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ong4
    1
    無名氏一直都知道,卡拉是個不會安分的白癡。
    與他總要瞻前顧後、謹言慎行的處事風格不同，這隻精實實在在是把“莽”點在頭頂，各種不怕死地橫衝直撞，座右銘之一是“沒關係,時間到了總有辦法”
    做飯時弄丟了調料瓶,她會笑嘻嘻地說“沒關係,我再去采集”；
    創作時弄壞了雕刻刀，她會笑嘻嘻地說“沒關係,我再打一支刀”
    咳時毀掉了他最後一件幹淨的白色長袍,她會笑嘻嘻地說“別生氣啊,大美人,我肯定幫你縫好”
    2
    無名氏從不信她的鬼話。
    撒謊是布朗寧家的天賦技能。
    而不管卡拉嘴上怎麽哄怎麽勸,如何如何甜言蜜語
    重新去采集小辣椒的精是他；
    重新找礦石給她打刀的精是他；
    重新拿過頂針、坐在燭光下、滿心無奈地試圖把手裏的碎布片拚回長袍的精也是他。
    卡拉隻會在第二天悠悠轉醒，打著哈欠,特別慵懶地托住臉頰，圍觀他製作調料、打磨刀刃或縫補衣服。
    她也依舊會笑嘻嘻地說好聽話哄他,好比“大美人,你好賢惠啊，過來再讓我親一口”。
    3
    與她相比,無名氏實在不擅長說好聽情話。
    他連和她日常對話都會摻進幾個“白癡”，最親昵的時候也隻是直接稱呼她的名字。
    卡拉評價過他“嘴裏隻有毒液與毒牙”。
    幸虧他們也不是需要互相說好聽情話、互相表達心意的關係,他們之間的一切都輕浮而脆弱，她遲早都會離開否則無名氏肯定會因為這評價感到不快的。
    況且。
    卡拉。
    卡拉。
    這其實是個很美的名字，古精靈語，森林。
    所以最初認識時無名氏會認為她是個智慧的精靈,上一代的布朗寧中肯定有一位熟悉古精靈語上一代的布朗寧肯定也曾愛過她。
    但討厭古精靈語、也拒絕學習它們的卡拉從不知道,提及父母時,她隻嘻嘻笑，說是無所謂的陌生精，自己毫不在意。
    4
    “自他們把我丟在沼澤地裏開始，就不是我的父母啦。”
    卡拉輕快地笑“布朗寧家沒有父母隻有偉大的我。”
    “我是由森林與月亮養大的，和那兩個陌生精靈沒有關係。”
    5
    無名氏沒有再開口追問。
    他深深地知道，每一代的布朗寧都是為何、如何死去也無比深入地了解過，纏繞在這個家族血脈裏的命運。
    每一代的布朗寧，都會把自己的孩子拋棄在沼澤地，自己死在森林邊緣。
    多麽可怕、強大的命運啊。就像是聖堂對永恒反抗者降下的永恒懲罰。
    無名氏深知血脈與命運的強大。它們的強大銘刻在幾乎每一個異人生物心中。
    冥冥中、總有這麽一股注定的、無法反抗的力量仿佛裹挾著惡意與詛咒
    所以每頭邪龍都會吃人，所以每隻精靈都會歌頌聖堂。
    血脈裏攜刻的東西，會把它們引向相同的命運。
    這從未斷絕的循環太古老，它像常識一樣成了不被記載的東西，每個父母都會告訴孩子，然後孩子再告訴自己的孩子。
    就像每個布朗寧都會渴望自由，於是每個布朗寧都會被藤蔓絞殺。
    也像那部他曾讀到過的某部滿是血腥的人類家族史，每個家主都會殘忍冷漠，於是每個家主都會被下一代虐殺。
    血脈。
    無法逃離的命運。
    6
    但無名氏不相信。
    畢竟他本就不是從自然血脈中誕生的生命作為聖堂力量創造的容器
    每個精靈都擁有姓名
    他沒有。
    每個精靈都是天生的藝術家
    他不是。
    每個精靈都會敬愛聖堂與藤蔓
    他憎恨。
    每個精靈都會對伴侶保有永遠的忠誠
    他嗬，得了吧，就卡拉那個白癡。
    他才不愛她。
    而她也會有下一任的。
    7
    這樣的無名氏幾乎蔑視世間一切默認的規律，而最終，漫長的歲月中，他也帶著股鬱氣研究出了剝離血脈與命運的方法。
