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同居日常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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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居日常七十
    【另一個世界】
    “餅幹要嗎?”
    “……不用了,  謝謝您。”
    “餅幹不喜歡吃,唔,那蛋糕可以嗎……家裏正好還有份檸檬芝士蛋糕……”
    “不用……”
    “哦,  這邊還放著芒果布丁……”
    “……”
    斯威特法師像板正直尺那樣挺直了自己的背。
    她此時渾身僵硬,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準確的說,她此時隻敢轉轉眼睛掃視周邊環境,  像隻被扔進籠子裏等待獵人磨刀霍霍的兔子。
    ……月亮在上,哪怕是德裏克和海倫娜依舊坐在椅子上主持家族會議時,她都沒有承受過這樣大的精神壓力。
    這可是布朗尼的父親——有著神奇的血脈,  還運用神奇的家族技能一眼看穿了她蹩腳的謊言,把她留在這裏“做客”——
    斯威特對自家布朗尼的態度,與斯威特對其他布朗寧的態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安娜貝爾被洛森拆穿時可以直接給後者一套兔兔拳;但被洛莉調侃時她會無比羞恥地試圖鑽進地底。
    更何況,  麵前這隻,  是洛森與洛莉共同的父親。
    ……實在是太像、太像了……像到她完全沒辦法給自己做“當成陌生人冷靜對待”的心理欺騙……過於相似的性格、與這樣完全陌生的長輩感——
    安娜貝爾簡直緊張得不知道該怎麽呼吸。
    【洛森的父親要和我談話】
    【我沒有做過前期功課】
    【我正穿著一件輕浮的貴族西裝】
    【我一小時前對他的妻子說滾,  還不止一次地在心裏罵她白癡】
    【我差點拐賣了他的兒子】
    月亮在上。
    ……我要錘死那個滿口謊言、總把我推入火坑、還喜歡待在坑邊嘲笑我的混蛋布朗尼!!
    冷靜,冷靜,麵對卡拉不是做到了冷靜理智的態度嗎,  為什麽對著這個男人她完全無法冷靜……
    無名氏並不知道安娜貝兔此時一邊毆打布朗熊一邊捂著耳朵鑽地的內心活動。
    如果知道也沒什麽,他大抵會很淡定地想,我兒子果然從小就是個沒救的兔子控。
    “那個,  不知道您邀請我想談些什麽,總之……”
    “在那邊很忙嗎?”
    “……不,  不忙,  您繼續。”
    安娜貝兔:拒絕!拒絕!學會拒絕——他又不是布朗尼,也沒有綠眼睛,  你明明可以堅定拒絕!學·會·拒·絕!
    但現實是她依舊沒有拒絕的能力——甚至移動手腳的能力。
    安娜貝爾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坐姿端莊到了極點,  此時的她就像是簾幕後準備上場的芭蕾舞演員。
    無名氏把盛放著點心的茶碟放在茶幾上,然後給她倒茶。
    他用的是家裏最好的骨瓷茶具——連卡拉都沒用過幾次,因為“離我的茶具遠點,白癡肯定會毛手毛腳地打碎它,你已經毛手毛腳地擊碎了我三隻咖啡杯了,再擊碎它,我就擊碎你”。
    但,嗯,無名氏檢索了一下自己那模糊的記憶。
    法師界的斯威特家族……非常顯赫,拿出在這個世界算得上高奢的餐具,或許隻能做到符合他們眼界的“得體”。
    無名氏從不覺得精靈族能與“富裕”“奢侈”沾上邊,他眼中的精靈族因為封閉而落後、愚昧,無名氏更不可能通曉法師的知識、用研究魔法的眼光來衡量森林給予精靈的資源。
    畢竟,在精靈眼中,他們隨意佩在耳朵上的金屬墜飾,隻是“沒價值的鵝卵石”而已。
    即便聖女相當於“精靈王室”,無名氏也隻能依照著精靈一貫的審美,穿白色長袍,吃蔬菜水果,生活極端樸素。
    ……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很窮,自己的族群也很窮,比起典籍裏那個傳承了數百年的法師貴族……
    應該,特別特別窮酸,吧。
    以那個世界的眼光來衡量,他那以精靈身份成為法師的兒子肯定不是主流,而這樣的他能得到斯威特姓的女孩的青睞……
    應該算,攀上了大豪門,吧。
