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罪與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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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清冷,尋常人酣睡正甜之際,無隅殿角落中一間寬敞高闊的廳堂中卻燈光如炬。

    這裏原是一座夏日納涼用的的花廳,但自慕正明攜子出走後,周遭精美的門窗就都被厚厚的木板釘了起來,封閉陰森的猶如一口巨大的棺材。

    遊觀月似乎沒來得及整理此處,廳內空寂荒蕪,隻用七八扇一人多高的玉石屏風在周遭圍了一下,當中放有三四把圈椅。

    慕清晏坐在其中一把圈椅中,孫若水坐在他身前數步距離外的一把圈椅上――剛來此處時她想挨到兒子身邊去坐,誰知剛拖動圈椅,慕清晏一個眼色過來,侍立在旁的兩名武婢就將孫若水敲釘般按在原處。

    孫若水嬌聲哎喲了半天,眼見兒子紋絲未動,咬了咬嘴唇,隻好老實安坐――兒子與他父親慕正明大不相同,她不知第幾次認識到了這一點。

    “……綿延數代的聶氏之禍終叫你一舉鏟平了,列祖列宗定然以你為傲。唉,當初娘撇下繈褓中的你,叫你後來受了那麽多委屈,其中的苦衷娘也不想說了。你要恨娘,怨娘,都由你。隻一樁,你要好好保住身子,叫娘知道你平安康泰,娘就心滿意足了。”

    她絮叨了半天,慕清晏始終神情冷淡,神思悠然不知何處,全然沒聽見親娘的‘關懷’。

    見此情狀,孫若水心中暗恨。

    但她是個識時務又有耐心的女人,不然當年也不會被聶恒城選中冒充孫夫子的女兒去接近慕正明了。慕正明雖然好脾氣,但也不是一見到美人楚楚可憐就入轂的蠢貨。

    她去到慕正明身邊後,足有兩三年功夫都沒有越雷池一步,從不輕易撒嬌發嗲,也不試圖用美□□人。除了正正經經的請教慕正明讀書寫字,隻偶爾傾訴幾句家人盡故孤身一人的無助淒惶,到了第四年慕正明才對她放鬆了戒備。

    她心知兒子比前夫麻煩十倍不止,但那又怎樣呢?

    她有的是水磨工夫,一日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是十年。天長日久,那點芥蒂終會消磨光。更何況,他們畢竟母子連心,她就不信,兒子能將她幽禁一輩子。

    她繼續傾訴:“都說我是為了榮華富貴才撇下你們父子,可誰知道我的苦處。聶茨切笊看著人模狗樣的,卻有那見不得人的癖好,我跟著他簡直度日如年……”

    “你是後來才知道聶從辛陽之好的吧。”慕清晏忽然出聲,“聶恒城活著時,聶窗氳悴桓蟻月丁d艉慍撬懶撕螅但還沒拿住權柄前,聶匆膊桓液作非為。直到趙天霸韓一粟於青羅江畔大敗,聶氏餘黨終於由他做主了,他才開始偷雞摸狗。直至擒住了玉衡長老,收買了天樞長老,另立胡鳳歌為天璣長老,他自覺地位穩固,這才大肆蓄養男寵――在那之前,就算裏子掛不住了,麵子上他對你這位平妻還是愛重有加的。”

    慕清晏的目光清冷如月,孫若水被這隱含譏嘲的目光看的簡直無所遁形,宛如被扒光了審訊一般――她沒想到兒子將過往查的這麽清楚。

    “孫夫人還是省些口舌罷,待會兒有你分辯的時候。”慕清晏不在意的移開眼神。

    說話間,遊觀月來了。在他身後,兩名彪形大漢合力抬著一副躺椅,躺椅上的人散出濃濃的血腥味,夾雜著皮肉腐爛的臭氣,並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呻|吟。

    孫若水抬眼一看,險些活活嚇死。

    聶粗皇o擄敫鋈肆恕

    於惠因為了止住蝕骨天雨的毒性,便切去了他一臂一腿,然而因為在地下石窟中耽誤了醫治,毒水依舊在緩慢腐蝕他的身體,大夫隻好再割掉他半個肩膀以及大腿直至股溝。

    除此之外,他臉頰上也被腐爛出一個大大的血窟窿,肋骨下密密麻麻無數腐爛小孔,整個人便如地獄中受刑的惡鬼,淒厲可怖至極。

    孫若水不知前情後果,隻當聶詞潛荒角尻陶治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嚇的差點癱軟在地上,“你你,你再恨他,殺了他便是,何必,何必……”她牙齒打顫,說不下去了。

