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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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的七星長老,五人已歿,唯剩二者。

    蔡昭記得慕清晏說過,剩下的兩個,一個是牆頭草天樞長老,另一個就是左右不站的玉衡長老嚴栩了。

    嚴栩喃喃道:“原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你長這麽大了。那年我去黃老峰不思齋,你還隻有七八歲,隨後我就被暗算了……”

    慕清晏挑眉:“如此說來,你被關了十年了。你不是對聶恒城讚譽有加麽,張口閉口‘慕氏不興,聶氏當繼’,怎麽被聶喆跟死狗一樣關了十年?”

    “十年?居然有十年了麽。”嚴栩緊緊的盯著慕清晏,渾濁老邁的雙眼仿佛瞬間清明,“聶喆死了麽?”

    慕清晏輕描淡寫道:“快了吧。”

    嚴栩又問:“孫若水呢?她死了麽?”

    當著人家兒子的麵問他生母死了沒,蔡昭不由得感慨魔教真是畫風清奇。

    慕清晏下頜線微微繃緊,“……我還沒想好。”

    蔡昭驚訝的望向他——慕正明臨終前不是要求他照看生母的麽?怎麽……

    嚴栩同樣十分驚訝,然而他問出來的話卻是,“大公子是不是已經過世了?”

    “是。”慕清晏回答短促。

    嚴栩閉了閉眼睛,歎道:“是被人害死的吧。”

    “……是。”慕清晏道,“我最近才想通。”

    蔡昭張大了嘴,驚愕的望他——這些她全然不知。

    “你怎麽不問是誰害死父親的。”慕清晏道。

    嚴栩的喉頭發出咳嗽般的笑聲,“不必問,不必問。大公子自幼天資卓越,偏偏生了一副點不透的性子。最終害死他的,必然是他那迂腐的仁慈。”

    慕清晏沉默。

    嚴栩道:“這幾日聶喆都沒有派人來給我送吃喝,我還當他想餓死我呢,原來是你打上極樂宮來了,他忙於應付。請少君將老朽放下來罷,如蒙少君不棄,老朽願意輔佐少君左右,成就宏圖偉業。”

    慕清晏扮著假笑,“不敢當。當年祖父驟然過世,不少教眾鼓吹聶恒城越過父親暫領教主之位,仇長老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兩邊僵持之際,是你力排眾議站在聶恒城一邊,將仇長老氣的吐血。往事猶在,晚輩可擔不起長老的器重。”

    嚴栩吹胡子瞪眼:“你不用對老夫陰陽怪氣,老夫一心隻為神教,蒼天可鑒!當年力挺聶恒城是為了神教,十年前被聶喆囚禁在此也是為了神教,如今願意輔佐你更是為了神教!”

    這番表白對慕清晏一點作用也沒有。

    蔡昭扯著慕清晏的袖子問道,“怎樣,要不要將他放下來。”

    慕清晏猶如看著不懂事的孩童:“要緊的是放不放他下來麽?不是。要緊的是放他下來後誰背他出去。”

    蔡昭眨眨眼睛。

    慕清晏:“他被囚十年,又數日不飲不食,肯定虛弱非常。待會兒誰背負他出去,你還是我?我可不背這老東西。”

    蔡昭立刻道:“那還是讓嚴長老在此處再待一陣吧。十年都過來了,效忠神教不急這半會兒功夫的。”

    “昭昭真乖,從善如流的真快。”慕清晏摸摸她的頭。

    蔡昭原本以為嚴栩聽了這番話會勃然大怒,誰知他隻是猶疑不定的在自己與慕清晏之間看來看去。

    “少君你…你娶妻了?娶的是這位小夫人?”嚴栩試探著出言。

    慕清晏不自覺的抬起下巴,嘴角含笑,卻斥責道:“嚴長老眼力不好啊,沒看出我家昭昭還是未婚打扮麽,不過大事已經定下了……”