    想到這裏,無名氏的目光不禁頓了頓,腦子裏劃過了一連串的“灰姑娘嫁入豪門慘遭貴婦□□”。
    ……果然不應該鬆口陪著那個白癡一起刷劇的。她看的都是什麽精神糟粕。
    無名氏輕咳一聲,刪去了這些亂七八糟,把吃布丁用的小銀勺遞給安娜貝爾。
    “你可以用這……”
    他的手靠近了。
    極度緊張的安娜貝爾,腦中有根弦“啪”地斷裂。
    她立刻彈起:“我已經成年了!我沒有帶壞那隻精靈早戀!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在您的概念與《精靈生長古事錄》裏,三十歲的精靈還在發育期,但我發誓我和他早戀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精靈,我沒有居心叵測、道德敗壞——”
    無名氏:“……”
    原來是這樣的小姑娘。
    嗯,怪不得能被他輕易騙到手。
    無名氏把布丁遞進她顫抖的左手裏,又把布丁勺遞進她顫抖的右手裏:“沒關係,吃點甜品。”
    安娜貝爾還在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無名氏:“沒關係,精靈的概念裏沒有早戀,我也不在乎這個,卡拉23歲時就有洛森了。”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的緊張情緒瞬間被噎了回去。
    ……卡拉懷洛森時才2歲嗎!如果她沒記錯,布朗尼說這男人是“任職了數百年的聖女”吧!
    ……無恥。
    各種意義上的無恥。
    而能以這麽平靜的態度告訴我,也真是……各種意義上的很厲害啊。
    她覺得這個話題怎麽都接不下去,隻能幹巴巴地應道:“哦……原來這樣……”
    無名氏大概知道她誤會了什麽,但他也沒有解釋的想法——那個白癡為了生(玩)崽幹出的種種白癡操作,包括但不限於偷偷抱著酒瓶噸噸噸——這種白癡行為,還是隻有他知道就好。
    “吃點布丁吧。”
    如果她就是隔壁的小安娜,應該能被甜食冷靜下來。
    安娜貝爾:“嗯,好的,謝謝您……”
    她低頭舉起布丁杯,一眼就看到了布丁杯杯蓋上粘貼的紙條。
    【卡拉的布丁】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這下連眼睛都不敢亂看了。
    而且她立刻聯想到了某布朗寧在便利店買來的特價炸雞便當盒上貼【洛森的炸雞】紙條、在她發現把便當扔進垃圾桶後又找過來跟她吵架的小學雞行為。
    【你沒看到我貼好的字條嗎?蠢寶寶,那是我存起來準備今晚吃的——】
    【你吃個球,已經過期兩天了!!】
    【那是便利店的限時特價炸雞——】
    【過期兩天!的!劣質垃圾便當!】
    【……我不管!我貼字條了!我貼字條了你就不能亂丟!貼了字條的就是——】
    【吵死了混蛋,你要吃我下廚給你現炸行嗎!】
    【你是不是蠢,生理期不能——】
    【生理期可·以·炸·雞!】
    ……一言難盡。
    簡直一言難盡。
    “那個,字條……”
    對麵的男人“噢”了一聲,鎮定自若地撕掉了那張小紙條,然後把它團吧團吧扔進了垃圾桶。
    “抱歉。吃吧。”
    “……這是您妻子的……”
    “這不是。”
    “她會生氣吧……”
    “沒關係。”
    “卡拉她……”
    “我和她不是很熟。”
    安娜貝爾:“……”
    你都跟她姓了,你還和她不熟。
    卡拉喜歡芒果味嗎。
    安娜貝爾輕咳一聲,放下了手裏的甜品。
    布朗寧夫婦原本的關係看上去就(過分)糟糕了,她可不想成為又一場爭執的導火索。
    “  坦誠地說,”一番插科打諢後,安娜貝爾已經不那麽緊張了,但她用詞依舊非常謹慎,生怕自己在哪裏冒犯到他,“沒見麵前,我不知道……他的父親是……您這樣的。”
    很有趣。
    很親和。
    幾乎……沒什麽距離。
    無名氏坐到她對麵,端起了茶杯。
    “那該是什麽樣?”他說,“你是我的孩子選擇的愛人。而他的選擇肯定是最好的。”
    安娜貝爾蜷了蜷手指。
    她吞吞吐吐:“您謬讚了,我並沒有您想象中的那麽好……”
    “或許你不相信我,但你總該相信他的選擇。”無名氏低頭喝茶,“他是超出我想象的優秀……而你,應該也比我想象中優秀許多,許多吧。總這麽‘你’似乎很沒禮貌,小姑娘,我能稱呼你‘安娜’嗎?”
