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常家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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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方向上的口徑對好後,九蠡山上便諸事太平。

    蔡氏夫婦本想多陪女兒幾日,亡羊補牢一下女兒的婚戀觀,順便炫耀一下父母愛情。誰知沒多久就收到寧家堡的飛鴿傳書,信中寧老夫人又雙‘自覺不久於人世’,希望女兒一家來看望自己。

    “這是第幾次了?”蔡昭掰著指頭。

    “第三次。”寧小楓歎氣。

    寧老英雄過世後,寧老夫人忽的性情大變。

    年少時她四大皆空,最厭人多,如今卻最怕寂寞,恨不得兒女家人日日陪伴身邊。

    年少時她矢誌清修,竭力鼓動兒女出家,了卻自己的心願,如今看著冷冷清清的寧家堡人煙寥落,日日懊悔丈夫的姓氏與一身絕學都無人承襲,將來香煙斷絕,百年後還有誰記得江湖上曾有一位精通機關陣法藥理劍術的大英雄呢。

    寧小楓有時想想也覺得自家父母很神奇,像寧老英雄這麽一位豁達通透的人,偏偏喜歡寧老夫人這麽既作又固執的女子。

    蔡平春夫婦這趟去打算多住一陣,並已派人去落英穀將小兒子蔡晗直接送去寧家堡了。

    臨行前,寧小楓拎著女兒的耳朵不住叮嚀――不可行差踏錯,不可肆意妄為,最重要的是不可結交魔教妖孽,要多聽長輩的話。

    蔡昭不勝其煩:“娘你說這話自己不臉紅麽?你從小到大有聽過長輩一句話嗎。外祖母越不讓你幹什麽你越幹什麽,姨婆的懸空庵都被你害的差點拆了,娘你還好意思說我……”

    區區口齒之爭,寧小楓一點沒放在眼裏:“那是你娘我命好,一踏出家門就遇上你姑姑!我幹嘛要聽長輩的話,我聽你姑姑的話就好了!你有這麽好的命嗎,有嗎有嗎!”

    蔡昭敗下陣來:“早知如此,還不如待在家裏呢,說不定什麽事都沒了。”

    “少廢話!給我聽話!”

    母女倆互懟期間,蔡平春一直低頭沉思。

    待妻子吼完離開,他將女兒叫到一旁,單獨詢問:“依你看來,慕清晏真的會嚴懲屠戮常家的凶徒麽?”

    蔡昭有些不自在:“雖然那人從臉到名字都是假的,但女兒看他對常伯父的情義不像假的,應該會嚴懲屠戮常家的凶徒吧。我看常家堡的血案就不必再查下去了,橫豎都是魔教動的手,就讓他們的新教主殺幾個人立立威好了。”――為了確認斷絕的決心,她現在連那人的名字都不肯叫了。

    蔡平春道:“魔教行事詭譎,不可盡信,這事日後還要好好打聽,定不能輕縱了屠戮常家的凶徒。再過兩月,就是常大哥過世一年忌日了,我們年少相識,沒想到如此結局。唉,我與你師父商量著,將常大哥的骨灰帶去常氏墳塋安置之處下葬,讓他們一家團聚。”

    頓了頓,他又道,“旁人也就罷了,我們家受常大哥恩惠不淺,定要誠心祭典一番。屆時你先過去,好好整頓常家遺址,預備好棺木祭品等殯葬所需之物。”

    蔡昭盡都應了,問道:“要不要將真的常公子找出來?”

    蔡平春沉吟片刻:“算了,常家侄兒既然再不能習武,將他拉回江湖有害無益。就照常大哥的意思,讓他在鄉間做個悠哉讀書郎吧。”

    蔡昭再點頭,抬頭看見父親眉頭緊鎖,“爹,你心裏還有事沒說麽?”

    蔡平春猶豫道:“你整理常氏墳塋的時候,留心看看,到處看看……”

    “看什麽呀。”蔡昭疑惑。

    蔡平春似乎難以措辭,“塗山大戰前的那年初春,我曾隨你姑姑進過常家堡。當時你姑姑與常大哥在書房商議要事,我就在常家堡附近亂轉,轉到後山那一大片的常氏墳塋。數月前,老祖兩百年祭典後我不是親自去常家堡查探線索了麽,結果又轉到了那片墳塋……”

    “爹您別賣關子呀,那是說書人的壞毛病!”蔡昭著急。

    蔡平春苦笑:“你這孩子!唉,其實為父也說不清楚,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又添了幾座新墳?”

