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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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溫暖的臥房,裏側淨室熱氣蒸騰,外側廳堂清雅幹燥,兩室之間隔了一架氣勢磅礴的雲紋玉石三扇屏風。
蔡昭在浴桶中泡的昏昏欲睡,舒服之餘不免長歎:“為什麽每回我沐浴你都非要坐在外麵?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慕清晏坐在桌旁把玩水墨白瓷茶碗,“風小昭姑娘的名聲與你小蔡女俠有何幹係。”
蔡昭坐直身體:“噢,我現在叫風小昭了,那風小晗呢。”
“風小晗已葬身雪嶺。”
“那三師兄呢?他也是北宸六派的,大模大樣待在魔教總壇不大好吧。”蔡昭想起來。
慕清晏手上一滯,緩緩放下茶碗,“就叫風小三好了,以後你就叫他三哥,免得叫三師兄時漏了餡。”
蔡昭險些在浴桶裏滑倒,“風小三多難聽呀。嗯,他外祖父是尹岱老宗主,母親是青蓮夫人,就叫代青玉吧。”
“哼哼,名字取的不錯啊。”慕清晏牙根發癢。
蔡昭心下一顫,忙道:“對了,剛才你說令堂就在這座宅院中,你打算怎麽辦?”
“不怎麽辦。”慕清晏心知女孩是在岔開話題,也不戳穿她,“我答應了父親要照看她終老,那就照看她終老。等收拾了聶喆及其黨羽之後,就找個幹淨舒坦的地方讓她住進去,有吃有喝有人服侍,就是孫夫人別想著逞教主太夫人的威風了。”
兒子管親娘叫x夫人,本身就是一段故事了。
蔡昭輕歎一聲,“母不慈子不孝,天道往複,終有報償。令堂十幾年來對你不聞不問,也合該有此結局。”
慕清晏用指尖抵著茶碗中心,讓它一圈一圈的繞著指尖轉動,“也不能說一直對我不聞不問——聶喆起初對她不錯,後來愛淡情馳,反而對元配李如心夫人又好了起來。這也難怪,聶喆年歲大了,唯有李夫人所生獨子一人,看在聶思恩的份上,他也得待元配好些。”
“於是我們千伶百俐的孫夫人又想到了我,逢年過節隔三差五的給我送東西。繞了一圈,發覺男人靠不住,就想起了兒子。”語氣中充滿了譏嘲尖刻。
“她怎麽…有這個臉?”蔡昭難以想象。
慕清晏看向屏風,“她說自己是迫於無奈,為了讓我活下去才故意裝作對我不聞不問,好讓聶喆對我掉以輕心。”
蔡昭失聲:“這是真的麽?”
“狡辯罷了,沒一個字是真的。”慕清晏笑了,“成伯就在瀚海山脈北段的黃老峰中,她哪怕自己不願照看我,隻要在聶恒城死後差人送個信,或是放些風聲出去,以成伯的武功,從當時亂糟糟的極樂宮中帶走我,那是輕而易舉——她是真的忘了還有個兒子,滿心都是與聶喆舊情複燃,繼續她榮華富貴的日子。”
蔡昭身邊的女性長輩,是慷慨豪邁的蔡平殊,是鮮活單純的寧小楓,光明磊落之人無法想象自私卑怯者能有多麽可恥,就像夏蟲不可語冰。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
慕清晏:“四年前家父過世,我離開黃老峰,參與教務,有人跳出來勸我與孫夫人母子和睦,骨肉親近,於是我送他去與閻王親近和睦了。”
蔡昭靠著桶壁幽幽的望屋頂:“要是我說活該,是不是不大像個名門正派。”
“你本來就像魔教混入北宸六派臥底的。”慕清晏板著臉忍笑,“總之以後你要待我好些,別一天天的氣我!”
