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曉兒你別怕，我們自有打算。”蘇天見她這樣，不由自主的輕聲安慰道。

    同時他心道，就算是能自己開鋪子，這丫頭到底是個女孩子，膽子也太小了點。

    林育才卻打量了不遠處的兩三個火堆，目光在那些蘇府下人身上一掃而過。

    有好幾位年齡較大的仆從麵色蒼白的厲害，形容憔悴的很。

    也有幾個小丫頭雖然吃著幹糧喝著水，眼睛卻四處亂看，一副另有打算的模樣。

    他不由看了蘇哲一眼。

    帶著這麽多人一起走，又沒有足夠的馬匹和馬車，的確是太難了。

    蘇哲一直麵容沉凝，沒有說話。

    蘇千曉卻隱隱猜到了自己爹爹的打算。

    眾人吃喝已畢，便熄滅了火堆，收拾了東西再度上路。

    直到走了有三四裏地以後，這太陽才慢悠悠的從地平線上跳出來。

    霞光萬道，世間萬物凡被籠罩在其中的，都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粉一般。

    路上他們沒有遇到什麽人，昨天夜裏倒是有好幾波車馬碾過地麵轟隆隆而去。

    看來有不少人是打著趕緊離開是非之地的打算，估計昨夜根本沒有停留而是連夜趕路了。

    蘇千曉撩開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透過略顯朦朧的晨霧，不遠處有幾座矮小的山丘若隱若現。

    那裏就是七裏灣了。

    她抿了抿嘴唇，將手一鬆，任由車簾子自然垂下，遮住了外麵的景色。

    臨近中午，車隊停了下來。

    蘇千曉走下馬車後先活動了一下身體。

    這連趕了兩日的路，即便她隻是坐在馬車上不曾一路下地行走，都覺得有些疲累了。

    她下意識的看向其他人看去。

    蘇家的男丁，除了蘇哲之外，其餘的也是一路步行。

    那些護衛就不用說了，他們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除了風塵仆仆之外看不出來異常。

    倒是那些仆從們都累的氣喘籲籲，無論男女都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

    她又放眼往周圍看去，此處地勢平坦，不遠處甚至還有炊煙升起。

    看來這些村子暫時還沒收到宛城城破以及靖國大軍來襲的消息。

    吃午飯前林育才將所有人集中到了一起，蘇哲緩步站了出來，麵對著其他人。

    他的臉色很凝重，目光卻還算鎮定。

    “想必大家也猜到了，”他開門見山道，

    “我們是打算去天柁，去投奔我們蘇家在那邊的親戚。”

    “路途遙遠，就是坐馬車和騎馬也要十來天才能到達，”他說著停頓了一下，目光緩緩的掃過全場，

    “而現在我們車馬不夠，大部分人需要步行，這速度就更慢了，若在平時，慢點就慢點頂多辛苦些也沒別的妨礙。”

    “但是，現在是戰時，我們不知道後麵的靖國人什麽時候會追來，又或是這一路上會不會遇到流寇和劫匪，”

    他說著說著隻覺得自己的聲音直往下沉，

    “所以，我不能耽擱了大家，另外你們也知道我蘇家現在已經是傾家蕩產了，即便到了天柁，也無法像別家那樣很快就東山再起。”

    “因此，現在我就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若有想離開的，不管是去投奔親友還是有別的打算，你們現在都可以走了。”

    當初他們從天柁回來，並沒有把蘇家多了間鋪子的事情大肆宣揚出來，連一路跟著去的下人們也被下了封口令。

    所以，整個蘇府裏，知道此事的人也就隻有幾個。

    比如說，小月現在就目光複雜的看著她的同伴們。

    眾人鴉雀無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都沒有人說話。

    就在此時，忽然有一人越眾而出，他身後還跟著一位個子嬌小的中年婦人。

    蘇千曉目光微動，這是他們綢緞莊的掌櫃屠宏毅和他的妻子。

    “老爺，”屠宏毅喊了一聲忽然就雙膝一曲跪了下去，他妻子也連忙效仿，

    “如果您不嫌棄我不中用，我願意一直跟著您，至於生意，等咱們到了一處穩定下來了，大不了咱們再從頭開始！”

    他做了蘇家這麽久的掌櫃，雖有點積蓄，但因為早年間給兒子看病都花光了，如今光買下一個出城名額都困難。

    沒想到關鍵時刻，老爺能拿出所有的家產來，這相當於是買下了他們的命啊。

    大恩不言謝，但他是知恩圖報的人，隻要蘇哲不趕他走，他願意永遠留在蘇家為蘇家效勞。

    “老爺，我也不走，”嚴管家也越眾而出跪在了地上，就挨著屠宏毅，

    “我在蘇家呆了快一輩子了，我生是蘇家的人，死是蘇家的鬼，隻要老爺你不趕我我就不走！”

    “老爺，我也不走……”

    “老爺，我也留下……”

    “老爺，還有我……”

    站出來的人當中，沒有一人提到蘇哲傾家蕩產為他們買出城名額的事情，但每個人看向蘇哲的目光裏都充滿了感激。

    原本，這裏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蘇府買來的家奴，都是簽了賣身契的，生死早就不在自己的手中。

    蘇哲出城的時候大可以不必帶著他們，留著銀子為蘇家保存實力才是上上之選。

    比如李家，還有那梁家，甚至是他們也覺得不齒的霍家。

    這些人家的做法才是正確的，能夠利益最大化的。

    但是，蘇哲卻沒有這樣做，他選擇了犧牲整個蘇家的利益，選擇讓自己傾家蕩產來保全他們這些人。

    現如今，蘇哲更是將他們帶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才提出他們可以自由選擇。

    人的一生非常的短暫，能遇到蘇哲這樣仁義的主子乃是萬幸，就衝這點，他們也是絕對不會走的。

    蘇哲的眼睛濕潤了，後邊的柳氏和王氏已經拿了帕子在抹淚了。

    蘇千曉卻微微笑著，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她留意到大概有十來個人沒出聲，目光相接的時候，那些人多是眼神閃爍，躲躲閃閃不敢拿眼看她。

    蘇千曉在心裏歎了口氣。

    人各有誌，他們蘇家自然不會強求。

    不過，對於那些明知道他們蘇家現在的處境卻仍舊願意留下來的人，他們也絕不會虧待。

    最終，有十五人選擇了就此離開。

    望著他們分散遠走的背影，留下的下人或咬牙切齒，或雙目含悲，或低聲咒罵，或失聲痛哭，總之沒有一個人是無動於衷的。

    大家同在蘇家一起呆了這麽久，不是親人已經勝似親人了。

    眼瞅著親人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就此與自己訣別，這傷，這痛是如此的深沉！

    蘇千曉偷眼觀瞧，卻留意到爹爹蘇哲眉宇間的愁容反而淡了許多。

    大浪淘沙，去偽存真，爹爹這一步棋，走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