    安娜。
    ……莉莉也是這麽叫她的。
    他的身份、他敏銳的判斷力真的很容易讓我緊張……但,他的態度,卻是出乎意料的柔和。
    給她端甜品,陪她聊天……莉莉也是這麽做的。
    像,朋友一樣。
    安娜貝爾深吸一口氣:“……我很意外。”
    “意外什麽?”
    “……”
    意外,你對我,是這樣的態度。
    ……不過,也對,他也是個布朗寧。
    無名氏突然說:“難道,是‘父親’這個身份讓你緊張?”
    安娜貝爾心裏一跳。
    他實在太敏銳了。
    “……雖然我很想說,‘你可以不把我當成誰的父親,僅僅作為朋友聊聊天’……你肯定也不會相信。但是,我的本意的確如此。那孩子自己……也不會覺得我是他的什麽長輩、要求你尊敬對待我的。你大可以再放鬆些,安娜。”
    好吧,放鬆。
    放鬆。
    “我會盡量……”安娜貝爾再次蜷了蜷手指,察覺到掌心已經汗濕後,她又急忙鬆開,掩飾般的去吃茶碟裏的芝士蛋糕。
    口感綿密的芝士很快起到了鎮定情緒的作用。
    “……那麽,您想和我聊些什麽?隻要不是特別敏感的,我會盡量告訴您……咳,我目前任職法師塔,身高……”
    無名氏笑了笑。
    “安娜,我不會檢索你的個人條件,放心,隻是聊點小事。你們訂婚了,對吧?”
    安娜貝爾像被紅茶燙到一樣,飛快抖了抖自己戴著戒指的中指。
    ……察覺到對方眼神中的笑意後,她又飛快地挖了一大勺芝士蛋糕放進嘴裏。
    “對,沒錯,我們……訂婚了。”
    “真好。”
    “我已經登報……向全法師界公布……我肯定會對他好……”安娜貝爾清清嗓子,繼續磕磕巴巴地向下匯報:“我將來肯定不會三心二意……我也不會再親近其他任何異性……”
    無名氏:啊,這。
    我又不是在嫁女兒。
    難道這孩子是把自己放在了“娶”的主導地位嗎……還是說她忽視了一些女孩本該在乎的東西,比起謹慎維護自己的利益、更習慣保護未婚夫的利益呢……殫精竭慮地為對方考慮婚後利益,這女孩實在是有點傻傻的,不太像是利益至上的貴族。
    讓無名氏想起自己婚前的時候,一係列財產分割協議都是他壓著卡拉那白癡簽的,甚至更改房產證名字、冠上妻子姓氏時、還是他生拉硬拽才把那白癡弄去辦手續。
    ……唉,白癡。
    什麽叫“反正你這麽聰明,離婚後的財產分割你來操心就好啊,我懶得辦手續嘛”,白癡倒是動腦想想,為什麽離婚後他還要操心前妻的財產分割問題啊。
    卡拉那種白癡,他動動指頭就能卷走她所有的財產讓她淨身出戶好嗎,就這樣還死活不肯簽協議保護自己,她能不能有點警惕心。
    ↑布朗寧式的恨鐵不成鋼、永遠勒令對象對自己保持警惕
    “……我還想簽婚前協議……但,嗯,他不同意,目前我們還在就這點吵架……不、不,我們感情很好,不會吵架,我的意思是,不是那種關係破裂的吵架……”
    難怪他聽這些匯報,會感覺自己在嫁女兒。
    ……嫁女兒啊。
    他女兒還那麽那麽小呢。
    紮著漂亮的小頭繩,喜歡收集漂亮的小發卡。
    笑起來和那個白癡一樣甜絲絲的。
    應該也會很容易被男人騙。
    應該會有很多男人想騙吧。
    畢竟和那個白癡真的很像很像啊。
    無名氏:“……”
    無名氏整個人縈繞的空氣猛地一沉,對麵安娜貝爾語無倫次的匯報猛地一頓。