    不僅如此，還有掌握荊棘的方法，成為異獸的方法，毀滅聖堂力量的方法。
    即使，他仍舊對自己即將到頭的生命無能為力。
    但他起碼可以剝離卡拉與布朗寧家族的血脈命運。
    卡拉絕不會死在森林邊緣。
    而且
    “喂，大美人，你真不考慮和我生一個特別好看的精靈崽崽嗎”
    “我拒絕。”
    “考慮一下嘛像大美人你的崽崽肯定特別特別可愛”
    “我拒絕。”
    “哎，不要這麽冷酷啊”
    晃著腿騷擾他的女精靈頓了頓，神色突然沉澱下來，表情變得很認真。
    “說真的，大美人。”
    8
    “如果我擁有了一個像你一樣好看的崽崽，肯定不會把他獨自丟在沼澤地裏。和那兩隻私奔的陌生精靈不一樣我會帶他去外麵的世界一起玩的。”
    9
    而且，固執又任性的布朗寧，肯定不會讓自己的崽經曆和自己一樣的童年。
    10
    “這點我倒是不擔心。你這白癡強起來連森林火災都阻止不了。”無名氏說“但容我拒絕。”
    “喂”
    “你不會把崽丟下，但你會把崽玩死。”
    “喂”
    “而且生崽就要締結儀式，誰要和你這種白癡締結儀式。”
    “喂你再這麽噴毒液，我就認真生氣了啊”
    11
    卡拉揚言說要認真生氣，然後咚咚咚跑了出去。
    無名氏猜她是出去撩帥氣小狼人了，森林邊緣雖然沒有精靈活動的跡象，但總有幾隻小狼人會背著行囊進來做買賣他們狼化的本體是自然動物，隻要不觸犯聖堂，完全可以自由地在迷霧中來回
    所以他不是很想管她。
    她早去勾搭其他雄性跑路也是好事，再滯留下去，無名氏怕她會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崩壞。
    而且一天到晚就知道嚷嚷生崽，這白癡越來越聒噪了，也很打擾他研究進度。
    關於異獸，還有很多細節資料需要他完善呢。
    12
    然後不是很想管她的無名氏就在窗戶邊看了一整天的書。
    晚上十點整他“啪”地合上手裏的書，剛準備往狼人小販的聚集處遠程扔幾十個聖光什麽的，就見卡拉又“咚咚咚”跑回來。
    她喝醉了，隔著遠遠的距離，無名氏就在窗戶邊嗅到甜甜的果酒味。
    他在心裏無聲歎了口氣，理理長袍，起身去屋外扶她。
    13
    卡拉的酒量很差，像祭祀用的、甜漿果釀出的酒嚐在無名氏嘴裏就是甜味飲料但她兩三杯就會醉過去。
    可這隻白癡精又愛喝酒，她出去浪要麽就是撩帥氣雄性要麽就是偷喝果酒。
    更糟糕的是，她會發酒瘋。
    無名氏實在不想具體回憶卡拉發酒瘋的過程，反正他的那件白色長袍就是這麽毀掉的。
    咳。
    14
    總之，今晚又是各種雞飛狗跳胡攪蠻纏頭疼無奈後，無名氏終於把卡拉緊緊掖回被窩，轉身去找草藥給她煮避孕補身用的藥湯。
    咳。
    總之咳。
    等到他端著碗回來，卡拉從被窩裏探出頭，眨巴了幾下眼睛。
    “先把這個喝了，喝完我再去弄解酒湯。”
    “奧。”
    無名氏正準備把碗放下，瞥見她滴溜溜轉的綠眼睛，又頓了頓，把碗重新端起來。
    “你還是現在就喝吧。我盯著你喝。”
    “奧。”
    她大概是醉迷糊了，也可能是真的被折騰困了出乎他意料的乖巧，沒有任何反抗，卡拉探頭過來，咕嘟嘟把碗裏的藥汁都喝掉。
    無名氏挺滿意，他揉了揉這白癡的頭發，然後轉身去煮解酒湯。
    他前腳剛踏出臥室，卡拉就默默從枕頭裏掏出一大瓶果酒。
    某種漿果特釀，而該種漿果恰好能和某種草藥藥性相抵。
    偉大勇猛的布朗寧女士默默撬開酒瓶，咕嘟嘟就往嘴裏灌。
    嗯。
    15
    於是，此次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十四天，卡拉吐掉了下午茶時吃進去的所有蛋糕。
    16
    無名氏開始認真地考慮該如何掐死卡拉。
    17
