在鏡子前磨蹭這麽久要不就不化了，塗個口紅就這個杏粉色就”
    安娜貝爾氣急“不化妝不化妝我頂著這些出去你說讓我頂著這些出去布朗寧”
    洛森看看她激動轉動的脖子，與脖子上耳朵上各種深淺的痕跡足以讓任何一個夫妻生活和睦的長輩看懂、並嘀咕“年輕人還是要節製”的痕跡。
    不過，過去的他從未放縱自己留下這樣明顯的痕跡
    此時看著這些，布朗寧法師心有點癢。
    他咳嗽一聲，安娜貝爾似乎是感應到了這聲咳嗽裏暗藏的某種促狹，她更加惱怒如果不是洛森此時另一隻手正按在她的肩膀上，散發著“任打任罵消消氣”的老實氣息，她早就抬腿把這隻混蛋精踹走了。
    幹什麽一進門就自然而然抱她
    天天抱抱抱
    昨天一下午加一晚上都沒抱夠嗎
    每隔五分鍾就開始動手動腳
    死不要臉
    臭流氓
    好吧，雖然沒有抬腿踹向這隻混蛋精，但安娜貝爾還是掙紮了起來，期間掙開了鎖骨處的扣子，洛森看到了她那件深藍色襯衫敞開的衣領裏麵的紅豔豔。
    他心更癢了。
    但嗯，昨天稍稍有點、點過分，今天晚上她還要去見長輩如果真的這時候做什麽，會真正把重視規矩的女友惹毛
    “那什麽，”洛森默不作聲地伸手過去，幫她把扣子扣好，“不如你出門時戴條圍巾正好這個天氣大家都戴圍巾。”
    安娜貝爾“什麽人會在室內戴圍巾豈不是欲蓋彌彰做賊心虛”
    洛森一愣“啊，沒，我完全不心虛啊。”
    安娜貝爾扭身抬腳就是一踹。
    成功使用兔兔飛踢把宿敵踹向地板後，她重新麵向化妝鏡，抄起睫毛夾。
    洛森悻悻地想站起來。
    又被她凶神惡煞的氣勢凶回了地板上。
    “蜜糖寶寶，你還要用什麽睫毛夾，你睫毛這麽翹這麽長，又密又好看。”
    安娜貝爾知道這混蛋要開始各種甜言蜜語哄她消氣了。
    一次兩次就算了，第三次絕對不能被這麽輕易哄好
    她巋然不動“你睫毛比我還翹還長還密，我合理懷疑你這麽誇我是不懷好意。”
    洛森“”
    “蜜糖寶寶，你皮膚這麽嫩這麽白，完全不用塗粉底。”
    安娜貝爾嗬嗬一聲“這是遮瑕膏。”
    洛森立刻改變方向“你的皮膚也沒有任何瑕疵，不需要遮蓋”
    “是為了遮蓋你這混蛋幹的好事”
    洛森“”
    噢。
    洛森眼巴巴地看著女友對鏡子在身上點了一大圈的遮瑕，然後再一點點暈開。
    看她衣衫整齊、帶著羞惱一圈圈遮蓋痕跡的時候，原來與一枚枚留下痕跡的時候有不同的滿足。
    於是洛森又沒忍住，衷心感慨“的確，是我幹的好事。真好。特別好。好看得不得了。”
    女友瞬間抬腳踩過去，布朗寧法師立刻一個熊熊翻滾避開攻擊。
    她踩空的毛絨拖鞋在地板上發出“咚”一聲響，而且那落腳點所對應的位置十分微妙，看得布朗熊膽戰心驚。
    四舍五入算算，交往都快九年了，還要時刻警惕，不愧是宿敵。
    “你什麽時候不嘴賤，什麽時候就不用時刻警惕。”
    還能讀心，不愧是宿敵。
    安娜貝爾憋著氣上完了遮瑕，又憋著氣夾完睫毛，便往一旁的小扶手椅上一靠。
    新家的衣帽間與梳妝室是連在一起的，洛森改動空間時專門為安娜貝爾設計的私人領域貴族小姐的梳妝打扮是很私密的事，一般都在臥室的別間，但現在她又必須強烈要求與洛森共享一個臥室，這才設計出了這裏。
    雖然很大程度上仿造了她在斯威特私宅的衣帽間，但洛森設計的魔法空間既沒有斯威特老宅那樣空曠，也沒有那麽昂貴的擺件。
    正如那個趴趴熊小開關，這裏的布置擺設都細細地貼在她的喜好上。