    這一刻,對方的氣場再次把安娜貝兔嚇進地洞了。
    無名氏微笑:“……抱歉,沒什麽,隻是想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安娜,你繼續。”
    莉莉,還·沒·到·嫁人的年紀呢。
    安娜貝兔:“……”
    騙人。
    你剛剛的表情和洛森提及“莉莉如果交男朋友”話題時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樣。
    【什麽?男朋友?當然可以,我又不是什麽封建家長。總之他先想辦法戰勝我的荊棘,再破解我的夢境魔法,然後想辦法從我的機車車輪下存活……什麽?沒有這種能力他還想交女朋友?哈。】
    【廢·物還交什麽女朋友啊。】
    ……莉莉將來如果交上男朋友該怎麽辦啊,無論哪個世界的莉莉交男朋友好像都很危險!
    安娜貝兔再次哆嗦著挖了一大勺芝士蛋糕:“嗯,就,不知道您還有什麽想聽的,我,我暫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別緊張。那,既然你們訂婚,安娜的父母是怎麽想的?”
    安娜貝爾一頓。
    芝士蛋糕在她的叉子上晃了晃。
    ……哦,問這個。
    這是洛森的父親,所以,自己必須誠實回答才行……
    安娜貝爾把那塊芝士蛋糕放進嘴裏,綿軟甜蜜的芝士香氣在她口中再次化開,與此同時,她也露出了非常綿軟、甜蜜的笑容。
    “沒關係,請您放心。”
    斯威特法師笑著說:“我的父母,不會有任何意見。”
    我不會允許他們……允許他,有意見。
    ——德裏克·斯威特,絕不會有任何意見。
    ……咦,真奇怪。
    安娜貝爾很久沒想起這麽個人了……處理過海倫娜後,她幾乎把還在關押中的德裏克拋之腦後……畢竟,她很忙碌,她如今的生活中有許多她在乎的事,在乎的人。
    而當她坐在這裏,由夢境、空間、魔法的鏈接與一個本該死去的靈魂對話,捧著溫熱的紅茶,口中全是芝士蛋糕的甜味……
    安娜貝爾·斯威特在這樣溫暖的環境,回想起“德裏克·斯威特”這個名字。
    她第一時間想起的,是對他的、無比洶湧、熾熱的……殺意。
    【我六歲的時候,我的父親當著我的麵燒死了我的狗。】
    【我承認他的教導很正確。但這不妨礙我恨他。】
    【二十四年後,我殺了他,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殺了我的狗。】
    【當我六歲,在心裏下定決心要殺了我的父親,為我的狗報仇時——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著鏡子度過了一天一夜。】
    【鏡子裏的我呈現出的表情,就是你剛剛的表情,安娜貝爾·斯威特。】
    ——當然,父親。
    祖父殺了你的狗。
    你燒了我的布朗尼。
    你決心殺了祖父。
    ——那我當然,也下定決心,要殺了你。
    一刀,一刀,又一刀……
    像你殺死祖父那樣。
    像你一直教導我的那樣。
    睚眥必報、扭曲殘忍……
    我們是斯威特,不是嗎?
    我們……也是父女,不是嗎?
