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ong3
    1
    二十歲生日那天,卡拉正式成為了一名聖堂畫匠。
    而二十一歲生日那天，卡拉正式成為了聖堂有史以來最好、最卓越的畫匠。
    對此，至高無上的聖女大人如此評價
    2
    “看來,當森林與月亮奪走你的智商時，也會還給你些許東西回報。起碼你有一樁能謀生的手藝,不會弱智而死了,真好。”
    3
    畫匠抄起鑿子就向這位大人投擲而去，而聖女頭都沒回，潔白的月光就把鑿子彈射到了她的腳上。
    “嘶嗷你這個”
    “聖堂內,不得喧嘩。”
    “”
    4
    在卡拉看來，這位聖女，他實在是太太太太太討厭了。
    嘴巴仿佛被一百條毒蛇的血泡過，眼神永遠冷得像千裏雪嶺,語氣與神態都自帶一種特別優越的俯視感。
    明明他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你們這幫精靈全是蠢貨”的傲慢,可偏偏所有精靈覺得他那是優雅與純潔太會裝了，裝得比誰都純潔無辜,實質比誰都惡劣。
    除了臉長得好看，這隻在聖堂宅了幾百年的精靈明明沒有任何優點。
    但唉,誰讓他臉長得太好看,而她就喜歡長得好看的美人呢。
    “你要是性格再好點，”畫匠托著腮說，“別說追你,我就是搶也要把你從聖堂裏搶出來啊。”
    聖女從書桌上抬起頭。
    “請問您是沒事幹嗎”
    並非周末,也並非夜晚，陽光正好的午後,這隻白癡就帶著一堆鑿子錘子爬到他窗戶對麵的樹枝上了。
    她嚼著做午飯用的小西紅柿,說話時臉頰一鼓一鼓的,頰邊還沾著黃色的顏料。
    “嗯沒事幹啊。”
    卡拉打了個哈欠“那批需要修繕的壁畫我早就搞定了。你這裏又沒什麽別的事可幹聖堂裏好無聊啊。”
    你才呆了一年，就嫌無聊，我可是呆了幾百年呢。
    聖女收回留在她頰邊的視線，決定不提醒白癡那塊黃顏料的存在“我記得，那批需要修繕的壁畫，一共有一千零”
    “搞定啦，全部搞定啦”
    卡拉晃了晃腿，在耀眼的午後陽光下眯起眼睛“哎，像你這樣五音不全的藝術白癡怎麽能理解本姑娘的效率與創作功”
    “既然這麽閑，”聖女打斷她，“就調職過來，為我的直屬殿堂繪製新壁畫吧。”
    5
    卡拉倒抽一口冷氣，直接從樹枝上掉了下去。
    無名氏動了動手指，白如蒼雪的光芒立刻向下滑去可滑近了一瞧，那隻精壓根就沒摔到地上，正齜牙咧嘴地抱著樹幹。
    看到本打算撈住自己的光芒，她立刻嘿嘿嘿道“真的嗎真的嗎，你允許我去你的直屬殿堂工作”
    “白癡。”
    聖女再次關上窗戶。
    6
    隻是，這次，還真不怪卡拉。
    聖女的直屬殿堂也就是聖堂建築中，聖女的寢殿，聖女的藏書室，聖女的祈禱室，與聖樹所在的聖殿。
    說白了，“聖女的生活場所”。
    想想吧，從19歲開始苦苦追求的大美人竟然主動開口讓自己去他的居所工作繪製新壁畫貼身嘿嘿嘿
    布朗寧家的精特別坦蕩地擦了擦差點沒淌出來的口水，興高采烈地奔向了負責工作交接的精靈，生怕聖女下一秒反悔。
    卡拉的態度其實一直很坦然過分坦然她討厭聖女的性格，該懟的肯定懟，該罵的肯定罵但她就是饞人家的美貌，所以嘴上罵得再歡，也一定要追他占到他便宜。
    畢竟是布朗寧家的花心精。
    無名氏對此心知肚明，所以麵對卡拉的熱烈追求，他就當看猴戲。
    慣常喜新厭舊、追求漂亮外表的年輕女孩，她說的做的，沒一件能當真。
    假使她認認真真追求，情感表達得特別真摯那麽無名氏肯定會比秋風掃落葉還無情地擊碎她一腔真情，而不是縱容她在自己耳邊亂跳亂吵。
    因為他注定是聖堂力量的容器，絕不能擁有真心，隻能看看虛情假意。
    7
    所以，這次嘿嘿嘿著去換崗的畫匠小姐，也要注定失望了。
    聖女本質或許是個惡劣的混蛋，但他在私人感情方麵還是非常聖女的。
    讓她到自己的居所繪製壁畫，就單純隻是
    繪製壁畫。
    “這邊，我計劃添二十副記載在古精靈紀裏的寓言畫。”
    卡拉“”
    “書架上方，我計劃添四十副記載在聖堂典冊始錄裏的精靈族曆史畫。”