    蔡昭從背後擰他一把,慕清晏一臉含嗔帶笑,蕩漾的石室都快晃起來了。

    誰知嚴栩忽然大叫大嚷起來:“定什麽定,不許成親!不許定親!統統不許!你們趕緊給我分開,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慕蔡二人愕然。

    蔡昭上下打量這位被鐵索捆的好像紮蹄的嚴長老,自己狼狽不堪,受製於人,這是哪來的底氣插手慕清晏的婚事。

    慕清晏冷冷道:“嚴長老逾矩了吧,我的婚事輪不到……”

    “決計不成!萬萬不成!”嚴栩吼的聲嘶力竭,“為了神教的千秋大計,這門親事決然不能成!”

    蔡昭忍不住道:“長老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怎知我有害於你們神教的千秋大計啊。”雖然,其實,這老頭所料不差。

    “不用知道你是誰!”嚴栩叫嚷道,“兩百年來他們慕氏子弟的姻緣就沒順遂過,隻要是自己尋來的心上人,輕則鬧的家中雞犬不寧,重則禍亂教務——概莫能外!看看他祖父和老子,就是不聽老教主和仇長老的話,按自己的意思娶了妻。結果呢,有一個好下場的麽!”

    慕清晏臉色又青又黃,好像剛剛醃入味的酸黃瓜。

    “兩百年來都是這樣麽?就沒有例外麽。”蔡昭想起那麵石壁上的刻畫,八卦心起,“對了,你們第一代創教祖師的夫人是哪兒來的?”

    “慕修訣教主是中年娶妻,夫人是為神教而死的勇士留下的遺孤。所謂妻賢夫禍少,正因為夫人賢惠,慕修訣教主才創下了這不世之基業!”老頭如數家珍。

    慕清晏冷笑,“婦人賢不賢惠,與神教基業能有多大幹係。”

    “當然有幹係,反正比這小丫頭賢惠!”嚴栩大叫,“老夫生平相麵無數,這小丫頭一看麵相,就是文不成繡花女紅,武不成諄諄善言,一伸手就能把雞湯燉成涮鍋水,是也不是?”

    因為全部都說中了,慕清晏難得語塞。

    蔡昭:……為什麽要攻擊我,我什麽都沒幹。

    “誒誒,那你們神教最厲害的那位慕東烈教主呢?”她岔開話題,“他的夫人如何。”

    嚴栩痛心疾首:“妻誤之禍,莫過於東烈教主!當年我教本已將北宸六派逼入窮巷,眼看就能一統天下,結果東烈教主卻被對頭派來的女細作迷住了心竅,撇下大好基業一走了之!哎呀哎呀,真是痛心之極,惋惜之極啊!”

    “你怎麽這麽清楚。”蔡昭好奇。

    嚴栩晃著亂蓬蓬的頭發:“老夫當然清楚,因為老夫就是本代錄入神教史冊的秉筆使者,老夫有什麽不清楚!”

    蔡昭不死心:“那你又怎麽知道人家是細作,說不定是你們慕東烈教主見色起意呢。”

    “肯定是細作,東烈教主十四歲繼位,什麽場麵沒見過,如若不是她有意來勾引東烈教主,教主怎會不顧臉麵的去大鬧新房……”

    “慢著慢著!”蔡昭一震,“那女子有夫婿?”

    嚴栩:“當然有哇,他們北宸六派最喜歡親上加親連環親了,就是還沒拜完堂。”

    慕清晏冷哼一聲:“東烈教主也不會無緣無故去鬧婚堂的罷,必然是有前事的。”

    蔡昭感慨道:“是呀,既然前事未清,就不該大張旗鼓的辦親事,偷偷拜堂不就好了麽。”

    “……”慕清晏緩緩轉頭,盯著她,“你這話什麽意思?”