    哦,或者,有句幽默的話……
    這就是,血脈傳承呀。
    斯威特法師如今每夜都枕在她最心儀的抱抱裏,她幾乎再也想不起那個夜晚了。
    那個,滿是焦油味道,恨不得掏出自己心髒捏碎的夜晚。
    &nbs  p;……她的法杖深深捅入他的心髒,火焰劇烈在他身體裏炸開,而她親眼看著他化為灰燼……
    那一幕,那一幕,那一幕……啊。
    而所謂的父親,從她身後走出來,冷淡地誇獎說,“你做得很好”。
    八年,有多少次,她從夢中驚醒,跌跌撞撞地撲向酒架,耳邊隻有那句“你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麵前是一捧灰燼,法杖是他的血,而她甚至不能跪地痛哭,隻能筆直地看向那個男人,微笑說,“是的,謝謝誇獎”。
    酒精。
    斯威特學徒沒有抱抱,斯威特學徒是全世界最殘忍、最惡毒、最扭曲的壞女人。
    唯有酒精,才能抵消焦油的味道。
    “做得很好”。
    “是的,謝謝誇獎”。
    她有多想殺死德裏克。
    殺死他,一刀,一刀,再一刀……
    為什麽不呢?
    每個斯威特都這樣,對吧?
    家主藏書室裏,她的祖父是這樣,她的曾祖父也是這樣,她……
    追溯整個家族,自上上上上個世紀一路傳承下的,偉大的斯威特家族——整張族譜都流淌著鮮血與肉泥——為什麽不呢?為什麽不呢?!
    多厲害!
    多強大!
    而不是、而不是……像那個……“懦弱得驚人的繼承人”,一樣。
    【天呐,她竟然在哭。算什麽繼承人?】
    每個斯威特都這麽做!
    【太弱了吧,為什麽沒報複回去?看得心累。】
    她從小就被教導這麽做!
    【真惡心,卡爾隻是個畜生,她卻連燒死他的勇氣都沒有。】
    這麽做才是正確的,這麽做才是成長!
    我應該殺了海倫娜,再殺了德裏克——沒人會反對,沒人會覺得這是錯誤的,就像我曾在母親的指令下生生點燃卡爾,退縮、放棄才會被那些人不恥呢——我被嘲笑太久、我被輕視太久太久了,母親總叫我廢物,隻有殺了她才不能證明自己廢物——
    對吧?
    對吧?
    她,可是要成為一個,最優秀的斯威特啊。
    她要成長。
    她要強大。
    她……可不能那麽懦弱了,是不是?
    父親的血……母親的血……
    世界上最扭曲、惡毒、冰冷的怪物的血,一起在她的血管中流淌呢。
    媽媽的頭發,爸爸的眼睛,她肯定能變成最惡毒的怪物。
    血·脈·傳·承,人們都這麽說,是不是?
    嗬嗬。
    她早就該殺了他們。
    如果她下手,那麽,一定會……天賦異稟。
    安娜貝爾甚至可以構建出折磨的全過程,她挑挑揀揀地選擇那些手段,從小浸淫其中,沒誰比她知道,哪些更痛苦。
    殺了海倫娜。
    揪住她的頭發,燒毀她的臉頰,用最鈍的小刀一根根切掉她的手指,再把她扔進那間禁閉室。
    殺了德裏克。
    殺了德裏克,砍斷他戴著紅寶石戒指的手,剝走他施法的天賦,掘出他那條寵物狗的墳墓再讓他吞下那隻狗的骨灰,一刀一刀一刀地讓他也體會到化作灰燼的痛苦——
    而沒人會有意見。
    法師界第一的斯威特家族裏,沒人會對這樣的殺戮產生意見。
    所有人隻會大笑、互相碰撞酒杯,向她投來滿是崇敬的眼神,讚賞說——
    “這才是,實至名歸的,斯威特的家主。”
    ……嘲笑,諂笑,在她的腦子裏嗡嗡回蕩。
    最深最深的夜晚,斯威特學徒跌跌撞撞地衝到酒架邊,一遍又一遍的,用酒精灌醉自己。
    滅下悔恨,思念。
    更是滅下那日漸扭曲的、無比旺盛的殺意。
    她可不是獨自研究的那幾年,才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從那一夜開始,從跟在父親身邊修行開始……
    她啊,就沉溺其中了。
    而父親?父親是否聞到過她身上的酒精味道?父親命令她去完成那些艱深複雜的法師任務、命令她露出繼承人的完美姿態時,是否察覺出她酗酒後顫抖的手?