    卡拉“”
    “穹頂上，這邊的承重柱，你再弄五十副左右的浮雕”
    卡拉“”
    “明白了明白了就開始幹活吧。書本資料都在這裏，午飯自己去找邊門的侍從領，你的起居室在東邊的別間，直線距離上離我的起居室最遠所以沒事不要再來煩我。”
    卡拉“”
    “哦，還是說白癡的智商太低，無法理解我的要求沒關係，那我再放慢語速說一遍”
    卡拉憤怒地將自己的銼刀向那位吹毛求疵的聖女投擲而去。
    聖女依舊沒回頭，銼刀的手柄被白光轉過來，再次彈射到了卡拉的腳上。
    8
    撇開感情方麵的花心不談，卡拉布朗寧這位畫匠的業務能力還是很強的，經過她雕畫、修飾的聖堂仿若披上了月光。
    在她手中，再樸素的刻刀與鑿子都仿佛自由的白鳥，能在石塊或木料上飛出無比絢麗的軌跡。
    無名氏雖然反感音樂與歌聲，但他不排斥畫作即使他的繪畫天賦與音樂天賦一樣慘不忍睹，拿起畫筆隻能創造亂線與黑點
    但，欣賞是能做到的。
    曾經，閑暇時，他就是靠著聖堂藏書室裏那許許多多勾勒外界的畫冊，打發時光。
    他的腦子裏轉動著許多許多的故事、許多許多的傳說隻可惜，自己沒有將其繪於紙上的天賦，隻能自己在思想中回味給自己看。
    某方麵而言，天賦卓絕的畫匠，真的令他有些羨慕。
    所以無名氏把自己的需求對畫匠說清楚後，就很放心地離開了，打算繼續沉迷研究，過段時間再來驗貨。
    9
    於是，兩個禮拜後。
    “我沒了。”
    無名氏帶著些許期待踏進殿內，隻看到了毫無生氣的牆壁，與一隻毫無生氣的白癡。
    後者拿著小刀在牆上刻點點，刻一個點點就往牆上磕一次頭，腦門都紅了。
    無名氏“”
    “有這麽難嗎”
    這一瞬間，他不禁對自己要求的合理性與難度產生了懷疑。
    不應該吧，按照這隻之前表現出來的藝術天賦，自己連選題都確定好、內容材料也替她找好的畫作，無疑是命題作文
    “難難你好意思來問我”
    10
    卡拉無比滄桑地抬起頭“你指定的書本資料都是什麽玩意兒古精靈紀與聖堂典冊始錄我在這堆破書裏找了半天找不到任何現代通用語版本的全優雅的精靈俚語是古精靈語看不懂、看不懂鬼能看懂啊”
    無名氏“”
    無名氏“”
    他往後默默退了一步。
    卡拉“你什麽意思你後退是什麽意思怕被弱智傳染嗎你這種眼神是什麽意思本姑娘絕對不是文盲，而且難道你覺得每個普通精靈都要熟練破譯彎彎繞繞的古精靈語嗎”
    無名氏依舊沒開口。
    但他的眼神很明顯地透露出對啊。
    卡拉“我不會、我不會，我就是不會，怎樣”
    “不是。”
    高級知識分子用看奇異生物的眼神道“就算你不懂古精靈語，這兩本書，也是精靈學堂文學常識課上的啟蒙書目。哪怕從未接觸過完整版的書籍，哪怕是單純在課上聽老師講，也應該聽過幾則，熟知裏麵的內容除非”
    上課壓根不聽講。
    奇異生物“本姑娘就是討厭那些文縐縐的讓精打瞌睡的內容本姑娘就是討厭文學常識課沒聽過怎麽了”
    11
    呃。
    “雖然我一直將你稱為白癡，但總以為，你還是比白癡好一點點的。”
    12
    卡拉又累又氣，徒勞無功地忙了兩禮拜都無法擠出半點創作靈感，一聽這話，她瞬間不幹了
    無名氏下意識就勾起純白的光芒，謹防她投擲手中的鑿子。
    可卡拉沒有投擲利器。
    她“哇”一聲嗷出來了。
    站在原地，臉上都是顏料，抓著鑿子與小刀，哇哇大哭。
    無名氏“”
    13
    森林啊。月亮啊。
    為什麽啊。
    14
    “等別你怎麽”
    “你罵我你罵我白癡哇”
    “不是怎”
    我不是一直都說你白癡嗎，為什麽你現在才哭得這麽起勁
    而且小時候文化常識課都不聽、現在連一個古精靈語都不認識，這怪誰啊
    “哇”
    “”
    15
    很多很多年後，在無比廣博的法師界，有這麽一個偏頗、不客觀卻較為普遍的道理，流傳在每個雄性的耳朵裏。
    當某隻雌性衝你瞎哭的時候，最好別和她講道理。
    而某位奸商更是在這則道理後加上了附加條款
    16
