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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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亮,夜蘭花謝,隻剩下一大叢翠綠的根莖枝葉。

    在眾人的圍觀下,阿薑婆婆流著眼淚領人將整株夜蘭連根拔起,然後潑上桐油,一把火燒了個幹淨。蔡昭如釋重負,心想至少再無人能修煉那邪門的《紫微心經》了

    宋鬱之急著找宋秀之問個究竟,蔡昭急著知道父母的安危,慕清晏想請教楊鶴影大掌門一個關於物流方麵的小小問題,於是他們旋即向阿薑婆婆等人告辭。

    臨行時,慕清晏讓蔡昭三人先走,自己三人落後幾步。待蔡昭等人走的遠些,他從懷中取出所有的金葉子,又命上官浩男和遊觀月將身上的金錠銀票都掏出來,攏在一處後鄭重放到阿薑婆婆懷中,態度沒有半分輕慢。

    阿薑婆婆抱著一大包金銀,布滿濕蘚的蒼老麵孔上露出奇特的微笑:“……你看出來了。”

    慕清晏道:“昨夜婆婆拿出的嶄新被褥是粗綢做的,此物並非血沼能產出的。我便想,這血沼隻是外頭的人進不來,又不是裏麵的人出不去,想來婆婆等人偶爾會走出血沼,與兒孫團聚個三五日吧。”

    阿薑婆婆低頭看向懷中的財物,輕輕道:“此地貧瘠凶險,孩子出去時,我們什麽也不能給他們準備。他們兩手空空的出去安家立業,很是艱難。”

    上官浩男與遊觀月麵麵相覷,這才想到這些人並非江湖驕客,隻是尋常勞作的百姓。

    慕清晏道:“你別責怪昭昭,她自幼衣食無憂,注意不到這些。何況……”他笑了笑,“何況她就算注意到了,恐怕身上也拿不出幾兩銀子來。”

    蔡昭不拘小節,宋鬱之出身豪富,便是樊興家也來自江南鄉野的富庶人家,這三人其實都不怎麽通曉庶務與細節。離開青闕宗時,他們想著此行是去有錢有勢的廣天門,到了後還不吃香喝辣,根本沒帶多少盤纏。

    阿薑婆婆微笑著搖搖頭:“當初小殊姑娘也不是自己發覺的,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女兒老偷看她的衣裳釵環,她才後知後覺的想到了。”

    慕清晏道:“不瞞婆婆,這些黃白之物於我教委實不算什麽,我說一句區區薄禮,實在不是客氣,還請婆婆收下這些。”

    阿薑婆婆不再推辭,低頭行了個禮,“多謝了。”

    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著慕清晏俊美如玉的麵龐,與記憶中的另一張臉稍稍重合,旋即分開,“你和楊公子,其實你們並不像。”

    她微微出神,“小殊姑娘從小不愁吃穿,是真的沒察覺我們的艱難。可我知道楊公子早就看出來了,然而他根本不在意。”

    “你和他,是不一樣的。”

    離開血沼村落,上官浩男忍不住道:“原來他們缺銀子啊,早說嘛,回頭我搬幾十箱金銀過來,包管叫他們在外頭大魚大肉綾羅綢緞……”

    遊觀月恨恨道:“你住嘴吧,以為就你想到了啊,教主肯定有別的主張。”

    慕清晏一直在想阿薑婆婆說的最後那句話,聞言淡淡一笑:“他們恐怕要走了,以後那座血沼再不會有人住了。”

    上官浩男驚道:“不是說他們離不開這片血沼麽?”

    “蔡安寧改造這片血沼時他們年歲還小,我雖不精通藥草學問,但經過五十多年的滌清,再堅韌的毒性估計也洗的差不多了。”

    慕清晏負手走在前頭,“若我猜的不錯,他們幾個都是蔡安寧撫養過的孩子。之所以不走,大約是舍不得蔡安寧的埋骨之處,還有蔡安寧移植過來的那株夜蘭。”

    遊觀月了悟:“原來如此,如今那株夜蘭既毀,他們就再無牽掛了。唉,早知他們要出去與兒孫團聚,索性問問他們去那兒,將來也好照料一二。”

    慕清晏笑起來:“還是別問了,沾染江湖恩怨是什麽好事麽。”

    血沼在身後逐漸遠去,微風吹拂密林,樹葉嘩嘩作響。

    高大清俊的青年神情灑脫,絲絲長發飄拂,滿是清爽暢意。

    “我覺得教主好像有點開心。”遊觀月咬耳朵。

    上官浩男疑惑:“能離開那憋屈凶險蛇蟲鼠蟻的鬼地方我也開心啊!”

    “蠢材!”

    三人很快追上蔡昭等人。

    宋鬱之深知慕清晏的心計,不恥下問:“我要找大哥問話,慕教主怎麽打算?”

    慕清晏道:“蝕骨天雨是本教之物,總不能隨便叫人拿去亂用,我得就此事向楊掌門請教請教了。”

    蔡昭心道,其實她根本沒必要跟他倆再上廣天門,一來她跟宋秀之又沒恩怨,二來蝕骨天雨也不是落英穀的,她現在更想知道自己爹娘的情形。

    “師妹怎麽說?”宋鬱之問,其餘八道目光也炯炯而來。

    “……先找個地方沐浴更衣吧。”蔡昭歎了口氣,“然後正經吃頓飽飯,再正經歇一覺,天黑後再上廣天門。”——烏漆抹黑的逃跑也容易些。

    樊興家大喜:“此言甚妙!”