    後者可不知道他抑鬱、崩潰、震驚、近乎絕望的心理狀態容器怎麽可能有延續血脈的權力如果讓聖堂知道他有了自己的血脈，絕對會降下更可怕的詛咒而且這樣一來就必須締結儀式，締結儀式後卡拉的命運與血脈就會與自己聯結在一起最可怕的，鬼知道他這麽一個蒼白容器的血脈會背負怎樣痛苦的命運他的所有計劃都沒有安排過庇護一個幼小生命的方法
    卡拉完全不知道他腦子裏這些極端悲觀極端黑暗的東西。
    她隻是戳了戳他的肩膀，見他沒反應，又戳了第二下。
    要不是還是掐死這白癡算了。
    掐死算了。
    一屍兩命挺好。
    無名氏帶著“啊果然還是掐死她算了”的陰鬱表情抬頭，就對上了一張特別、特別燦爛的笑臉。
    18
    “我們要有崽崽啦開心嗎”
    19
    可惡。
    無名氏別過頭去，手掌遮住了雙眼。
    焦躁感潮水般退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落淚還是微笑。
    20
    布朗寧，果然都是天生就發光，可以比擬太陽的精靈嗎。
    21
    一個無名無姓的蒼白容器。
    他多希望伴侶有自己的孩子。
    他多絕望伴侶有自己的孩子。
    22
    卡拉布朗寧才不理睬他。
    就像曾經說“喂我們私奔吧”，她就是可以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繼續說“我們快結婚吧”“我們生崽崽吧”
    這無疑是一種魯莽，輕率，與極端任性。
    但，這其中也暗暗包括了，她對大美人細細的觀察。
    卡拉不會讀書，但她太擅長說情話，也擅長了解他。
    布朗寧家的精靈，其實都絕頂聰明。
    卡拉就是能一點點試探出感覺到當她主動追求他、提及私奔、提及婚姻、提及孩子這位矜持冷淡的聖女，從未表露出任何反感。
    這隻精靈又複雜又難搞，卡拉從不打算探知他腦子裏積累上百年的彎彎繞繞，但她能感知到，他隱藏得最深的情緒。
    他肯定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
    他肯定會和我私奔離開聖堂
    他肯定想和我結婚成為夫妻
    他絕對絕對也期待我的崽崽
    23
    ok，那我就先斬後奏啦。
    誰要等這位磨磨蹭蹭的聖女大人糾結好啊。
    24
    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喜歡的對象無論如何也要到手，神一樣的執著與神一樣的行動力這或許也刻在了布朗寧的血脈裏。
    總之，卡拉還是沒有被掐死，她成功在對象的無邊抑鬱下存活，快快樂樂地和大美人締結儀式，正式成為一名已婚孕婦。
    雖然已婚孕婦的生活比她想象中無聊，不能爬樹不能喝果酒不能出門撩小狼狗但果然最令精不爽的還是
    “嘔可惡”
    再度吐掉好不容易塞進胃裏的草莓慕斯，卡拉接過丈夫遞來的白開水，無比憤怒地漱了漱口。
    她咕嚕嚕地咒罵“這個崽絕對討厭甜品”
    “五分鍾前我已經命令你別吃了，你非要往嘴裏塞。”而這是你明知會吐還要吃的第四十八次。
    “我不管我沒有甜品活不下去怎麽會有崽討厭甜品”
    “精靈幼崽有選擇自己口味的權力。而且不要和你肚子裏還沒長出嘴的生物置氣。”
    “我不管怎麽會有崽討厭甜品我討厭他嘔”
    “唉。來點酸果子糕”
    “我不吃嗚嗚嗚我討厭吃酸的為什麽會有崽喜歡吃酸的”
    25
    卡拉一直是個體質無比棒的女精靈，她自認發燒重病都能爬樹抓鳥蛋，超級健康
    但懷洛森時，她碰上了極端嚴重的孕吐反應。
    不僅如此，陪在身邊拍背遞水的丈夫也沒有噓寒問暖、各種擔憂。
    他隻會在她嘔吐的間隙中冷冷表示“你可以不吐，隻要停止吃甜品。”
    “我不嘔憑什麽嘔我就要吃甜嘔”