    最好喂她吃點巧克力，摸摸她的頭，再抱抱她，哄她時要記得把“蜜糖蠢寶寶”裏的蠢字去掉。
    17
    當然，在聖堂宅了幾百年的無名氏並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的所有常識都在告訴他自己，這隻女精靈就是惱羞成怒、辯無可辯、純純的無理取鬧而且嗷這麽大聲都沒多少眼淚，她也絕對沒多傷心話說布朗寧這個家族一直是死不掉眼淚的類型啊，怎麽這隻女精靈已經在他麵前哭了兩次
    但，他疼痛的耳朵告訴他自己，別分辨了，別糾結對錯了。
    哄吧。
    18
    看在他大她那麽多歲，看在他是個長輩，看在她是個年輕魯莽的傻丫頭份上
    19
    於是，卡拉哇哇的哭聲，很快就止住了。
    這不是因為無名氏那幾句空前匱乏、幹扁、僵硬的哄勸起到了作用。你不能指望一個獨居幾百年基本沒說過好話的雄性突然擅長甜言蜜語。
    這也不是因為卡拉良心發現，停止了大聲假哭報複他、故意折磨他耳朵的行為。永遠都不要指望布朗寧家的精有良心，他們隻有報複心。
    這是因為，就在無名氏那幾句幹扁的、相對平常柔和許多的“哄勸”裏有這麽一句，慌不擇言的承諾。
    “這樣我把這幾本書念給你聽，行嗎你想畫什麽故事，你要雕刻什麽傳說，我都把古精靈語翻譯過來，念給你聽。”
    20
    卡拉立刻不哭了。
    21
    聖女要給她念書。
    那位從來隻會念誦祈禱、咒文的聖女，嗓音那麽好聽日常卻沒什麽好話的聖女，說要專門，給她念書。
    22
    嘿嘿嘿嘿嘿嘿。
    23
    古板的聖女，畢竟還是不懂，一隻無下限的花心精能有多少手段垂涎美貌的。
    她可以盯著他的手看，可以盯著他的頭發看，可以拚命煩他就為了聽他說話的嗓音，可以故意裝作沒在樹枝上站穩往他的方向倒、指望蹭蹭肩膀
    這一切恬不知恥的占便宜行為，卡拉布朗寧都將其概括為“饞他美貌”。
    而且她還很恬不知恥地告知本尊，隻要他肯摸她耳朵或讓她摸他耳朵她就停止這些騷擾，去尋找下個目標。
    24
    誰不知道精靈族這一生隻能讓最心儀的對象摸耳朵啊，而兩隻精靈互摸耳朵直接等於求婚。
    這隻精偏偏就能做出“我將來要摸很多大帥哥耳朵，所以排在第一個目標的你快給我摸”的流氓樣。
    25
    無名氏快煩透了。
    能夠在三年的時間裏習慣一隻白癡，但不代表他就能習慣一隻流氓。
    還是一隻女流氓，你不能打她也不能罵她太凶。
    每次卡拉轉著眼睛占他便宜時，他都恨不得把精丟出去倒吊在瀑布上。
    可明明自己是個大她幾百歲的年長雄性，為什麽會有“被占便宜”的感覺，明明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吃虧才對吧在這種認知下連火都發不出來，隻能在心裏堆滿一排排的“白癡”彈幕好嗎。
    不過，無名氏一向信守承諾，這次說了要念書給她聽，就一定會好好打開書本，一句一句的翻譯、讀出。
    他也實在是怕了她哇哇哭。
    於是，第一天，坐在她工作的顏料台旁，捧著古精靈紀慢讀，無名氏心裏想的是，再過三十分鍾，這個白癡就又要黏過來占便宜了，那我就直接敲她頭。
    而托腮坐在旁邊，裝得比小精靈還乖的卡拉，她心裏也在想，再過三十分鍾，我就裝作聽困了手臂支撐不住，然後栽到他膝蓋上。
    26
    結果，三十分鍾後。
    沒有誰故意跌倒，沒有誰合上書。
    無名氏念書的速度輕輕放緩了些，手上的啟蒙書對他而言太過簡單，閉上眼都能背出。
    他悄悄把視線往上飄了飄，離開書頁裏晦澀的古精靈語，觀察了一下旁邊的女精靈。
    她很安靜。
    破天荒的。
    托著腮，眨巴著綠眼睛，栗發有一縷調皮地垂下，卷過嘴角。
    卡拉完完全全沉浸在了他所讀的故事裏，就像學堂裏老實聽講的小精靈。
    27
    老師的教導她沒興趣聽，但他的嗓音，總是會很認真很認真聽、也會一不留神就陷進去的。
    28
    真的，太孩子氣。
    這個午後，無名氏突兀想起族群裏那些男精靈，評價她的話。
    氣質、天賦、性格、身材樣樣都好，唯獨就是頭發與眼睛的顏色，太深太髒，是瑕疵。