    蔡昭:……

    她道:“沒什麽意思,我的意思是,咱們還是趕緊出去吧。”

    在嚴老頭撕心裂肺的怒吼聲中,蔡昭扯著慕清晏的大袖子出了那間石室。隨後他倆又摸了兩間石室,終於在第三間找到上至地麵的階梯,於是拾階而上。

    出口在一間錦繡堆砌的議事堂中,風格是聶大侄子喜愛的奢靡浮華之氣,當中地上還擺放著一尊四足燭龍盤旋雲霓的大香爐,淡紅色的靡靡煙氣一縷縷的從中冒出。

    慕清晏上前一腳踹翻之,拉著蔡昭迅速離去。

    從極樂宮後門出來時,正是天光大亮。蔡昭在黑暗的地下待的久了,乍見天光有些眩暈,慕清晏卻適應的極快。蔡昭轉念一想,不由得暗暗心酸。

    他們飛速趕去極樂宮前殿,兩派人馬正在對峙。

    一邊兵強馬壯卻氣急敗壞,當頭的正是遊觀月。經過一夜半日的激戰,他衣衫破損,頭冠歪斜,手上的遊龍劍血跡斑斑,可見激戰之酣。

    另一邊卻隻剩寥寥數十人,他們形容狼狽,堵著極樂宮前殿大門不肯挪開,稀稀落落叫嚷著,其中當頭是個油頭粉麵的中年漢子。

    此時他正狡言威脅著遊觀月,“……你們聽好了,慕少君已被聶教主困在裏頭了,刀口就壓在他脖子上呢!你們膽敢強攻,我這就傳信進去,將你們少君剁個稀巴爛!”

    遊觀月既不肯全信,也不敢全不信,隻能繞著圈子誘使對方開門。

    “這家夥誰呀。”蔡昭輕聲問。

    慕清晏:“聶喆身邊過氣的男寵。”

    真人既現,小醜自得退場。

    慕清晏長袖揮動,一陣勁風般從後方襲去,毫無預警的將那夥殘兵敗打了個稀巴爛,遊觀月等人又驚又喜,連忙上前助陣。

    等蔡昭踱步過去,戰事剛好結束。

    慕清晏立刻喝令遊觀月等人撞開前殿大門,一路奔向韓一粟設計將他們陷落於地下的那座宴會廳。因機括將鐵門牢牢頂住,連十三等人如何撞擊都不得破開,遊觀月擦著汗道:“少君稍等,待卑職去調取攻城門的大錘來……”

    蔡昭卻是等不及了,“不必這麽麻煩。”旋即抽|出腰間豔陽刀,從兩扇門之間的縫隙中劈下,霎時間金紅雲霓灑出,被機括頂住的數道鐵門栓根根斷裂。

    連十三等人看的目瞪口呆,叫好連連,遊觀月叫了兩聲好後似乎認出了豔陽刀,驚疑不定的去看慕清晏。

    廳門一開,連十三按照慕清晏的吩咐,率眾用鐵錘將堅實密封的鐵板地麵砸開一個大洞,露出下方空洞的漆黑一片。

    遊觀月命人懸燈下去照亮後,才看見下麵狼藉不堪,被韓一粟的黑火|藥炸出來的殘垣斷壁,混合著窸窣掉落的碎石,腐屍以及整池的蝕骨天雨,腥臭不堪,屍氣衝天。

    幸虧那間安裝機括的石室也被炸裂開來,其中有兩塊沒被炸碎的巨大石板橫擱在毒液池子中的斷柱上,於惠因上官浩男等人便艱難的縮在這兩塊大石板上。

    然而隨著石板下的屍首逐漸被蝕骨天雨徹底消融,毒液漸漸漫了上來,倘若救兵再晚來半個時辰,所有人怕都要喪生在這毒池中了。

    遊觀月立刻讓手下放繩梯下去救人。

    這些人中情形最好的是於惠因與上官浩男,前者隻受了些輕微撞傷,後者隻有大腿被劃出幾道血痕,他二人將其餘人一一捆上繩梯,最後才攀繩而上。

    蔡昭看見宋鬱之躺在擔架上沒有聲響,著急的想撲過去查看。

    一道緊迫的目光從側麵射來,她連忙中途改道,用力拍打上官浩男的肩膀,“沒想到上官壇主你的修為如此高深,厲害厲害!”她心裏清楚,自己越不在意宋鬱之,慕清晏便會越盡心的替他療傷。