    安娜貝爾靠在小小的扶手椅上，點開側邊的魔法盒挑選手鏈，期間洛森從地板上悄悄挪了過來。
    她的神情因為扶手上的兔子刺繡貼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點軟化，而洛森立刻抓住了時機。
    “蜜糖寶寶。”
    “”
    “蜜糖寶寶。”
    “”
    “蜜糖寶寶，我昨晚做噩夢了”
    安娜貝爾選出一條與指甲油顏色相配的紅寶石手鏈，口氣冰冷“你昨晚還有空做噩夢”
    洛森立刻改口“今天早晨。我今天早晨做噩夢了。”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夢到你了，所以才是個噩夢。”
    “你再說一遍”
    洛森沒有退卻，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話很欠打。
    “那個夢很討厭。”他帶著點抱怨說，“夢裏的你和那個德裏克一模一樣，又冷漠又無情，看我的時候就像看寵物，還總拿錢隨便打發我，不遺餘力侮辱我。”
    安娜貝爾的手頓了頓。
    和父親一樣
    她將手腕上那串有些明豔的紅寶石放回去，重新挑選起來“我本就是被父親培養的，怎麽不會和他一樣。隻是你看不到而已。”
    隻是在你麵前變成這樣而已。
    洛森搖頭“不對，你是蜜糖寶寶，夢裏那個是討厭的斯威特，我看到她就想錘她。”
    安娜貝爾“你什麽時候不是看到我就想捶我。”
    “當然不是，我現在看到你就想親你。”
    “”
    “”
    “蜜糖寶寶”
    “閉嘴。”
    深吸一口氣，暗自惱恨自己對這些甜言蜜語的超低防禦力，安娜貝爾挑出了一串琥珀手鏈。
    “夢裏的我，怎麽就不遺餘力侮辱你了”
    能讓混蛋用上這種描述，不管他提起這個夢時的表情看上去多麽雲淡風輕，想必那個自己是真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吧。
    安娜貝爾猜，大抵是直接大筆大筆花錢給他送禮物。他們讀書時還曾經就這點吵過架呢。
    “真的很過分。”洛森歎氣，“你強迫我和你睡覺，還強迫我隻能花費二十分鍾。”
    “”
    “怎麽夠啊，完全不夠啊。”
    “”
    “味道都嚐不出來，姿勢也換不”
    “閉嘴”
    男友再次一個熊熊翻滾躲開她踹來的拖鞋。
    安娜貝爾被他氣得也沒心思挑手鏈了，直接抓了一條綠鬆石的，就衝去梳妝台，要揮舞睫毛夾夾爆這混蛋
    但洛森已經搶先一步，順著地板滾去了梳妝台“想不到吧，蠢寶寶，這就是我的逃跑路線”
    安娜貝爾“你再玩梗你再亂玩”
    她一個箭步抄起睫毛夾，同時洛森一個猛撲奪過來。
    沒有奪到，他們的打鬧使梳妝桌晃動起來，而安娜貝爾剛才零星立在桌上、還沒收拾的化妝品“噗通”一聲倒地，咕嚕嚕滾了出去。
    洛森不鬧了，急忙撲過去搶救，接住了睫毛膏、粉底液與其他瓶瓶罐罐。
    這些可不是安娜貝爾帶來的，這些都是他掏腰包買的啊。
    見狀安娜貝爾放棄了錘他，轉頭把綠鬆石手鏈扣在手腕上，然後拉開抽屜尋找配套的耳環。
    她戴好耳環，又拿出那根剛剛被他隨手選出的杏粉色口紅，對著鏡子塗好後，卻還沒聽見嘴賤的混蛋繼續開腔。
    安娜貝爾“啪”地旋上口紅，瞥了一眼他。
    洛森正抱著那些瓶瓶罐罐，把它們一隻隻物歸原位。
    低垂著頭。
    安娜貝爾收回視線，繼續對著鏡子整理妝容。