    噢。
    她那時還無法遮掩得那麽完美。
    他當然察覺過。
    但,德裏克·斯威特……他說……
    “耽於享樂,不能令你成為法師。別讓我失望,安娜貝爾。”
    嗯,就這一句而已。
    而他完美的繼承人、最優秀的女兒當然會執行。
    停不下攝入酒精。
    但可以更嚴格地要求自己、做事更加謹慎完美……
    所以,那之後,德裏克再也沒嗅到過酒精的味道,瞥見她失控的端倪。
    安娜貝爾從不是天才,她隻是一直在努力而已。
    不管是努力學習,還是努力維持醉酒後的清醒,清除酒精的痕跡。
    ……努力著努力著,她就成了最完美的天才,最優秀的斯威特了,不是嗎?
    父親毫不懷疑她會成為法師。
    他篤定且滿意的表情真讓安娜貝爾在心裏笑聲連連啊。
    她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能成為法師呢——她每天、每天、每天都害怕著,如果被撕下天才的假麵,如果被揭露那平平的魔法天賦——
    哈。
    但他們都篤定自己能做到。
    ……那就,拚盡全力,去做到啊。
    她沒有退路。
    “還不錯。”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個通宵。
    “可以。”
    你不知道我翻爛了多少本典籍。
    “這個理論……有些拙劣,再去改進。”
    你不知道,這是改進後的第四十七版理論了。
    父親,你對我,實在是一無所知。
    什麽叫“指導我展開法師修行”?
    從頭到尾,隻有我自己在幫助我自己。
    ……哦,你這麽篤定我是個天才?
    那你篤定我會成功殺死你嗎?
    ……嗬。
    你當然不相信,對不對,你想象不到,麵前聽話優秀的女兒比你的妻子還要擅於示弱、偽裝,她甚至早就著手開始架空你的權力……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德裏克·斯威特。
    我要讓傷害過他的人全都付出代價。
    ……按照我製訂的死法……一個,接一個……一天,接一天……
    很快,安娜貝爾便結束了在德裏克身邊長達六年的修行,她申請到了整理法師論文、獨自閉關的機會,預計兩年。
    而第一天,她就披上漆黑的長袍,去了城中漆黑的小巷。
    買刀。
    要買一把可愛的、遲鈍的、滿是鏽跡的小刀,以便切掉母親的手指。
    要買一根迷人的、尖銳的、寒光凜凜的長錐,以便磨斷父親的手腕。
    傲慢、惡毒的魔女在巷中穿行,目標如此堅定。
    可是,當她拐過小巷,向更深的黑暗走去時,幾個女孩與她擦肩而過。
    她們穿著漂亮的裙子,戴著可愛的頭飾,身上是甜絲絲的香水味道。
    女孩們嘰嘰喳喳地交談:“那家店的巧克力真好吃!”