    這長達十個月的、兩隻布朗寧之間的口味較勁，直接導致卡拉生產後，氣若遊絲地看到小洛森時的第一反應是
    “他好醜。我沒愛了。他長大後我要把他嫁給醋栗果醬。甜死他。”
    26
    無名氏“嗬嗬。”
    27
    於是，小洛森誕生了，而在爸爸恐怖的氣場鎮壓下，將來大概不會被迫嫁給醋栗果醬。
    大概吧。
    卡拉大抵是第一隻還在產床上就被丈夫“嗬嗬”對待的精靈產婦，也大抵是第一隻在產床上隻休息了半小時就吵著要出去玩的精靈產婦。
    “我好了我完全ok了我不痛也不累”
    這位勇猛的布朗寧女士哐啷哐啷晃著產床欄杆“我都十個月沒爬樹了我要爬樹我要給我的崽崽做樹屋三個月前我就看中了那棵樹刻刀呢鑿子呢快拿過來”
    布朗寧女士的老公用力擰幹熱毛巾，把手術刀甩進滿是鮮血的水盆裏。
    “你再說一個字。”他陰冷道“我就做掉你。”
    卡拉“”
    28
    卡拉不敢再對這位一手調查了所有精靈婦科資料、且包辦了養胎接生剖腹產的大佬多逼逼。
    她轉頭對著繈褓裏的崽崽小聲逼逼“聽到沒，你爸爸又凶我。他天天凶我，這種時候還在凶我。明明現在還後怕得手抖。”
    “將來嫁給醋栗果醬就不會被脾氣大特傲嬌的討厭鬼天天凶了。”
    無名氏“”
    無名氏“我是精靈，我的耳朵是無比靈敏的精靈耳朵。”
    卡拉“嘖嘖嘖，聽到沒兒子，他又凶我。明明手還在抖。”
    無名氏“”
    29
    他閉閉眼睛，握緊了止不住顫抖的雙手，正準備轉身投擲手術刀之類的東西，就聽見卡拉驚叫一聲。
    “我警告過你吧，老實躺好休息，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做掉”
    “快過來快過來崽崽睜眼睛了好快啊，比你書上的例子快哇，他比剛才漂亮好多”
    無名氏猛地轉過頭去。
    那是一雙深深的、濃濃的綠色眼睛。
    和媽媽眼睛的顏色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更深，一點點。
    30
    那是一個色彩斑斕的小奇跡。
    31
    卡拉也莫名放輕了聲音“哇，他睜眼後一直盯著我們看你說，他會不會有記憶啊他真漂亮大美人，他好像你”
    怎麽可能像他
    那是妻子的眼睛。
    他
    是不是不應該靠近
    32
    無名氏站在那兒，帶著滿手沒洗淨的鮮血，突然感到窒息。
    蒼白的，蒼白的容器。
    注定早早死去的東西。
    放任這個奇跡誕生，放任他背負痛苦命運的可能性。
    是不是，沒有資格去靠近
    萬一他弄髒了萬一他帶去了詛咒萬一、萬一
    33
    卡拉抱緊了繈褓，晃了晃，突然又把他舉高了，還吹了聲口哨。
    無名氏下意識就說“你別亂”
    謝天謝地，不靠譜的妻子沒有和剛剛出生的小嬰兒玩拋高高。
    她隻是把他舉到了自己的眼睛旁邊，臉貼著臉，像親昵舉起一隻毛茸茸的小熊。
    卡拉轉頭，兩雙無比美麗的綠眼睛一起看過來。
    “喂。”
    她笑“你愣在那裏做什麽，快過來跟兒子打招呼。”
    34
    幾乎是被綠眼睛蠱惑了，無名氏動了動腿，躡手躡腳走過去，生怕任何一點點動靜都會合上那雙眼睛。
    但沒有，繈褓裏的小生命依舊非常固執得睜著眼睛。
    他的綠眼睛一眨都不眨，就像真的能記住無名氏的樣貌似的。
    35
    “咳你好。”
    窒息感依舊卡在喉嚨裏，所以無名氏說話的聲音出乎意料的輕。
    36
    “我是爸爸哦。”
    “嘿嘿，這邊的是媽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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