“我什麽時候一天天的氣你了!”蔡昭覺得好冤枉,“再說了,我姑姑說天底下多是沒良心的爹和含辛茹苦的娘,你這是稀罕例子。”
她思緒一歪,又道,“其實三師兄也不容易,自小就被送上青闕宗,不到十歲青蓮夫人又過世了,唉,也是可憐。”
慕清晏一掌拍在桌上,“親娘早逝和親娘是個狼心狗肺能算一回事嗎!你三句話不離宋鬱之難受是不是!”
蔡昭也用力擊水:“你吃人家雪蓮丹時說欠人家一個人情,現在人家上門討人情了你就這副嘴臉,你才是一天天的氣我!”
慕清晏心頭冒火,起身長袖一揮,玉石屏風嘩啦啦倒開。
蔡昭連忙將身子沉入水下,“你想幹嘛?!”
慕清晏站在浴桶前,筆挺如玉山,眼中森冷一片,哪還有剛才說笑和煦的樣子。
他道:“我今天就跟你說清楚。你千裏趕路來找我,我欣喜至極,比宰了聶喆還高興,可你與宋鬱之一道來我就不高興!我欠姓宋的一個人情,他什麽時候來討都我都認賬,可從你嘴裏說出來就不行!”
雖說這貨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蔡昭是早有領教,但此刻見他變臉比翻書還快,她還是被嚇住了,縮在水下不敢說話。
慕清晏盯著在水麵隻露出頭的女孩,詞鋒愈發尖銳,“賤人的做派我見的多了,想糊弄我的人都死光了!你若對宋鬱之有意,就索性撩開手別管我的死活,別一時關懷備至,一時又想撇清。你若想腳踏兩條船左右逢源,我就……”
雖說蔡昭心中大呼冤枉,此時也不禁好奇的抬眼,“你就怎樣?”
“我就去尋死!”
“真的?!”蔡昭居然想笑。
慕清晏眉峰一挑,惡狠狠道:“死前帶上你!”
蔡昭直接被吼的縮到了水底。
大門嘩啦啦的被甩開,然後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慕清晏沉著臉,恨恨的大步向外走去,遊觀月主仆倆正等在二十步以外的樓梯口。慕清晏神色不善:“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遊觀月笑容討喜:“這裏隻是臨時用來籌劃攻伐的地方,處處簡陋,風姑娘勞頓多日,卑職想著讓星兒去伺候她梳洗。”
慕清晏語氣一緩:“你想的周到,去吧,再泡下去她就該皺成小老太了!”
遊觀月在星兒背後推了一下,星兒立刻縮著脖子溜了過去。
看著星兒消失在門後,慕清晏氣息一頓,“…與昭昭一道來的那位代青玉少俠現在哪兒。”
遊觀月回稟:“哦,那位啊,代少俠一直未提自己的姓名,屬下見他也疲的厲害,便將他安排到了西側最大的那間廂房,送上熱水飯菜還有換洗衣衫,讓老仆換上全新的被褥與炭盆……”
慕清晏斜乜著眼睛:“代青玉此人來曆不明,你與他也素未謀麵,為何如此殷勤?難不成你看他年少英俊,看上他了?”
遊觀月差點被口水嗆死,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決計沒有!少君莫要誤會,屬下絕無熊千斤那樣的惡習!”
“那是何緣故?”
終於等到展現自己驚人才華的時刻了,遊觀月深吸一口氣,開始發揮:“少君,代少俠是何來曆並不要緊,要緊的是風姑娘十分看重他……”
眼看主君麵色又要轉黑,他連忙道,“當然這麽區區一點點的‘看重’,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少君和風姑娘的情分相比。”
慕清晏挑剔:“哦,這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遊觀月故作驚訝:“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麽?風姑娘雖說武藝高強,但一看就是未涉江湖的嬌嬌女啊。這麽小的歲數,又沒什麽閱曆,隻因為牽掛少君的安危,就千裏萬裏的趕了來,一頭紮進瀚海山脈這等險惡之地,哎呀就是屬下這樣的局外人都覺得心頭發熱啊——這樣的情分不深厚,還有什麽樣的情分才算深厚?!”