    可在他看來，明明就是相反的
    象征森林的深綠，象征土地的深栗。
    看到春天的樹枝，看到秋天的落葉，看到幽靜的潭水看到什麽都能想到這兩抹顏色，想到她。
    那明明就是他無法觸及的絢爛色彩。
    也是他無法觸及的，鮮活且自由的，生命。
    她的外表，對一顆蒼白的容器，太有蠱惑力。
    的的確確，是全族最漂亮的女精靈。
    但唉實質呢
    固執、脾氣大、喜新厭舊、不愛動腦子、莽莽撞撞的、什麽事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一團長不大的孩子氣
    29
    這無疑是全族最糟糕的女精靈。
    最糟糕無疑
    所以。
    一顆蒼白的容器。
    對這樣糟糕輕浮的家夥。
    也能談一點點的，真心吧。
    30
    反正，也不會得到、傷害她的真心。
    31
    無名氏收回視線，閱讀聲古井無波。
    32
    從那天開始，卡拉驚喜地發現，對方降低了對她關窗戶的頻率。
    嗯。這實在是個巨大的進步，十分令精驚喜。
    而且，不僅僅是初始的那兩本書聖女還開始抽出更多的時間，坐在揮刀雕刻的她旁邊，讀起更多的書。
    寓言，曆史，童話，傳說。
    最智慧也最古老的聖女，他讀過的藏書無疑浩如煙海，而在這浩如煙海的儲備量裏，不知為何，他對她念出的故事都帶有極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
    卡拉聽到了能夠更改星象、能用火焰驅散一切的法師。
    卡拉聽到了腳踏高山狂風、獠牙尖銳性格寬厚的狼人。
    卡拉聽到了巨翼遮天蔽日、吼叫聲能撕裂萬物的邪龍。
    卡拉聽到了奶油、糖霜、碳酸汽水、油炸小酥肉、許許多多的不存在於精靈族的美食
    她聽到了森林以外的全世界。
    那裏的每個生命都很自由，可以背著包從大海走到雪原、再穿越荒野
    不是祭典的某天夜晚，也能看到煙花綻放。
    有遊樂場，有城堡般輝煌的學院，有永遠不會滅燈的熱鬧街道。
    33
    這實在讓一個天生浪漫的藝術家心馳神往。
    卡拉聽到了多少，她的筆與刀就創造出了多少。
    聖女的直屬殿堂裏，壁畫與雕塑都愈發離經叛道、奇詭燦爛當然，這是聖女的直屬殿堂，沒有精靈會發現畫匠那早已飛出森林的思緒。
    聖女也從未製止。
    他隻是坐在她身邊讀書，偶爾抬眼，很靜很靜地看一眼那些描繪著外界的壁畫。
    而這其中，最美麗的一副是卡拉最喜歡的故事角色。
    異獸。
    34
    古老的預言說這頭異獸沉睡在森林最深最深的沼澤裏。
    預言說，這頭異獸會在荊棘與藤蔓的纏繞中蘇醒，它美麗異常，生長著結晶狀的犄角，仿佛頭戴王冠。
    異獸是整座森林與所有夢境的真正主人，聖堂都應當對它臣服。
    異獸蘇醒時，會打破任何詛咒、惡意，驅散整座森林邊緣封閉的迷霧。
    異獸無所不能，彈指便能實現一切美夢，撕破一切阻礙自己的宿命。
    異獸是無比美麗，又自由的生物。
    卡拉布朗寧為這頭異獸的故事著迷。為了描繪它的莊嚴與美麗，她磨平了不知多少把鑿子，在石柱上精心刻畫出它身上每一顆荊棘的尖刺。
    35
    隻是，沉迷創作的畫匠沒有注意到，當念到異獸的故事時，聖女手中的，並非是什麽掉渣的預言書。
    他捧著自己厚厚的研究筆記，目光晦暗不明。
    異獸不存在於任何精靈的記錄裏。
    它隻存在於，聖女自己在無限絕望下，反複研究、推測後，唯一達成的那個“可能性”。
    一隻掌握魔法，不懼火焰，離開森林，周遊世界的精靈。
    聖女隻能抓著這個可能性，日複一日，月複一月的活在與藤蔓、詛咒的拉鋸戰裏，完全看不到盡頭。
    誰會成為異獸
    誰都不可能成為異獸。
    但，何必讓畫匠知道真相呢
    年輕的藝術家，聽到浪漫的傳說就好。
    36
    至於他會在完工的異獸壁畫後藏下什麽機關，做出什麽後手與布局與她無關。
    畢竟，藤蔓召喚他去石室的頻率越來越高，保有生存能量越來越艱難。
    他知道它不可能容忍自己帶著日漸增長的祈禱力量，活過下一個百年。