    慕清晏沒去理他,反而走到聶瓷砼裕“我已派人去請鬼醫臨沭了,你的命決計是能保下的,所以你別裝死了。我知道你已經醒了,腦子也清楚的很。”

    聶椿夯赫隹眼睛,“你要問什麽,就問吧。”

    “與你說話倒比與孫夫人說話,痛快多了。”慕清晏笑笑,“行,你傷勢重,接下來就由我來說,你點頭搖頭或是哼哼幾聲就成了。”

    聶蠢浜咭聲。

    “一年多前,我以教主之位為注,邀你對決。”慕清晏雙手負背,側走幾步,“雖然當時我裝的誠惶誠恐,其實我早摸清了你的修為深淺,知道你絕不是我的對手,心中篤定了勝局。誰知結果大出我的意料,我不但身受重傷,還中了奇毒。人皆道聶代教主的五毒掌果然了得,我隻好負傷遁走。”

    聶捶了個白眼。

    “可是我心知不對勁。對決之時,我隱隱察覺,是先中了毒導致我身法遲緩,之後才被你打中要害――可我是何時中的毒?踏上你的地盤後我處處小心,沒給任何人下毒的機會。”

    慕清晏眉頭緊蹙,仿佛回到當時滿心疑惑的時候,“我從沒見識過真正的五毒掌,隻聽說五毒掌練至化境,掌風亦帶了毒。我當時便以為是你素日裏是扮豬吃老虎,致使我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中了你掌風之毒。成王敗寇,多說無益,我隻好認栽。”

    “然而逃離瀚海山脈後,我遇上了個真正修煉五毒掌的人――雖說練的不怎麽樣,但的確是正宗五毒掌。我與那人對了七八十招,心中疑竇愈大。”慕清晏回頭看向半躺在長椅上的聶矗“他與你的功夫路數大相徑庭,我便疑心你的五毒掌是假的――昨日你我再度對招,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根本沒練成五毒掌。”

    聶湊綽凝固血跡的麵孔愈發難看,然而坐在他身旁的孫若水居然臉色比他更難看。

    “既然你沒練成五毒掌,更談不上掌風帶毒,我身上的毒是從何而來的?”慕清晏盯牢這一男一女,“隻有一種可能,有人提前給我下了毒,算好對決的時辰,然後做出我敗於你五毒掌之下的假象來。不過,我防你甚嚴,你又是怎麽下的毒呢?”

    “你這麽聰明,天下還有你猜不出來的事麽?”聶蠢湫ζ來,因咽喉被毒水燒壞了,笑聲粗噶。

    “這也不是什麽難猜的事。”慕清晏冷冷的看向孫若水,“四年前我離開不思齋,劍鋒直指教主之位。之後,不論你們夫妻倆嘴上說的多親近熱絡,我也是一個字都不信的。隻有一次……”

    戾氣逐漸漫上他的眼眸,“就在對決之日的前兩日,孫夫人說有家父的遺物要交給我。我並不願見她,但她說那是父親親手為我鑄造的寶劍……”

    慕正明無心權勢,便將全部光陰都花在了諸般雜學上,舉凡讀書,繪畫,雕琢,書法……均有涉獵。孫若水生子後,慕正明更親自為愛子鑄造了一把劍。

    那時的慕正明年輕氣盛,心無旁騖,體力技藝均處於巔峰期,那柄長劍鑄的猶如一抹清泉,吹毛斷發,驚鴻不落,取名‘弗盈’,幾可與劍窟中的上古神劍並列。

    長劍鑄好不久,他便遭遇襲擊,隻好躲藏起來養傷。

    在黃老峰上隱居時,慕正明很想再為愛子鑄劍一柄,然而重傷之後的他,再鑄不出滿意的長劍了,於是便時常感慨若能找回那把‘弗盈’就好了。

    可惜直到慕正明過世,‘弗盈’都沒找回來。

    是以當孫若水以劍為餌,慕清晏明知不妥,但還是難以抑製心中的渴求。

    “取回‘弗盈’後我反複查看,並無任何異樣。”慕清晏道,“可我還是不放心,便扔了那劍鞘……”

    聶春鋈桓賂灤ζ來,“難怪你能撿回一條命,原來你扔了那劍鞘啊。”

    “如此說來,你讓孫夫人把毒下在劍鞘上了?”慕清晏平靜道。

    孫若水臉色蒼白,全身顫抖,“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毒。”聶蔥α癡獰,“我知道你小子鬼精鬼精的,尋常毒|藥哪裏瞞得過你――是素子香!素子香無色無味,本身無毒,然而一旦與千尋木混在一處,便成了劇毒。我預先將劍與劍鞘都泡在素子香中數日,等到了對決之日,讓你坐到千尋木所製的高椅上,你焉能不中計!”