慕清晏神情緩和了下來,嘴上卻道:“話也不能這麽說,代青玉和昭昭畢竟是同門。”——不過他們卻是經曆過生死的。
他抬步走下樓梯。
遊觀月亦步亦趨跟在一旁:“正因如此,屬下才更要好好招待代少俠啊。少君您想啊,若代少俠受了苛待,風姑娘就會憐惜他,一旦憐惜他,就會對少君生出埋怨,對少君生出埋怨就與代少俠更親近,更親近之後就會……”
“行了。”慕清晏沒好氣的打斷他,“別胡說八道,哪有這麽玄乎。”
遊觀月拉長了語氣:“少君豈不聞‘因憐生愛’的說法乎?”
慕清晏心頭一動,神情卻分毫不動:“我看你是閑得慌。”隨即甩袖而去。
目送慕清晏往西側走遠,遊觀月聽見身後嘩啦一聲開門,新浴後的少女清新動人,令人一見忘俗,就是臉上的神情不大和善。
遊觀月笑容滿麵的迎上去,拱手道:“見過風姑娘,星兒那丫頭服侍的合意罷?”
蔡昭含糊道:“星兒很細心妥帖,挺好的。”
“既然如此,風姑娘為何滿麵怒容啊?若是星兒服侍的不好,風姑娘千萬別給她遮掩,告訴觀月,觀月一定好好處罰她!”遊觀月一臉關切。
蔡昭煩躁:“都說了星兒服侍的很好,你別亂猜!我不高興是因為你們慕少君,他居然說我是賤人!”
遊觀月大驚(這次不是裝的):“少君竟然對姑娘這麽無禮?!”
蔡昭想了想:“也不是直接罵我賤人,他說賤人的做派他見多了,然後劈裏啪啦數落了我一通,不就是拐彎抹角的在說我是賤人嘛!我再不留著了,這就走!”
“別別別!風姑娘稍安勿躁,請聽觀月一言。”遊觀月連連擺手,“我們少君真是不容易啊,孫夫人…唉…”說著眼眶發紅。
蔡昭被這人說來就來的眼淚嚇了一跳,“哎哎你別哭,我,我已經聽說孫夫人的事了。”
遊觀月長歎一聲,“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是孫夫人也著實太不像樣了。那幾年間,她見聶喆愈發看重獨生子,而她自己又始終未有生育,竟然…竟然…”
“你好好說,別說一半留一半啊。”蔡昭催促。
遊觀月將情緒拿捏的恰到好處,“孫夫人竟然說少君是聶喆的骨肉!這,這簡直欺人太甚,簡直將少君父親的臉踩到地上去了!”
蔡昭傻了:“這比話本子裏寫的還狠啊……”
“幸虧少君越大越像生父,十歲之後父子倆就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那些風言風語才漸漸消退。”遊觀月捶胸頓足,活像差點被戴綠帽子的是自己。
蔡昭喃喃道:“難怪他以前說‘那位長輩’自私卑劣令人鄙薄,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孫夫人難道就不想想風言風語之下,才幾歲大的孩子該有多難堪多惶恐麽?”
說的更難聽些,就算慕清晏真是聶喆的骨肉,可聶喆已有嫡出的親生子,慕清晏這樣說不清楚血統的私生子又能有什麽地位?
孫若水這女人真是全然隻顧自己,分毫不顧別人啊。
“你叫什麽名字?”蔡昭忽問。
遊觀月一怔後忙道:“卑職姓遊,名觀月。”
“好,遊觀月,下回要說話就好好說,別擠眼淚了,太假了,我看著眼暈。”
遊觀月張大了嘴,“這這這,風姑娘您誤會了,卑職,卑職……”
蔡昭微笑:“別囉嗦了,我是看戲文長大的,真哭假哭我閉著眼睛都能分辨出來。”
她又道,“不過,我相信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因為事關慕少君,你沒這麽大膽量編造他的事。”
遊觀月剛吊起來的一口氣,又落了回去。
蔡昭:“現在,告訴我你家少君去哪兒了?”