    “是呀是呀,尤其是布朗尼蛋糕……”
    安娜貝爾在黑暗前頓住腳步,皮鞋鞋麵離血腥味的汙水隻有1cm。
    布朗尼。
    ……六年,整整六年,她沒聽過這個詞了。
    她在夢裏喚過許多遍,但寧願咬爛自己的嘴唇,也不願意在清醒時聽見。
    因為,沒資格啊。
    她從不是個甜美的女孩。
    當然沒資格呼喚這麽甜蜜的詞匯。
    布朗尼……布朗尼……
    &nb  sp;嗯,這麽算算,她也有整整六年,沒吃過巧克力了。
    那麽甜的東西。
    扭曲的怪物可不會吃那麽甜的東西。
    但安娜貝爾依舊轉身,邁步,偏離目標,順著女孩們來時的方向,走向那家巧克力店。
    她沒有進店。
    她不允許自己進去。
    ……便隻是,隻是佇在店外,透過櫥窗,看著溫暖甜美的巧克力。
    “安娜貝爾,你在做什麽。”
    不知多久後,耳邊突然響起了這樣冷漠的聲音,“我批準了你兩年的閉關學習,而不是兩年無所事事的假期。”
    ……噢。
    “您好,父親。”
    安娜貝爾同樣冷漠地回複,“我並沒有無所事事地遊蕩,正準備去購買一批煉金材料。”
    德裏克皺起眉,他下意識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具體是哪裏。
    ——六年來,這是第一次,他謙恭嚴謹的女兒和他對話時沒有直視他的眼睛。
    她隻是站在櫥窗前,麵無表情地盯著裏麵的東西……她在盯著什麽?那裏隻擺著沒腦子的女人才會青睞的甜品。
    當安娜貝爾盯著她最愛的巧克力時,沒誰有資格讓她轉過頭來對視談話,浪費半點目光都是對巧克力的不尊重——當然,沒有斯威特會知道她的小毛病。
    德裏克也不知道。
    但他直接對安娜貝爾說:“如果你想買那所謂的巧克力,就去買,別告訴我你沒錢買這種低級甜品。還是說,你把金幣忘在了自己的獨身公寓裏?如果你兩年的自我修行都這麽粗心,我真的很懷疑,安娜貝爾,你是否擁有獨自修行的能力……”
    ……低級甜品?
    安娜貝爾心裏的殺意再次上湧,她直接打斷了他:“父親,您日理萬機,應該到時間離開了。”
    “……”
    德裏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櫥窗裏的巧克力,冷漠的琥珀色眼睛動了動,流露出一絲不滿。
    可安娜貝爾沒有理睬。
    “再見,父親,祝您一路順風。”
    “……再見。”
    被下了這樣的逐客令,德裏克立刻轉身離開。
    他不滿她的粗暴,當然——但,斯威特家主自己的觀念是,強者可以不用過分拘泥於禮儀——他對她並沒有海倫娜那樣強烈的控製欲,更不屑於因為這種小事指責她,隻會很不愉快地離開罷了。
    安娜貝爾想,誰管你愉不愉快。
    誰會理睬一個將死之人的心情。
    還有兩年……最多還有兩年……她會殺了他,一刀,一刀,又一刀……成為一個,徹底優秀的,斯威特家主……
    “這家店的布朗尼蛋糕,真不錯……”
    店門再次被打開,巧克力的味道竄入她的鼻尖,嘰嘰喳喳的女孩們依舊散發著甜絲絲的氣息,與她擦肩而過。
    安娜貝爾依舊佇立在門外。
    【布朗尼。】
    她無聲地說,僅僅開合嘴唇。
    【布朗尼。】
    沒有喚出聲,因為她不允許自己喚出聲。
    【布朗尼。】
    她不允許……
    她沒資格……
    【布朗尼。】
    她要讓曾傷害他的所有人,都付出代價。
    她必須成長起來了,成長為一個真正的斯威特。
    順應著血脈……她絕對、絕對會天賦異稟的……在殘忍這方麵,她絕對是個天才。
    【布朗尼。】
    但是。
    她有多想殺死德裏克。
    ……就有多想殺死自己。
    【蜜糖寶寶,很少有人能真正傷害過我。】
    安娜貝爾知道的。
    她的宿敵,連伊娃·斯威特的折辱都沒在他心中留下痕跡,真正讓他疼痛、真正讓他受傷的……
    是她自己。
    【布朗尼】
    【布朗尼】
    【布朗尼】
    幹淨剔透的玻璃店門外,有一個傲慢又惡毒的魔女緩緩蹲下來。
    對著櫥窗裏甜美的巧克力,她無聲地開合著嘴唇,眼淚也無聲地淌進黑袍下的陰影裏。
    不能……絕對不能……
    不能成為,那麽一個斯威特啊。
    我不可以那麽做。
    不可以虐殺誰,不可以折磨誰。
    不可以……對那兩個人……不可以……讓那些扭曲又殘忍的笑聲繼續在腦子裏嗡嗡亂響……
    如果放任自己,她就不會這麽痛苦,就能成為一個惡毒的天才,就能成為一個無比優秀的斯威特家主了吧?