    蔡平春搖頭:“十幾年了,生老病死是常事,多添幾座新墳有何奇怪的。”

    “有些奇怪的墓碑?”

    “常家素奉道家清靜極簡的做派,墓碑也好,隨葬也罷,俱是幹淨樸素,沒有異樣。”

    “那是什麽不對勁啊。”蔡昭也想不到了。

    “為父也不知道。”蔡平春目視前方,“那年聶恒城似乎練成了什麽魔功,於是四處攻伐,勢力遮天蔽日。你姑姑身邊的那些兄長們,北宸六派的英雄豪傑,都死傷慘重,寥落不堪。當時為父滿心無措,在那片墳塋南麵的石階上呆立許久,越想越是心緒低落。一直站到日頭西落,你姑姑叫我回去洗把冷水臉醒醒神,我才好些。”

    “數月前,我又去了那片墳塋。差不多的時節,差不多的地方,我一樣站到日頭西落。”蔡平春臉上露出難解之色,“總覺得哪裏不對,然而為父偏偏說不出來。唉,可惜你外祖父過世了,不然他一定能看得出來。”

    他最後道,“總之昭昭去了就看看吧,看不出來也無妨,說不定是為父多想了。”

    蔡昭重重點頭。

    與她那說風就是雨的親娘不一樣,她素知父親沉穩練達,尋常小事不會開口,既然他這樣鄭重其事的說了,必然有十分難以言說的奇異之處,到時她要多加留心。

    “等祭奠完常氏一門,我和你娘帶昭昭去一品閣吃燒鴿,吃完再去寧家堡看你外祖母。”蔡平春疼愛的看著女兒,“還有小晗。”

    “這樣三天曬網兩天打魚的拜師學藝,師父要不高興的。”蔡昭笑嘻嘻道。

    “那就叫你師父一道去吃燒鴿,然後一道去看你外祖母――當年你外祖母一直誇他老實厚道來著。”

    “哈哈哈哈,爹你真不厚道――那年娘剛從懸空庵逃出來,外祖母卻還想讓她出家,娘就胡謅已經有心上人了。姑姑已經顯了女兒身,娘隻好就近抓了師父做戲給外祖母看。誰知師父不會說瞎話,一盞茶功夫都沒過,就哐哐哐將我娘賣了個幹淨,哈哈哈哈……從那時起,我娘就和師父結下梁子了。”蔡昭捧著肚子大笑。

    憶及往事,蔡平春不禁莞爾。

    不過女兒不知道的是,寧小楓與戚雲柯的梁子其實結的比這件事更早。

    這兩人,一個是蔡平殊最最心愛的小妹妹,一個是蔡平殊最最信任的結拜兄長,前者擔心後者跟自己爭寵,後者想不明白蔡平殊為何百般容忍這麽刁蠻任性的小丫頭。

    後來隨著情勢愈發嚴苛,為了保護寧小楓,蔡平殊隻能將她藏起來,更多的與戚雲柯並肩作戰。這件事寧小楓至今想起來,還要氣哭,深恨自己本事低微幫不上忙,更恨戚雲柯明明幫得上忙,卻還是讓蔡平殊獨自上了塗山。

    離去途中的馬車裏,寧小楓猶自憂心:“昭昭的運氣是差了點,我娘一入江湖就遇到了我爹,一輩子什麽苦都沒吃過;我嘛,一入江湖就遇到了平殊姐姐,那也不必說了。偏昭昭這麽倒黴,一出門就遇上個在九蠡山守株待兔的魔教賊子……”

    蔡平春嘴唇動了動,“昭昭不是兔子。”

    “別打岔。”寧小楓道,“都怪你們,若非當初你和戚雲柯都一口咬定那妖孽就是常家遺孤,昭昭也不會拿他當自己人了。如今倒黴全落她一人身上了,這世上還有公理嗎?!”

    這話說的蔡平春也憂慮起來,忍不住道:“是不是送出去拜師太晚了?”