遊觀月再不敢輕忽眼前的小姑娘,連忙道:“少君雖然沒說,但我猜他是去見姑娘的師兄代少俠了。”
“好極了,指路吧。”
……
蔡昭推門進去時,慕清晏剛聽宋鬱之說完對紫玉金葵的猜測。
他此刻又換了一副麵孔,清雅溫文,言辭有禮,仿佛一位熱心待客的主人——就是臉上的微笑假的要命,不過除了蔡昭也沒人看得出來。
“喲,昭昭來了,是怕我吃了你家三師兄麽。”慕清晏笑意發冷。
蔡昭不想理這瘋子,徑直坐到桌旁:“三師兄,你將紫玉金葵的事都說了?”
宋鬱之點點頭,“都說了。慕少君正問道紫玉金葵的用處。”
他是自小端方嚴正,便一五一十的坦誠起來,“其實幽冥寒氣並不難解,隻消以至陽至剛的內力衝擊經脈,便可驅除幽冥寒氣留下的寒毒——然而難就難在這個度上。”
“我那位堂伯父便是折在這上頭了。他請數位內力高深的本家長輩一齊運功為他衝脈,最後,幽冥寒氣的寒毒是祛了,但他卻丹田積熱太過,數股內力相衝相克。堂伯父拚盡全力抑製亦不可行,最後走火入魔而死。”
“我細細研讀典籍,發覺紫玉金葵恰能化解此劫,驅除幽冥寒氣後將多餘真氣慢慢導出丹田,即可無礙。若我猜的不錯,多年前蔡平殊女俠便是如此替石二俠療傷的。”
蔡昭憂慮道:“話是怎麽說,不過三師兄也隻是猜測,不知行不行得通。”
“試試看就知道了。”慕清晏眉頭一挑,“不過得等除掉聶喆之後,如今他還占著極樂宮,我可取不出紫玉金葵來。”
“既然如此,若慕少君不棄,在下願助慕少君一臂之力,盡早驅除聶喆。”宋鬱之拱手。
慕清晏輕笑一聲,計上心來:“我以為你們北宸六派特別願意聶喆繼續當教主呢。有那麽一個窩囊廢在,北宸六派這十幾年來不但風平浪靜,還不斷擴張勢力。怎麽,如今宋少俠為了恢複內力,也顧不得天下大局了?”
蔡昭低頭咬唇,忍住不替宋鬱之辯駁,免得再度惹翻這瘋子。
不料宋鬱之沒有半分難堪,反而認真解釋起來:“正如慕少君所言,不止北宸六派,便是其他武林正道也都願意聶喆繼續當魔教教主,我亦如此。然而,自從進入瀚海山脈以來,沿途所見皆是慘不堪言之狀。”
“聶恒城當年為了修煉魔功殘殺無數武林高手,殺人之後隨手將屍首煉成了屍傀奴,雖說行徑殘暴,但究竟煉的是死人。況且一具屍傀奴從煉成算起,不過一年可用,之後便逐漸肉腐骨爛,化作汙泥,是以聶恒城並未如何看重屍傀奴的用途。”
“誰知到了聶喆這裏,他自己才疏德淺,便不敢重用任何有能之人,為了維持局麵,竟將大量活人生生煉成屍傀奴,供他驅使。他不敢招惹教外門派,便向自己教下的百姓下手,簡直暴惡歹毒,神人共憤。如此奸賊,不除何安。”
“北宸六派不能為了自身安寧,就讓無辜百姓遭受殘害——哪怕是瀚海山脈的百姓。等回去我便將此地情形告知尊長,我相信師父以及各位長輩也會讚成鬱之的做法。”
這番話說的雖然平淡,卻字字擲地有聲。
“三師兄,你說的對!”蔡昭聽的兩眼冒光,“不過,回稟長輩的事情咱們還是在商量商量……”
慕清晏心頭酸氣直冒,臉上不動聲色:“若是聶喆沒有煉製屍傀奴呢?除了聶喆,換上我這樣喜怒無常的新教主,宋少俠還願意助我一臂之力麽。”
宋鬱之肅然:“鬱之寧願功力盡廢,此生耕讀鄉間。”
“三師兄!”蔡昭好生感動,敬仰之意溢於言表,“你來我們落英穀吧,那裏四季如春,最適宜耕讀隱居了!”