    ——但,絕對,絕對,不行啊。
    “斯威特”。
    是宿敵口中的,“蜜糖寶寶”。
    她還想……她無比無比地想念……
    重新成為那隻,蜜糖寶寶。
    巧克力腦袋的蜜糖蠢寶寶,才能得到他的抱抱。
    而沾上了族譜裏的鮮血與肉泥,一刀一刀放任自己扭曲掉的家夥……就再也不可能,成為他的蜜糖寶寶了。
    太陽般的精靈。
    絕不會青睞那麽可怕的東西。
    她……她……她不行……要忍住……要約束自己……拚命的、拚命的努力……
    安娜貝爾·斯威特,要成長成一個真正可愛、甜美的蜜糖寶寶才行。
    ……不管那些噩夢,無視那些人的嘲笑,哪怕背離整個家族的宿命……
    她絕對,不能變成,父母那樣可怕的東西。
    【布朗尼。】
    共同距離肮髒惡意與幹淨櫥窗的1cm外,很壞很壞的魔女無聲地喃喃,【布朗尼】。
    這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守護咒語。
    能讓她變成糖果、遠離扭曲、不管多麽崩潰、陰沉、岌岌可危,都始終追在太陽後麵的守護咒語。
    ……布朗尼。
    不過,那搬入獨身公寓的第一天,還有一道別的咒語。
    那是很深很深的夜晚,安娜貝爾繼續發著抖衝向酒架,把自己洶湧的殺意、惡意、扭曲感全部泡進酒精。
    畢竟,抱抱、摸頭、早安吻……那時的斯威特學徒一無所有,除了酒精。
    除了酒精,她沒有別的方法壓製它們。
    而那時,有仆人按響了她的門鈴。
    安娜貝爾從不爛醉如泥,在父親冷漠的審視下長達六年的酗酒史讓她早就失去了酩酊大醉、醺醺睡去的能力,聽到門鈴的第一刻,她就揮起法杖收拾了自己,散去酒精的味道,再消除那些空蕩蕩的酒瓶。
    她走過去,開門,儀態端莊,沒誰能看出內裏意識模糊的靈魂。
    門口的仆人當然也看不出,他隻顫顫巍巍地遞出了一個禮盒。
    “家主寄來的,說要遞交到小姐手上。”
    安娜貝爾皺眉:“煉金材料?還是典籍?就讓你這麽拿在手裏送來?”
    仆人愈發害怕:“不,並不是,小姐……不是什麽重要東西,也不包含魔法,是,是恭賀小姐開始獨自修行的禮物……”
    安娜貝爾聽到“不包含魔法”就沒耐心聽下去了,她揮退了仆人,接過禮盒,然後關上家門。
    德裏克的下屬曾察覺過一次她的小動作,他被安娜貝爾一番手段整治後不敢做什麽,但從那時起就總做些無聊的事情,安上無聊的名頭,所謂“緩和父女關係”。
    安娜貝爾每次收到類似的禮物都想翻白眼,天知道,那個所謂的父親連她生日在哪一天都記不清,怎麽可能送來大大小小的“賀禮”。
    她醉得不清,心裏也實在煩躁,安娜貝爾轉身就把禮盒扔進了垃圾桶裏。
    ……德裏克,離他越遠越好,離他越近,安娜貝爾就越止不住自己的殺意。
    他那個屬下今天還破天荒大晚上送禮,連點基本的禮儀掩飾都沒有,神經病。
    ——而垃圾桶裏,禮盒中的巧克力蛋糕,就那樣慢慢化開了。
    沒有卡片,沒有言語,沒有半點多餘的字句提醒……
    相較名為【布朗尼】的咒語,這實在是太微小、太微小、誰都察覺不到,隻能丟進垃圾桶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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