    他越想越得意,“哈哈哈哈,其實你應該連寶劍一齊扔掉的,劍身是精鋼所鑄,素子香的氣味難以吸附其上,但劍柄上卻纏了許多金銀絲線,你還是中招了……”

    慕清晏垂目:“的確應該都丟掉,但我舍不得丟到父親辛苦鑄造的劍。”

    聶詞分得意,強忍身上的劇痛,“沒想到吧,差點害死的你正是你老子鑄的劍,由你老娘親手送過來的!哈哈哈,我看你真是全家死絕的天煞孤星命!”

    孫若水淚水漣漣,“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劍上有毒,晏兒要相信娘……”

    “不,你知道。”慕清晏打斷他,“對決那日,為了不叫我起疑,聶唇主座數把椅子都換成了千尋木,我不論坐哪處都會中招。聶從肫淥人沒碰過素子香,自然不懼千尋木,大可放心坐上去。唯獨你,不但始終不肯就坐,最後還假裝不忍看我們對決,提前告退。”

    “當時你已與聶唇歡瘢他的男寵還幾次當眾譏嘲你。以你的性子,恨不得親眼看聶幢晃掖虺傷攔凡哦裕怎會不忍觀看對決?如今想來,是因為你送劍給我時接觸過素子香,擔心自己一旦沾到千尋木,必死無疑。”

    孫若水跪倒在地上,涕淚縱橫:“晏兒原諒娘吧,娘生性怯懦,是受了這狗賊的逼迫,這狗賊不是人啊,娘害怕……”

    “孫夫人莫要謙虛了。”慕清晏靜靜道,“你是天罡地煞營出來的上等細作,膽量沒那麽小。就算聶賜嚇逼迫你,你若有心提醒我,一個眼色,一句言語,總能找到機會――可是你沒有。”

    孫若水被堵的啞口無言。

    “可這真是太奇怪了,你為何要給我下|毒呢?”青年毫不在意跪在地上的生母,自顧自的蹙眉,“那會兒你與聶匆遜臉數年,境況每日愈下。還是我從不思齋出來,聶聰敫我擺便宜老子的架子,才又叫你過上了綾羅綢緞的日子。”

    “你我母子之情再淡,可隻要有父親的遺命在,我總會叫你過上富貴舒坦的日子。無論怎麽算,你都該盼著我擊敗聶床哦裕那又為何幫著他來給我下|毒呢?”

    “聶淳烤鼓昧四閌裁窗馴,逼的你非來給我下|毒不可?”他句句緊逼。

    孫若水身若篩糠,麵如死灰,不成言語。

    聶慈粲興思:“原來你不是來算給你下毒的帳?你,你是來追究另一件事的。”

    慕清晏抬頭看著頂梁,聲音陰鬱:“父親說過,我是孫夫人十月懷胎又腹痛了幾個時辰才生下來的,這份恩情不能忘。若孫夫人隻是要殺我,我頂多將她看管起來罷了。”

    他看向聶矗“敢問聶代教主,你是用什麽理由逼迫孫夫人給我下毒的。”

    “不不,你不能,你不能……”孫若水激動起來,向聶床煌r∈幀

    聶純炊濟豢此,隻嫉妒的盯著慕清晏――頎長高挑的身形,手臂肌肉結實緊致,腰身精健有力,麵龐俊美清鬱,氣息清冽動人,整個人完美的仿佛一尊年輕的神祗。

    而他自己卻在不斷腐爛腥臭中逐漸死去,他陰陰的說道:“我若說了,你給我什麽好處。”

    慕清晏扯開嘴角:“你不說,我也猜得出。”

    聶匆匯丁

    “父親自創‘先天守諾饗9Α,多年休養,其實已經逐漸康複起來了。”慕清晏道,“誰知一日他忽然傷勢惡化,半年後過世。臨終前,父親說是他自己練岔了功法,導致功虧一簣,傷重不治。”

    “可是這些年來我修煉‘先天守諾饗9Α愈深,就愈發覺此功平和中正。哪怕練不成,頂多是無功無過,怎會反噬致使過世呢。”

    慕清晏緩緩走到孫若水身旁,滿目濃重的陰戾之氣。

    他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拉起來質問:“孫夫人,我來問你,父親是怎麽過世的?你狠得下心給我下毒,是不是也會給父親下|毒?”

