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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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來,隨著聖天子讓位的消息傳出,東京區很不平靜。

    島國是一個很奇怪的國家,天皇萬世一係——當然,這其中究竟有沒有水分,有沒有斷過甚至有沒有隔壁老王的孩子,暫且沒人清楚,但至少在表麵上,天皇確實是一脈流傳至今。

    都說沒有千年的王朝,隻有千年的世家,島國天皇之位能流傳幾千年,是個不小的奇跡。

    換了華國,在統治者實力不占優時,早就被外姓推翻了,但在島國,哪怕幕府統治時期天皇地位堪憂,但天皇一係終究還是一直苟了下來。

    某種程度來說,天童菊之丞明明大權在握,甚至暗地裏在受詛之子的問題上和聖天子作對,但卻忠心輔佐聖天子,就是繼承了這種古代島國的傳統思想。

    就突出一個矛盾。

    天童菊之丞這好歹還是忠心耿耿,非要硬說他的行為,無外乎是主意正了一些,可幕府時期的諸位大佬,不取代天皇可不是忠心就能說得通的。

    島國民眾也是如此,大都是很別扭的一群人。

    雖然在二戰之後,天皇被迫否認了自身的‘神性’,但在很多島國人心中,天皇一係仍然是島國的正統。

    忠心?

    確實有,但是如今島國人的忠心卻很靈活。

    聖天子說讓位,島國群眾采取的手段……是抗議。

    如今島國人的心中,天皇的影響力沒有那麽高了,不然島國也不會分裂成五個區域,但在天皇一係影像力最大的東京區,天皇一係的根基比其他地區深厚的多。

    東京區的人想來,天知道誰誰誰就想要成為東京區的領導者?憑什麽?

    罷工,罷課,大批人走到街道上遊行示威,社會上亂糟糟的一團,大家都在宣泄心中的不滿——但也僅此而已。

    島國民眾的忠心很靈活,正如他們可以一邊將牛奶處理分成好幾個步驟保護環境,一邊可以因為不想花錢向大海中傾倒核廢水一樣的道德底線一般靈活。

    讓我抗議?遊行示威?可以。

    讓我實打實的辦事?不行。

    這不是聖天子說的要讓位嗎?她都在明麵上說清楚了,我憑什麽去衝擊軍隊衝擊皇居,多危險啊,萬一被當成暴徒槍斃了咋辦啊?

    但我還是要抗議,就是不滿,哎,就是玩。

    如果倒退個一百年,二戰時期的島國人或許還有些血性,主辱臣死,可這個世界都年了,令和廢物們哪還有曾經的血性?島國文化的精華是半點沒流傳下來,糟粕是半點沒落下。

    有種說法,島國是坐落在東方的西方國家,這種說法並不完全準確,但至少當代島國人,將西方的利己思維學了個九成九。

    抗議是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並不是打算自己解決問題,而是告訴你‘我現在很生氣,你痛快把問題給我解決了’……至於別人完全不理他,那就不理唄。

    抗議的膽子是有的,但的膽子是沒有的,太危險。

    放在一百年前,島國人兵諫的可能性很高,島國民族同時將尊卑等級和下克上寫入基因的種族……可現在,完全沒有這種可能性。

    聖天子宣告讓位的影響大嗎?很大。

    罷工罷課——但島國人隻會在自己的職權內,以合理的行為將自己的訴求表達出來,但絕不願意更進一步,承擔更多的風險。

    不能給他人添麻煩已經寫到了島國人的基因中,雖然這隻是表麵含義,真正的含義是‘我不給你添麻煩,你也不能給我添麻煩’以及‘麻煩的事絕對不做’。

    換了其他國家,換了正常的華國文化思維,民怨四起的下一步是共襄盛舉,但在島國……

    民怨四起的下一步還是民怨四起,若非如此,也不至於天皇一係流傳了數千年依然沒有斷絕,甚至野心家們都不會趁機利用這種民怨做大事,因為真的利用不起來。

    我遊行,我示威,示威之後我回頭去工作,誰要是號召民眾衝擊軍隊,所有人都會覺得他是傻逼。

    所以,這種影響說大……也不算大。

    天童菊之丞也對此有所預料,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固然固守著傳統觀念,但不至於完全不了解國內的文化風氣,所謂的政治家就是,哪怕對立的觀點你再怎麽看不慣,但捏著鼻子也要看下去,將對方了解個透徹。