慕清晏眉間一片陰鬱:“來什麽來,人家有未婚妻的,輪得到你張羅耕讀之地麽!”
低吼完女孩,他轉頭又是假笑,“話說回來,宋少俠居然還未解除婚約,倒令我十分驚奇。因我聽人說,自你中了幽冥寒氣之後戚大小姐對你愈發冷落,反而與戴少俠出雙入對。”
“我都知道。”宋鬱之坦然道,“淩波不止是我的師妹,還是我的表妹,便是做不成夫妻,我也不希望她背上‘於我危難之時解除婚約’的惡名。等將來我複原,自會稟告師父,解除婚約。離棄婚約的罪名,我自己承擔即可。”
“三師兄真是一位君子啊。”蔡昭愈發敬佩。
慕清晏板著臉,“我以為宋少俠還是早些解除婚約的好……”
“人家的婚約什麽時候想解除關你什麽事!”蔡昭忍無可忍。
慕清晏反唇相譏,“你不用護的這麽緊,既然宋少俠既有江湖閱曆又有的是錢,你跟著他走了一路,怎麽饑一頓飽一頓活像入了丐幫!”
蔡昭極力辯解:“瀚海山脈周遭荒蕪一片,有銀子也沒處買啊!”
“是我顧慮不周,讓昭昭師妹受苦了。”宋鬱之便是道歉也昂首直視,一派磊落。
慕清晏還欲再說,蔡昭趕緊打斷了他,“三師兄舊傷未愈需要休息,咱們還是先告退吧!”說著就急急忙忙的拖著他離開此屋,走前還不忘給宋鬱之關上門。
兩人拉拉扯扯走了二三十步,慕清晏怒甩長袖,站住後道,“你扯我出來做什麽,怕我氣死宋鬱之麽?”
“別逗了,我是怕你被三師兄氣死!”蔡昭雙手叉腰,“三師兄心無旁騖,光明磊落,你說什麽都難不倒他,反而把自己氣個半死,何必呢!”
慕清晏冷笑連連,“好好好,好一個心無旁騖,光明磊落,我卻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性情暴躁,時不時還要發瘋,蔡女俠你還是與你誌同道合的三師兄盡早離去吧!等我收了極樂宮寶庫,自會將紫玉金葵送到你們手上!此地汙穢,就不留你們了!”
蔡昭氣的渾身發抖,隨手抄起一旁高幾上的花瓶向著慕清晏後背砸了過去,“你這個混賬!走就走!”
慕清晏真氣迸發,砰的震碎花瓶,轉身向蔡昭隔空虛抓,“不許走!”