    ……

    “就是他們太晚把女兒送來青闕宗了,如今才叫我頭痛!”宋時俊一麵指揮奴婢門收拾回程的東西,一麵喋喋不休的吐槽。

    “師妹早來青闕宗幾年又如何。父親又在頭痛些什麽。”宋鬱之站在一旁,眉梢微挑,冷峻安靜。

    宋時俊揮手讓奴婢們全都出去,轉頭壓低聲音道:“鬱之,你老實跟我說,你和淩波到底怎麽了?你養傷的這些日子,她可隻來看過你一兩回,見麵也說不出幾個字來。你們是不是鬧翻了?是不是要退婚了?要退婚了趕緊跟爹說,爹立刻就給你辦,包管辦的漂漂亮亮,不叫天下人說閑話!”

    “爹。”宋鬱之眼中露出不讚成。

    “行行行,爹不說這個了,淩波的事你自己處置罷。”宋時俊翻翻兩管大袖,“你和淩波從小就合不來,吃塊點心都能吵起來。我當初就說不合適,可你娘姐倆非要定親。唉,這個強擰的瓜終究是不甜的,做夫妻不能這樣――我看你和蔡家那小丫頭倒很合得來!”

    “爹?”宋鬱之疑惑父親想幹什麽。

    宋時俊在屋裏走來走去,抑製不住語氣中的興奮:“其實當年知道那小丫頭出世時,爹心裏就動過這個念頭了。三年前蔡平殊過世,我就暗暗盼那兩口子趕緊把姑娘送上青闕宗,誰知三年後才動身,真是氣死我了!”

    “蔡昭在青闕宗才待了幾個月,就願意隨你赴魔教涉險,可見對你情義不一般。這要是她三年前就來了青闕宗,你們師兄妹朝夕相處,那豈,豈不是‘更不一般’!”宋鬱之對著兒子擠眉弄眼,語氣熱切。

    “爹!”宋鬱之額頭青筋劇烈跳動。

    “好好好,爹這就打住。”宋時俊見好就收,惆悵道:“唉,鬱之,你是沒見過蔡平殊當年的威風。那年她要在鈺城有名的花海給寧小楓過十五歲的生辰――鈺城你知道吧?那可是魔教在南麵的老巢!”

    “然後蔡平殊就隨手寫下‘蔡平殊三日後到此一遊’十個大字,派人貼到城牆上。哈哈哈,鈺城的魔教巢穴中一通吵鬧,那又能如何呢。三日之內,魔教黨徒撤了個幹幹淨淨,一個人都不敢留。寧小楓連開宴帶遊玩,在鈺城足足嬉戲了七八日,直到他們走了,魔教才敢悄摸摸回來――人生在世,如斯顯赫威勢,才叫不枉此生啊!”

    看著自家老爹一臉‘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陶醉表情,宋鬱之無奈,“爹……”

    “好好,爹該說的都說完了,鬱之你自己放聰明些。唉,要不是你二哥最近鬧的厲害,爹還想多留幾日。茂之的脾氣也太急了,想當六宗之首怎是一日之功能成的呢。秀之又壓不住茂之,我還是趕緊回去吧。”

    宋時俊甩甩袖子,大搖大擺的走出門去,咧嘴笑道:“雲柯兄弟啊,踐行宴就免了,回頭喝醉了又得多住一日……”

    下山途中,宋時俊忽的憂心起來,招手讓龐雄信走到轎邊,“六師弟啊,要不你留在青闕鎮上吧,好給鬱之提點幾句。”

    龐雄信笑道:“門主這是怎麽了,三公子自幼少年老成,心有成算,叔伯長輩們都說他說話做事比門主你還穩妥呢。”他自幼在廣天門長大,與宋氏一門都十分親近。

    宋時俊歎道:“善泳者斃於溺啊,我就是怕鬱之太有成算了,反而壞了事。”

    “門主這話怎麽說?”

    宋時俊道:“蔡昭那樣主意篤定的孩子,姻緣婚配,要麽像她爹娘一樣是兩情相悅性命互托的,要麽找個像周致臻傻兒子一般能拿捏在手掌心裏的――鬱之這是不上不下啊。”

    “所以鬱之若真對蔡家小丫頭有意思,眼下有兩條路。要麽就趕緊和淩波把婚退了,然後一心一意待人家好;要麽就索性跟兩邊父母攤開來說,拿出誠意來。”

    “隻要蔡平春和寧小楓眼睛沒瞎,就知道我家鬱之勝過周家小子百倍,妻強夫弱,這樁婚事能痛快多久?我看小丫頭挺孝順的,隻要她爹娘點了頭,她又不是對周家小子情根深種,又不厭惡鬱之,婚事自然成了。”