    但，能在這個百年和這個稀有的白癡說上幾句話，他的生命已不算純粹蒼白了。
    還是很值得的。
    37
    異獸的壁畫完成後，畫匠給自己最滿意的作品蒙上一層白布，興高采烈地把聖女從研究裏拖出來，嚷嚷著讓他看“奇跡揭曉”。
    孩子氣。
    無名氏挺無語地抱著書站好，看她扯下白布。
    “看怎樣是不是漂亮極了極端漂亮極端神聖吧”
    無名氏“”
    38
    無名氏久久看著這幅壁畫。
    然後他轉頭，卡拉從他眼裏看到了久違的白癡。
    “怎麽啦不漂亮嗎不神聖嗎我覺得這就是異獸的樣子啊”
    無名氏無語凝噎。
    壁畫上的異獸除了發色與瞳色，與一些細枝末節的差異幾乎
    “我是讓你雕刻異獸，卡拉，不是讓你雕刻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本尊和這個幻想生物有什麽血脈聯係呢。
    “怎麽不行”
    卡拉特別理直氣壯“你說異獸是最美麗最強大的精靈論漂亮，誰能比得過你這張臉而且你這張臉還自帶神聖光環呢別的精都比不過所以雕刻異獸時取材你的臉完全不是問題”
    無名氏“”
    “再說了，它的發色與瞳色又和你不一樣，平常精單看石像是認不出你”
    無名氏“”
    雕在柱子上的石像能看出個鬼的發色瞳色啊。
    我往這個石像旁邊一站，單論輪廓，說是父子都會有精信的。
    無名氏隻好說“我不和白癡計較。”
    39
    白癡不以為意，偉大的藝術家在得意之作麵前可以不計較任何謾罵，她依舊端詳著自己的作品，超級得意。
    “我要成為本世紀最偉大的畫家。”
    你已經是了。
    “我要成為本世紀最偉大的雕刻家。”
    你已經是了。
    “我還要成為本世紀最花心的女精靈”
    你也已經是了。
    “我還要嗯像外界的王朝故事裏那樣我要開後宮”
    無名氏無名氏不得不開口，他說“嗬嗬。”
    40
    情緒高漲的卡拉扭過頭來。
    “沒關係”她這麽宣布，“我後宮裏的大老婆肯定是最漂亮的你就是最漂亮的，所以地位絕對穩”
    “滾。”
    41
    不過，很明顯，一隻布朗寧不可能被區區一個“滾”擊退。
    更何況她已經窺見了對方較之前態度的軟化。
    “喂，大美人，你吩咐我的壁畫都搞定了”
    “那就回到你的崗位上去，別待在這裏。”
    “大美人，你舍得我走啊你不舍得我走對不對”
    “滿口胡言。”
    “大美人嘿嘿嘿過幾天我就要滿22歲啦，你有什麽禮物送給我嗎”
    “無聊。”
    “別走嘛，大美人，哎，大美人靠你又拿聖光反彈我”
    42
    當然，作為一隻優秀的堅韌的布朗寧，卡拉滿22歲的那天夜晚，還是主動爬上了聖女窗戶對麵的樹枝，鍥而不舍地騷擾他。
    “大美人，大美人，今天我生日，快把窗戶打開，大美人，大美人”
    於是，和過去三年裏的許多次一樣，聖女再次打開了窗戶。
    燭光下，卡拉囂張的氣勢便又熄滅了。
    “我咳，”她結巴了半天，最終隻說了這麽一句，“我今天22歲啦。”
    43
    知道。
    “喏，生日禮物。拿到了就走吧。”
    卡拉眨眨眼睛“呃你怎麽知道我想要的生日禮物話說這是什麽”
    “白癡想要什麽，一眼就明白了。”
    無名氏的聲音依舊和四年前那樣冷漠“你無非是跑來向我宣布，偉大的22歲的布朗寧決定離開森林，闖蕩世界，成為最牛的藝術家吧從負責那些壁畫開始，這個願望就寫在你臉上。”
    “所以，拿著這個。”他把指尖的光芒往前遞了遞，“它能讓你平安離開森林邊緣的迷霧。”
    44
    卡拉布朗寧與整個精靈族鏈接的血脈聯係，在這些天處心積慮的研究下，已經被他剪斷。
    卡拉布朗寧與整座聖堂纏繞在一起的命運，也被他盡數剝離幹淨。
    作為聖女，受困於聖堂與藤蔓，無名氏永遠無法得到自由。
    但用自己的力量，偷偷放這麽一隻無父無母、毫無牽掛的小白癡離開，還是可以的。
    22歲，或23歲，她遲早會想看看外麵的世界。
    無名氏太知道這個家族追逐自由的天性，畢竟每個布朗寧都為了離開森林付出生命的代價。