蔡昭腰間宛如箍了一隻鐵爪,被生生拉退數步,她回身反掌擊去。慕清晏已數步趕至她身畔,反手去拗她右臂。蔡昭知道他內力遠勝自己,便起身花枝般輕輕顛顫一下,順著他的擒拿之勢翻身到他背後。
慕清晏忍不住讚一句,“好俊的身法。”他也不回身,而是彎曲單膝屈背低頭,左掌扣蔡昭左腕,右手擒她右臂,將她牢牢貼在自己肩背後方。
蔡昭雙足騰空,宛如被慕清晏背在身後,兩人耳鬢相接,呼息可聞。便是到了這地步,她也並非沒有其他招數,然而眼前剛好是青年男子修長的脖頸,喉結清晰幹淨,上下微動,她正恨的壓根發癢,張口就咬了上去。
慕清晏渾身一震,立刻鬆手退開。
宋鬱之呼啦一聲打開大門:“出什麽事了,你們…你們怎麽了…?”他疑惑的看著不遠處的兩人——
一個捂著側頸,俊麵微紅,眸光流動婉轉,一個則好像剛從浴桶中撈出來的粉團子,被熱水蒸的兩頰熏紅。兩人相對而站,薄怒互瞪。
“沒,沒事。”還是蔡昭先開了口,“適才不小心打碎了個花瓶,三師兄你趕緊休息吧!”說完她扭頭就跑,猶如剛做了賊一般。
慕清晏不聲不響的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一直走到樓角僻靜無人處。
蔡昭忽然轉身立定。
慕清晏也駐步。
蔡昭順了好幾息氣,才道:“你聽到三師兄沒有退親,為什麽不高興?”
慕清晏挺立不語,態度高傲的幾近倔強。
“你是在擔心我。”蔡昭口氣柔和下來,“世道對女子總是更加苛刻些,三師兄有婚約在身,若叫人知道我與他一路同行,受人非議的必然是我。說句年少風流還算好的,更難聽的‘不顧廉恥勾引自家師姐的未婚夫’都有。”
女孩微微笑起來,初晨陽光般純淨無暇,“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與三師兄是一前一後不同方向出走的,之後又一路喬裝打扮,沒人知道的。”
慕清晏眉宇間隱約怒氣:“姓宋的知道顧及戚淩波的名聲,卻不知道顧及你的名聲。你既然都知道,還笑的出來!”
蔡昭歎口氣:“說句實話,三師兄其實挺鈍的,從小到大眾星捧月,道理都明白,可有些人情世故,他要過陣子才醒悟。”
“淩波師姐與他再不和睦,畢竟十幾年青梅竹馬,三師兄自然記得要護她一二。至於我嘛,還得過陣子三師兄才想起來吧。我想過了,所以等事成之後我要到處走走,讓三師兄先回去處置婚約。等過個一年半載,我再回青闕宗就好了。”
慕清晏冷笑:“你對他倒寬和的很!”
“對。”蔡昭道,“不過數年同門時光,之後就各走各路,幹嘛不寬和些呢。”
慕清晏氣息一緩,稍稍鬆開眉心。
蔡昭道:“三師兄允文允武,行事磊落,從不隨便發脾氣,也不會無緣無故猜疑別人,更不會動不動發瘋!可是——”
“可是,他不知道我吃不慣幹糧,自從接近瀚海山脈後我就再未好好吃過一頓飯。”
“我說要去擊殺作惡多端的白虎壇主,三師兄見過廖圖的身手後就讓我去了。可不曾想廖圖剛剛重金聘來兩名□□高手,我以一敵三,好險才克敵製勝。”
不是宋鬱之有意輕忽,而是他覺得兩人並肩作戰為民除害,哪怕一齊死了,也不失豪邁慷慨,快哉快哉。
可慕清晏是一定要蔡昭好好活下去的,為民除害什麽的可以等一等。
這些,二人都知道。
“你喜怒無常,性情暴烈,疑心病又重,可是,你一直惦記我有沒有吃飽穿暖,擔憂我會受人非議,被人恥笑。”
蔡昭神情迷茫,心口微微發疼,“我從未想過,除了家人之外,會有別人待我這樣好。”
慕清晏抬起頭,戾氣盡消,星目溫柔。
他緩緩走過去,高高的額頭貼著女孩柔軟的額發,“以後,我們會怎麽樣。”
“不知道。”蔡昭搖頭,帶著慕清晏也一起搖晃額頭。
“不過先宰了聶喆吧。”女孩皺眉,“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慕清晏低低笑起來,笑意震動到女孩,“真巧,我也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對呀,真巧。”蔡昭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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