    “父親認為母子之情出自天性,覺得我沒有母親關懷十分可憐。他見我每年都丟掉你送來的東西,心中不忍,時常會留幾件下來給我做念想――你是不是趁機在送來的東西中下了毒?!是不是你害死了父親!然後聶從謎獍馴逼你來給我下毒?!”

    說到最後一句,他用力摔開生母。

    孫若水看見兒子眼中凜冽的殺意,身上一陣一陣的冒冷汗。

    她此生遇到許多次變故,從無這次凶險。

    慕正明臨終時其實已經猜到了是前妻下的毒,但他隻字未提,反而勸兒子盡早離開瀚海山脈,遠離權勢紛爭,從此天高海闊自由自在,甚至還囑咐兒子將來給前妻養老。

    孫若水隻恨慕清晏為什麽不能像他老子那麽仁慈善良,反而睚眥必報凶戾陰狠。親爹一死,他就出來爭奪教主寶座――不過話說回來,直到四年前慕清晏出山之前,闔教上下並無人知道他的性情。

    孫若水深知慕清晏父子情深,旁的錯事她做的再多,慕清晏都不見得會置她於死地,但若被慕清晏知道慕正明的死因,自己若能痛快一死都是運氣了。

    她欲辯無言,聶吹構哈笑了起來:“沒想到吧,你老子正是你親娘毒死的!哈哈哈哈,真是笑話!堂堂兩百年離教慕氏,居然出了慕正明這等窩囊廢,一輩子忍氣吞聲受人擺布,最後死的不明不白,哈哈哈哈……”

    孫若水猛的站起來,尖叫道:“是聶矗是聶粗使我去殺你爹的!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是他逼我動手的!若我不給你爹下毒,他就要讓人來糟蹋我啊!晏兒,你一定要相信娘啊,娘不是有意的……”

    聶戳成一變,痛罵起來:“你個水性楊花的臭女表子,我什麽時候叫你去毒|殺慕正明啦!你別想推托罪名!瞧瞧你那皮肉鬆爛的模樣,我白貼錢也找不出來上你!”

    孫若水耳中聽著聶吹奈堊曰嚶錚眼前是兒子冷漠厭惡殺氣騰騰的神情,她腦中一片混亂――如果不是聶矗她絕不會拋下繈褓中的慕清晏去當什麽平妻;如果不是聶矗慕正明回來接兒子時,自己就能隨了他去黃老峰不思齋。

    不思齋的日子雖然清苦,但隻要忍個幾年,等慕清晏長大,奪回教主之位,她立刻是高高在上的離教太夫人,享之不盡的權勢富貴。

    都是聶吹拇恚對,都是聶吹拇恚

    萬般激憤之下,她用力拔下發簪,撲上去用力紮向聶吹難屎懟

    隻聽撲的一聲,聶吹男聲被中途截斷,喉頭處血花飛濺。

    他雖然被蝕骨天雨弄的人不人鬼不鬼,但畢竟是習武之人,修為尚存些許,當下用僅剩的所有功力反掌回擊――啪的一聲,孫若水胸口中掌,被徑直打飛,落在地上昏死過去。

    深夜寂靜的荒廢廳堂中,隻剩聶囪屎澩Ψ3鏊凰懷銎的破風聲。

    慕清晏冷眼看著這一幕,“……諸位都出來吧。”

    高大的玉石屏風後陸續走出數人――玉衡長老嚴栩,天璣長老胡鳳歌,於惠因,還有沒有及時退出去的遊觀月。

    嚴栩和於惠因本來有心替聶此禱埃好留他一命,此刻聽完全場,除了連連搖頭歎氣,再說不出一個字了。

    胡鳳歌望著地上尚有氣息的孫若水,神情複雜。她心知旁的罪名都好說,但毒殺慕正明一事,孫若水斷無生還之理了。

    遊觀月麵如黃連,心中叫苦不迭――他並不想知道太多主君的私密啊。

    “諸位都聽見了。”慕清晏,“接下來我要處置這兩人,請諸位莫要置喙了。”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

    嚴老頭呆呆站了片刻,忽然發足追上慕清晏,拉住他長袖道:“少君,聽老朽一句。男人,一定要手掌大權!”

    “單論品貌才能,聶戳你爹一個指頭都及不上,可孫若水還是願意改嫁給他,你以為你娘圖的是什麽?圖聶聰鈣ぐ茲餑錟鍇話。

    “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爹一心淡泊不問權勢,仇長老怎麽勸說,他都不肯與聶氏叔侄爭奪教主之位,孫若水這才死了心,轉向聶吹模

    “男人,一定要有權勢,若無權勢,不但處處受製於人,連女人和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誒誒,我還沒說完呢,少君,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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