    45
    但，這次，有他在。
    她絕不會困於血脈，困於寫好的命運，同樣死在森林邊緣的迷霧裏。
    46
    不管是慶祝一個女孩22歲的生日，還是作為卡拉布朗寧這三年帶著鮮活生命力接近他、讓最後這段時間不太蒼白的報酬
    無名氏認為，她值得這麽一份禮物。
    年輕又莽撞的藝術家。
    就該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困在蒼白沉悶的這裏做什麽呢。
    他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了
    但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
    47
    卡拉定定看著聖女指尖跳動的那抹光團。
    她在聖堂工作了四年，再懵懂也知道，這是奇跡般的機會。
    離開，森林。
    有這位聖女的庇護，絕對能夠安安全全地穿越森林邊緣的迷霧。
    有這位聖女的庇護，她是不可能在冒險中受傷的。
    可是，這位至高無上，強大無比的聖女
    48
    誰來庇護他呢
    49
    “我不走。”
    22歲的卡拉攥緊了自己滿是顏料的畫匠長袍“除非我們一起走。”
    50
    聖女指尖的光芒猛地跳動了一下。
    然後，它慢慢、慢慢地熄滅。
    在黑暗中，他古井無波的語氣再次響起“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51
    “知道啊，”卡拉撓撓自己的頭，“邀請你和我私奔啊。”
    52
    “白”
    “哎，別急著罵我。”
    看不到他的臉讓心裏打好的腹稿更容易地脫之於口“我也沒那麽蠢。你看，整整三年，如果不是你的縱容，我怎麽可能一直爬到你臥室窗戶對麵的樹枝上，沒被任何精靈捉到過”
    “”
    “三年呢。除了口頭攻擊，你就沒拒絕過我。聖堂監牢、石室禁閉唔，任何一次來自聖女的拒絕都沒有，你隻是似乎對我很凶，其實心比誰都軟。”
    “”
    “我啊，來之前其實沒有想這麽多我想的是，都22歲了我還沒有失去初吻，實在太不像個偉大的花心精了。本來，我22歲的生日禮物，隻想要一個你的吻既然你還在這裏，我怎麽可能計劃離開森林。”
    “”
    “但，既然你提到了離開。”
    53
    卡拉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
    她緊張、興奮、又躍躍欲試。
    而且，憑借黑暗裏的心跳聲，自信的布朗寧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拒絕。
    “那，我想要你和我一起離開。我們離開聖堂。我們去外麵的世界。好不好”
    54
    天真的小孩。
    天真、天真的小孩。
    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離開他這一生都不可能他明明就快死了如果逃出聖堂，詛咒與藤蔓都不可能放過他兩年，還是一年逃出聖堂，他還能活多久
    55
    無名氏聽見自己說“好。”
    56
    給他寂靜蒼白的世界，帶來這麽多色彩的布朗寧。
    如果，容器能，再得到她多一點點的色彩
    他情願提前削短自己的生命。
    57
    就這麽離開聖堂、拋下職責，沒有問題吧我們早就該這麽做了
    沒有問題。卡拉，你早就該這麽做。
    58
    命運總是無比奇妙的。
    無名氏獨自觀測了數百年的血脈與命運線，拚命研究剝離掌握它的方法但最終，他依舊是沒有預測到，自己會拋棄堅持幾百年的務實主義，成為一個頂多能再活兩年的浪漫主義者。
    不過，反過來。
    “浪漫致死”，這句話倒是以一種奇怪的冷幽默應驗了。
    後悔嗎
    放棄了全部權柄，放棄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躲到某片遙遠的小沼澤旁，親手建造一個簡陋的小木屋，成了全族通緝的叛逆分子。