    “唉,偏偏啊,鬱之哪條路都不肯走。”

    龐雄信忙問:“這是為何。”

    宋時俊神情寂寥,“端著,拿著,不露聲色,不疾不徐,待水到渠成,便能事半功倍――這是鬱之的母親教他的。”

    “這的確是夫人的做派,不過這話也沒錯啊。”龐雄信連連點頭,“蔡姑娘婚事定的太早了,許多事沒思慮周祥,再改也來得及嘛。”

    宋時俊搖搖頭,沒再說話。

    九蠡山上,垂天塢內,宋鬱之憑窗看書。

    僮兒端茶過來,笑道:“門主真是對公子不放心,走一步回三次頭呢。”

    宋鬱之微微一笑:“父親多慮了。”

    他合上書卷,“你將這卷摘記送去椿齡小築,親手交給昭昭師妹。”

    僮兒領命而去。

    英俊高挑的青年站在門旁,熾烈的日光穿過樹梢,落在他高傲鋒銳的眉眼上,耀目至極。

    他目送僮兒離去,嘴角挑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書卷中是他親手抄錄的一部分江湖往事,有殺戮,有背叛,有夫妻離心,有同門反目,甚至骨肉血親互相殘殺。

    蔡昭人生的前十五年,所知道的隻是蔡平殊口中的那個江湖,外加一堆風花雪月的話本和嬉笑怒罵的戲文。

    而另一麵,那個瑣碎的,錙銖必較的江湖,他會一點點摘抄給蔡昭看。

    周玉麒的武藝才幹皆不出眾,這從來不是秘密。

    按照佩瓊山莊的規矩,下一任莊主就未必是他。也就是說,這一代的周氏子弟皆有機會爭奪莊主之位。可偏偏,這位平庸的周公子有一位厲害的未婚妻。

    這位未婚妻雖然之前在江湖上聲名不顯,但她單刀闖下重重包圍的萬水千山崖的風聲已漸漸散出去了,許多人都知道蔡家又出了一位驚世絕俗的女子。

    宋鬱之見識過周家大多數的子弟,不是他輕慢,隻要蔡昭不過分懶散,三年後周家子弟無一是她對手。

    於是,尷尬的情形就出現了。

    若周玉麒僅憑自己的本事,便無法繼任莊主;但隻要蔡昭出手,他又能繼任。

    而蔡昭一定會出手。

    那麽未來的周少莊主夫人,就會麵臨三重齟齬。

    一者,風言風語,周少莊主平庸無能,全靠妻子上位(雖然這是事實);

    二者,原本有機會爭奪莊主之位的周氏子弟,即便有心服口服者,也必然有憤憤不平者;

    三者,將來佩瓊山莊誰說了算,若是周玉麒,必有不服者,若是蔡昭,依然有不服者。

    歲月漫長,天長日久,如此三重齟齬之下,周家如何和睦,夫妻又如何和睦?若要眾人和睦,蔡昭不可避免的要忍讓妥協。

    宋鬱之仰頭望著一行高飛大雁,冷峻深邃的麵容露出暢意動人的微笑,猶如一隻翱翔九萬裏的鳳凰,廊下走過的小丫鬟俱看的臉紅。

    就像他和戚淩波一樣,蔡昭與周玉麒,也不是一段好姻緣。

    昭昭這樣聰明,不會想不明白。

    之前是她不曾去想,以後,他會一一給她點明。

    昭昭會慢慢知道,天下之大,北宸六派中,隻有他們二人才是最合適的。

    水往低處流,風往去處吹,冬去春來,冰消雪融,天下大道莫過於是。

    隻要依勢而行,天下焉有不成之事。

    青闕鎮外。

    龐雄信還在勸說:“小蔡姑娘那夜她獨闖萬水千山崖是我親眼所見的,的確是烈火蒼鷹一般!不過咱們拍著胸口說話,三公子沒受傷前,還是比小蔡姑娘略勝一籌的。如此看來,北宸六派中,還有比咱們三公子更配得上她的麽?門主不必擔心,我看這事能成。”

    魯莽大漢勸完這段,就溜開去了。

    宋時俊獨留轎中,幽幽歎息,混跡紅塵多年,他深知男女之情有時說不得道理。

    要怎樣,兒子才能明白,姻緣是不能這麽步步計算的。

    因為,世上總有喜歡自找苦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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