    聖天子想的或許沒有太多,她理解的自己讓位,除了是一個拖延時間的戲碼以外,更多的她也是在考慮,如果能夠減少傷亡,哪怕她真的讓位也無妨。

    ——雖然,她理解的傷亡是‘陸明背後可能有其他勢力’,而不是陸明本身的戰鬥力,但在結果上,這是一樣的。

    可天童菊之丞不是那麽想的。

    二戰過後,天皇被迫否認了自身現人神的地位,已經足足八十年了。

    那一天,天皇大人宣告了無條件投降,在宣告大典上,天皇泣不成聲,那種場麵,天童菊之丞永世難忘,從那時他暗暗發誓,如果有一天他有機會站在那個舞台上,他將會贏下……

    總之,雖然天童菊之丞看的是錄像,八十多年前他還沒能出生,但他父親他爺爺當年是當事人。

    現在的一代人心中,天皇……在漆黑的子彈世界也被稱呼聖天子,但和現實中的天皇本質上是一樣的。

    在如今的這一代人中,天皇已經是可有可無,如同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很難理解古時島國人對於天皇的崇敬——天童家是島國政治的名流,流傳數代,在家庭教育下,天童菊之丞恰恰是這樣傳統的人。

    如果說古代就爆發了原腸病毒,假設島國存活的人同樣分在了五個區域,結果絕不是五個區域都組成了完好的並立的政治體係,而是在東京區無力幹涉其他區域的情況下,其他四個區域對東京區的聖天子在表麵上效忠——當然,也僅僅是表麵的效忠。

    天童菊之丞眼神中滿是歎惋,他已經是爺爺輩分的人了,精力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究竟還能輔佐聖天子多久。

    所謂的政治家,大都是人亡政熄……他找不到能夠接替自己位置的人。

    他自然不是沒有後代和繼承人。

    他這個輩分的人,多多少少還對聖天子這個位置有幾分崇敬之心,但在小一輩的,天童家的其他人,在天童菊之丞看來完全不行。

    島國再怎麽西化,但最終還是處於華國文化圈內,了解華國文化,這也是他天童菊之丞能夠在大災變後和華國友好溝通的原因,可天童家的下一代……西化的太過了。

    甚至能幹出來降低巨石碑鈥金屬含量的事,出口鈥謀取金錢。

    ——如同西方一樣,將金錢當成信仰不算錯,錯的是反而以此為榮,完全不隱藏自己的本性。

    在如今原腸動物災後,第一個能幹涉到島國的國家,絕對是華國。

    隔著一個日本海,與隔著一個太平洋,這在災前沒有太大差別的距離,但在災難後,在海洋和天空中原腸動物的幹涉下,這種距離就是質變。

    但凡他後輩有人能裝出符合華國文化圈的設定,天童菊之丞都能將大權下方給後輩,可一個個完全被西方資本那套洗腦……

    金錢?資本?

    當所有人都不信仰金錢時,金錢就什麽都不是。

    在災前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不信仰金錢,但這災後,金錢的力量大不如前……出口珍貴的金屬鈥換取金錢這事都能做得出來,他這批孩子的蠢,天童菊之丞已經很難形容了。

    哪怕是降低巨石碑鈥金屬含量,將金屬鈥作為溝通他國的政治資本……甚至哪怕藏在家裏已被後用,天童菊之丞都當孩子努力過了。

    天童菊之丞也有苦說不出,他確實了解一些原腸病毒的黑幕,但那也是災後才了解到的,迫於諸國的壓力,某國不得不將部分資料共享出來。

    他教導兒子,自然預料不到會出原腸病毒這檔子事。

    天童菊之丞讀過很多華國的書,他的偶像是諸葛亮,他也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喜歡,在教導裏見蓮太郎時,甚至數次說過三國故事。

    三國之中,諸葛家分投三國,天童菊之丞培養孩子也是那麽做的,天童木更的父親在他這裏接受的是東方的教育,其他孩子接受的是西方式教育,結果……

    號全都練廢了。

    木更他父親,東方教育接受的確實不錯,儒家那一套理論背的滾瓜爛熟,可讓天童菊之丞感覺無語的是……他信了。

    明明是學了就行的東西,可他信了,還覺得天童家違法,想曝光天童家的黑料……

    同樣,接受西方教育這邊的孩子……讓天童菊之丞更無語的是,你信了也就信了,怎麽還能把這當成真理的?