    嗯
    59
    這可太棒了，一丁點都不後悔。
    他唯一遺憾的是，逃走時沒能把祈禱用的那把豎琴狠狠砸向長老的腦門。
    “我覺得我好像被騙了。”
    卡拉抱著手臂站在旁邊，虛著眼睛，“你是不是早就想叛逆這麽一回和我私奔隻是借個由頭吧沒有我你遲早也會這麽幹對吧聖女大人”
    無名氏回頭瞥她一眼。
    “別打擾我看書，白癡。”
    “混蛋你還是叫我白癡”
    61
    小木屋建好的第二個月，卡拉提議說，要給他取個名字。
    “我總不能一直叫你聖女大人吧，”她攤手，“你現在又不是聖女了，隻是個純粹的狗混蛋。”
    無名氏沒有理睬，他一邊看書一邊遞給她做好的甜果醬“是你自己要求我咬的，我這麽執行了，不代表我就和犬科動物有什麽血緣聯係。”
    “本姑娘說的是嘴嘴沒讓你咬我耳朵哪有精靈會咬別精耳朵”
    “省點力氣吧，枕頭墊好。不要亂踢被子。”
    “我遲早要甩了你我遲早要甩了你雄性萬惡的雄性我遲早要甩了你”
    她超級孩子氣地罵了一會兒，又繞了回來。
    “你就跟我姓好了”，依舊是賭氣的口吻，“姓布朗寧，成為一個混蛋布朗寧。”
    無名氏翻書的指尖一頓。
    62
    “不要，跟你姓，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夫妻。”
    “我們可不是夫妻我們是嘶”
    “嗯，兩隻雖然摸過耳朵但沒有締結婚姻儀式的非法同居叛逆精靈，隨時都可以分開尋找更美麗的意外。知道。你強調了幾十遍了。”
    “”
    “躺好。再踢被子我就不幫你蓋了。”
    “”
    63
    於是，小木屋建成的第三個月，卡拉又莫名鬧起了脾氣。
    雖然那段長長的關係定義是她下的，但從那混蛋嘴裏這麽順暢的跑出來，怎麽感覺就那麽奇怪呢
    明明她才是要始亂終棄的那個呢。
    明明她才是嫖到大美人的那個。
    但他怎麽一丁點好像都不介意
    一副，“不建立固定關係太好了”的樣子。
    64
    想不開的卡拉便又開始煩他。
    “喂，你。什麽時候和我締結儀式”
    “”
    “我都給你摸過耳朵了。你不會不打算負責吧”
    “”
    “混蛋。混蛋。混蛋。締結儀式。締結儀式。締結儀式。”
    “”
    無名氏忍無可忍地放下書。
    “不是你說，我們不需要固定關係，也千萬不要締結儀式嗎”
    “呃”
    “締結儀式後就是正式的夫妻。你以為精靈族的正式夫妻還能再離你以為儀式解開就能立刻勾搭其他大帥哥”
    “呃”
    “如果締結儀式，在婚姻誓言與精靈傳統的催化下，現在我替你配製的那些避孕湯藥甚至可能直接失效。你還不到25歲，想生小孩”
    “呃”
    65
    這一連串的質問，最終，卡拉用一連串的結巴搪塞過去了。
    最終，無名氏再次以一記看白癡的眼神終結了她的作妖，抱著書離開。
    他是要去采集漿果在聖堂養尊處優數百年，無名氏實在學不會製作飯菜，但他做的甜品意外很好吃，尤其是果醬。
    而卡拉獨自“呃”在原地，傻乎乎地盯了一會兒他的背影。
    66
    脫離聖堂，沾染了日常煙火氣，她甚至都看過他洗衣服的樣子。
    但，還是很大美人。
    不穿一塵不染的白袍，沒有珍貴典雅的首飾，也依舊是個特別特別漂亮的大美人。
    反而，因為眉宇間某種隱藏的東西消失了她說不上來但就是，比在聖堂時還漂亮。
    那如果五官與神態都很像大美人的小小的，軟軟的幼崽
    67
    吸溜。
    68
    當晚，卡拉布朗寧根本睡不著。
    她滿腦子都是“崽崽”。
    “像大美人的崽崽”。
    布朗寧家的崽崽都是綠眼睛那，如果是個有綠眼睛，但眼神特別臭屁自帶“高貴凜然”的崽崽五官和他幾乎沒有很多區別隻是因為眼睛顏色，所以不那麽冷漠、遙遠，更可愛更有活力不能對大美人造次，但可以捏住崽崽玩崽崽肉嘟嘟的臉隨意揉捏
    啊，好可愛。
    好可愛哦。
    69
    卡拉掀開被子一個騰起，轉身就對著書桌那邊還在寫東西的無名氏大喊