    耳環與手鏈都是配套的，但這套綠鬆石的首飾還有一條項鏈，她斟酌了一會兒，覺得去長輩家裏吃飯佩戴那條項鏈不太合適，就放下了。
    深藍色襯衫，黑色西裝褲，妝也不濃，應該沒有不得體的地方吧。
    這個顏色搭配是不是太深了頭發束起來的話會不會太嚴肅了
    但我沒有什麽特定用來見家長的衣服穿禮裙的話，又誇張了點西裝應該也不行
    五分鍾後，安娜貝爾依舊在糾結。
    但另一方麵，她實在忍不住了。
    “蠢熊，你又怎麽了開口說話，閑得沒事就幫我出出意見。”
    “我有事。”洛森慢慢地說，把一個小瓶子“嗒”地放在桌上，“這是什麽”
    安娜貝爾掃了一眼“我剛剛用過的遮瑕。”
    “不是我買的那瓶。我的那瓶牌子不一樣，放在抽屜裏，我剛剛看過了。那瓶還沒拆封。”
    安娜貝爾奇怪地看他一眼“哦，那就是我搬家時帶過來”
    “不是你同居時帶來的行李，你根本就沒帶化妝品，你的手提包裏隻有防曬霜。”
    “所以，怎麽了”
    “怎麽了”
    洛森重複一遍“你問我，怎麽了”
    他的語氣讓安娜貝爾皺起了眉這通常是他們吵架時會用的語氣
    “這是那次探病，第18個男人送給你的護膚品套盒裏的贈送小樣”
    布朗寧法師特別大聲“你幹嘛用它你用它也不用我送的我傷心了”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的眉又鬆開了。
    “不要把做研究的超強記憶力用在這裏，布朗尼。這是資源浪費。”
    “這不記憶其他男人送女朋友的禮物裏的套裝小樣怎麽能叫資源浪費”
    布朗寧法師義憤填膺“而且那個家夥肯定是居心叵測送禮送什麽遮瑕他肯定暗示你臉上瑕疵多蜜糖寶寶，下次我們看到他就打他”
    安娜貝爾不，想打他的隻有你。
    “別鬧了，布朗尼。我們正準備出門呢。”
    “我不”
    “布朗尼，這隻是一瓶遮瑕。我的衣櫃裏已經都是你送的衣服了。”
    “可那隻是你放在臥室裏的小衣櫃。”
    “那也是衣櫃”
    “但我還想占滿你的梳妝桌抽屜，那裏麵就應該都是我送的化妝品”
    “那你沒戲了，薇薇安前幾天才送了我三個口紅套裝，一共24根呢。”
    “”
    洛森悶悶不樂地再次抱住了她。
    很自然地埋到她的頸旁，然後用力，埋埋埋，蹭蹭蹭。
    直接用自己的臉蹭掉了那些遮瑕。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很想生氣，但她又忍不住想笑。
    貨真價實的野熊。
    活像是自己抓不到魚、便氣急敗壞跳進去瞎拍瞎拱、把整條河攪渾。
    最後她隻是沒有什麽氣勢的叫了一聲“洛森”
    “幹嘛”
    “你現在怎麽這麽小心眼”
    我一直都很小心眼，隻是你沒發現。
    布朗寧法師眨眨眼，安娜貝爾看到鏡子裏的他賴在她肩上，帶著一鼻子的粉底遮瑕。
    “我隻是害怕喜歡你的人太多了，我怕他們比我更會討你歡心。”
    他頓了頓，可憐兮兮補上“你不喜歡的話，我就不害怕了。”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閉閉眼，回頭就是啊嗚一口。
    什麽辣雞精靈。
    簡直就是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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