    實事求是懂不懂?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懂不懂?

    孩子並不是完全了解了西方的理論內核,而是將那當成了信仰……天童菊之丞能怎麽辦?孩子們都是傻子,他也很絕望啊。

    一想著自己死亡後繼無人,天童菊之丞就更想死了。

    他推演的國際未來局勢中,因為島國分成了五個區域,在過個幾年,原腸動物的威脅進一步減弱後,大國的影響力逐漸擴散到世界各地,因為島國的鈥金屬豐富,未來的島國必然會成為大國的博弈中心。

    能幹涉到島國的,無非是毛熊,華國,鷹國……哪怕在這幾年中,島國五個區域有兩個聚集地撐不下去,剩下三個區域都夠三個國家一人支持一個,而後博弈了。

    比起其他區域,東京區的優勢在於‘聖天子’。

    三個國家中,最先幹涉到島國,且幹涉力度最大的,無疑是華國。

    並且,隻要東京區不明確拒絕,華國幹涉島國,選擇的扶持對象,九成九的可能是聖天子——華國是認‘正統’這東西的。

    天童菊之丞確實在華國和毛熊國之間玩曖昧,但他更加清楚,隻要他站在聖天子這邊,等到合適的機會,和華國的合作會很容易就能達成,他不過是想要在那之前,多獲得一些物資罷了——他的那些廢物後代連這都看不出來,這讓天童菊之丞如何放心?

    老人幽幽歎了口氣,微微搖頭。

    事到如今,他是真的不想死,可他似乎又不能不死。

    聖天子還很稚嫩,執政手段完全不行,一點政治敏感性都沒有,甚至還想著通過《原腸動物新法》這種對統治毫無作用的法案,但在他的推波助瀾之下,聖天子的威望在東京區內不低。

    可不低歸不低,這威望並沒有什麽用。

    就如同他近幾天看見的一樣,在街道上遊行的有的是,可天童菊之丞派出的人試著暗中帶節奏,引導民眾衝擊皇居……天童菊之丞甚至命令了軍隊,隻許逮捕,絕對不能開槍。

    可節奏完全帶不起來,天童菊之丞甚至有些迷茫,這些人究竟是因為聖天子的退位消息不滿而遊行,還是因為不想上班不想上課來遊行的。

    天童菊之丞記得,華國有句話,‘君舟民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放在島國,這似乎完全不頂用……

    天童菊之丞偏偏要讓這些人長長記性。

    抓住這次機會,告訴那些不站出來反抗的人會是什麽下場……天童菊之丞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實際上天童菊之丞想的是除掉陸明,隨便挑明自己在國際上的立場,但在東京區之中,他不介意演一出奪權的戲碼——反正東京人也不知道陸明是什麽人。

    天童菊之丞直到如今都認為,陸明是鷹國的人,但在他想來……誰信啊。

    這不是標準的東方麵孔?

    隻要天童菊之丞宣傳的好,民眾心中他就是我天童菊之丞的部下?就是我想要廢了聖天子,操縱東京區的一切。

    之後,天童菊之丞打算趁機帶走一批他壓製的老不死,除掉陸明,並且在東京區引起大量傷亡,最終死在聖天子手裏,增添聖天子的威望……天童菊之丞就不信,下次有人在威脅到聖天子,東京區這群令和廢物還是隻看著沒動作。

    政治環境文化幻境再怎麽影像力大,難道還能有實打實的生死和個人經曆影響力大嗎?

    依靠這份威望,以及大量死亡對東京民眾的警示,聖天子堅持個幾年,等到華國影響力能夠幹涉到東京區……應該問題不大吧?

    天童菊之丞敲了敲桌麵。

    兩天時間的布置,一切都已經計劃好了。

    老人走出了房門,眼神微眯,天邊的太陽剛剛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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