    “我要生崽崽”
    70
    無名氏一個戳擊就毀掉了手上的羽毛筆。
    與大半瓶墨水，與自己昨天剛剛洗好的白色長袍。
    他滿臉陰鬱地回過頭來“你再說一遍”
    眼睛裏寫著你再犯病一次試試看
    卡拉很不怕死地重複“我想生崽崽”
    “為什麽”
    “崽崽可愛我要玩崽崽”
    “”
    71
    無名氏冷漠地扭回頭。
    白癡。
    “喂，喂，別寫了，你總是在寫亂七八糟的東西寫東西有什麽好的，過來和我生崽崽。快點。”
    “我拒絕。”
    “我拒絕。”
    “你別在這種時候和我裝純潔無瑕冰清玉潔你之前”
    “我拒絕。”
    大美人的後腦勺傳出更加冷漠的聲線“一，我不想讓我智慧的基因被白癡玷汙。二，你這個白癡還在生理期，否則誰會大半夜不睡床坐在這裏寫研究。三，你這種生崽理由過於隨意，我懷疑你的崽崽會在能走路的第一時間對你發起襲擊，因為你滿腦子都是玩他。”
    “”
    72
    這一串理由過於有力，卡拉抑鬱地倒回去。
    其實她也知道，像自己這麽容易心血來潮、莽莽撞撞、極端不靠譜的家夥肯定不適合養崽。
    但嗚嗚像大美人的崽崽超級可愛又軟萌可以捏臉的崽崽
    73
    “而且，”書桌那頭突然又飄來淡淡一句，“女精靈想要順利生產幼崽，就必須和男精靈締結儀式，成為正式夫妻。如果和我締結了儀式”
    “你怎麽瀟瀟灑灑地去找下一個大美人”
    74
    卡拉探出被角。
    他伏在羊皮紙堆前，後背的輪廓被蠟燭照亮，睫毛的影子又翹又長。
    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比你更漂亮的大美人呢。
    幹嘛總在話裏話外催著我去找下一個啊。
    萬一、萬一外麵沒有比你更漂亮的大美人
    那我肯定，還是要回來，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啊。
    75
    無名氏並不知道身後那個白癡在盤算什麽傻乎乎的事。
    他處在一種很寧靜祥和的心態裏。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而他呢
    他得到了一段自由的日子，他得到了聖女與容器以外的存在意義，他甚至還能夠在一段時間內短暫擁有心儀的女孩，不用擔憂自己的死亡會給她帶來任何影響。
    太好了。
    太好了。
    76
    無名氏的視線落到了桌邊的木頭小鬧鍾上。卡拉親手製作的鬧鍾。
    隻是，他被這段日子慣壞了，竟然還有點貪心。
    時間再慢一些吧。
    77
    無名氏結束了研究工作，吹熄蠟燭，摸索著上床時，發現被子裏的白癡還沒睡。
    不僅沒睡，她還裹在裏麵“嘿嘿嘿”笑。
    白癡。
    他頗為無語“想什麽呢”
    卡拉“想崽崽。”
    “我拒絕。”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不生不生。我就是幻想一下。幻想也不行啊。”
    卡拉特別期待地晃了晃腳“你覺得，假設、如果，我真的有崽崽叫什麽名字好啊我剛才想了想，覺得洛莉不錯，古精靈語裏大美人的意思呢”
    無名氏你隻認識這個古精靈語單詞是吧。
    他很沒好氣“睡覺。白癡。”
    “嗚嗚，別按我頭你幫我想想就幻想一下嘛”
    唉。
    78
    “那就叫洛森。”
    無名氏停頓片刻，就像被自己脫口而出的速度嚇到了。
    片刻後，他才把手重新放到了卡拉亂晃的腦袋上。
    “為什麽這個名字是挺很好聽的，但你起名好快你敷衍我是吧隨便扯了一個”
    “不是。”
    博覽群書、古老智慧的聖女再次頓了頓。
    “洛森，在古精靈語裏，是平安的意思。”
    79
    “如果我有孩子，最希望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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