    可憐上官浩男險些被她把肺拍出來。

    李如心母子身上未受什麽傷,但驚嚇不小,戰戰兢兢如驚弓之鳥。

    情形最糟的是聶喆。

    之前他被胡鳳歌一腳踢下毒池,半個身子浸沒在蝕骨天雨中,於惠因為了保他性命,隻得在蝕骨天雨蔓延他全身前迅速切下他一臂兩腿。經過一整夜的煎熬,失血過多的聶喆已是氣若遊絲,命懸一線了。

    慕清晏麵若寒冰:“抬下去好好救治,別叫他死了,我還有話要問他。”

    情形第二糟的卻是胡鳳歌與宋鬱之。

    胡鳳歌臉上身上皆是被火|藥炸裂形成的焦灼傷痕;宋鬱之的前胸,後背,雙臂以及頭部均在炸裂時受到劇烈撞擊;兩人此刻皆是昏迷不醒。

    蔡昭大驚。

    “宋公子是為了救我與思恩小公子才致如此的。”上官浩男低聲道,“石室被炸開時,胡長老因為離窗邊最近,即刻被炸傷倒地。誰知韓老狗埋的是連環炸,一雷接著一雷。我剛將胡長老扯到身旁,周遭的炸雷便將石頭屋頂轟碎了,半邊屋頂向我和李夫人母子壓過來。”

    “於惠因隻來得及扯開胡長老與李夫人,眼看我要被巨石砸入毒池,宋公子挺身頂住落石,讓我得以抱著思恩小公子逃開,他自己卻被砸成重傷。”

    蔡昭察覺到他言語中稱呼的異樣,“你,你已經知道三師兄的身份了?”

    上官浩男神情複雜:“是宋公子昏迷前自己說的。他說,他原隻是為了不給家門惹麻煩才用的假名。但我表叔與七舅姥爺皆死於他外祖父尹老宗主之手,他就不能再隱瞞我了。讓我有仇報仇,不用顧忌。”

    “表叔和七舅姥爺?”

    上官浩男撓頭:“就是瑤光長老和開陽長老啊,一個從我爹那邊算,一個從我娘那邊算。”

    “看來令尊令堂之間隔的輩分不少啊。”蔡昭看著被平穩抬走的宋鬱之,打趣起來。

    上官浩男望著宋鬱之離去的方向,感慨道,“小時候常聽人說,北宸六派皆是卑劣狡詐的奸險小人。他們正大光明的對決不過,便使了鬼祟伎倆害死了我表叔和七舅姥爺。不曾想,他們之中也有宋少俠這樣磊落傲氣之人。”

    雖說他們身處地下毒池,頭上是密封嚴實的鐵板,四周的洞口又被碎石堵住,但隻要身形自在,總有逃出去的機會。然而天搖地動的那一刻,宋鬱之想也沒想就撲過去救了他與聶思恩——兩個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人。

    上官浩男不能說是不感激的。

    待此處收拾停當,蔡昭頗有良心的讓人去將那個諷刺自己不賢惠的玉衡長老抬出來,轉頭之時,正聽見慕清晏正在吩咐遊觀月。

    “聶喆的地方惡心的很,觀月你回頭找人好好清理罷。其餘人等你看著安置吧。胡長老與昭昭的師兄,務必好好療傷。”

    “去將孫夫人帶過來。”他神情淡漠,語氣平靜,“我去祖父母與父親的舊居中落腳,將孫夫人,還有聶喆,都帶過去——”

    一日一夜未曾休息的青年不見絲毫疲憊,晶亮的黑瞳微微放大,緩慢的語氣中透著幾分期待已久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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