    見眾人投來目光,他趕忙補充道,“不知你們有沒有察覺,我們六個現在好像在爛肉臭魚堆裏埋了三天三夜啊。”

    饒是宋鬱之憂心如焚,也得同意:“師妹說的有理,我們連日趕路兼惡鬥,已是疲憊不堪,何況我和師妹身上還帶了傷,須得休養些許再行計議。”

    慕清晏無可不可的點了下頭。

    一事不煩二主,六人於是又溜回了廣天城外那間冷清無人的茶肆。

    細雪依舊洋洋灑灑,茶爐依舊冒著騰騰白氣,老掌櫃依舊在坐在門口哀歎沒有生意,六人索性包下整間茶肆,讓老掌櫃關門打烊。

    這次付錢的是蔡昭,她拔下一枚蝦須金絲鐲付了賬,古怪的看著慕清晏,“你居然沒錢?你不是出門必帶一堆金葉子在身上的麽。魔教現在這麽窮麽?”

    遊觀月喃喃的兩眼望天,恨不能立刻去調兩車金子來閃瞎小蔡女俠的眼,上官浩男喉頭滾動,堅強而悲壯的忍住沒說一個字。

    慕清晏微笑:“小蔡女俠付錢的模樣,令人見之甚喜,以後小蔡女俠記得一定要多多搶著付錢。”

    蔡小昭一個沒繃住,翠眉舒展,笑靨如花:“去你的,甚喜你個頭哇,花別人的錢能不‘甚喜’麽!既然魔教如今光景不好,我就教慕教主一個生財之道,隻消慕教主裝作落魄書生去街上擺個字畫攤,就憑你的姿色模樣……”

    宋鬱之重重的咳嗽一聲,蔡昭立刻打住,板起臉回客房梳洗去了。

    慕清晏神色不變,眸光生冷:“瞎子都看得出來,她跟著我更快活。”

    宋鬱之冷漠道:“這份快活能抵過此生再不能見父母親長,再不能回落英穀麽?慕教主以後不必替我尋找紫玉金葵了,此次指點過後,你我恩怨兩清。”

    慕清晏目中冷意森然,直看的一旁的樊興家毛骨悚然,宋鬱之目光毫不避讓,最後慕清晏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遊觀月在肚裏暗罵宋鬱之個殺千刀的兔崽子,教主離開血沼時剛有了幾分人間活泛氣,現下又陰惻惻的回來了。

    慘白的雪粉在黑夜中翻飛,慕蔡等六人趁夜摸上廣天門,一路行蹤隱蔽。然而廣天門屋舍上千棟,層層疊疊無數行列,即便宋鬱之熟悉地形,也不知駟騏門的人會在哪處。

    黑夜便如一幅巨大的隱身幕布,將一切都蓋在下頭。

    “要不我們白天再來?”樊興家提議,“白天他們總要吃飯的,來來往往就能問出駟騏門的人了。這時辰連貓狗都睡下了,咱們總不能一間間屋子摸過去吧。”

    “五師兄你先把氣喘勻,敢情上回帶人逃命累個半死的不是你。大白天逼問駟騏門掌門,一旦驚動周遭,屆時又是一場奪路狂奔。”蔡昭不同意。

    樊興家嘴唇動了幾下,心想以你和慕清晏的‘交情’,若需逃命,那三人必不會袖手旁觀,可惜這話不能說出口。

    既然兩眼一抹黑,六人便在沿途隨機點倒幾名巡夜的廣天門弟子逼問,雖依舊不知楊鶴影在何處下榻,卻得知了另一樁大事——戚雲柯攜周致臻與法空大師今日剛剛抵達,傍晚時分青闕宗一位李姓師伯也到了,他們白天已與宋家諸位掌事叔伯交涉了一番。

    蔡昭捂著小心肝大是慶幸:“無量壽佛,老祖保佑,幸虧咱們天黑才來,要是白天來豈非剛好撞到師父手裏,李師伯居然也來了!”背上又隱隱作痛了。

    樊興家也道:“既然師父他們都來了,咱們就不必偷偷摸摸了,直接將來龍去脈告知師父,讓長輩們來處置就好了。”

    蔡昭自是讚同。

    慕清晏表示你們自便,他是依舊要去找楊鶴影的,樊蔡二人大喜,誰知宋鬱之卻堅持要跟他一道夜訪,“我們並無真憑實據,僅憑言語推斷,焉能叫楊鶴影在師父他們麵前俯首認罪。倘若隻有慕教主等人,他在威逼之下反而可能吐露實情。”

    這話很有道理,樊興家摸摸鼻子閉上嘴。

    慕清晏笑的意有所指,“是呀,‘沒有真憑實據,僅憑言語推斷’,的確難以取信旁人。”

    宋鬱之想起自己與蔡昭多次爭論‘慕清晏僅憑言語推斷,就認定北宸內部有人與魔教勾結,未免太過武斷’,不曾想今日同樣的事落到自己頭上了,不由得神色黯然。

    “行了行了,還是趕緊找楊老王八在哪兒吧。”蔡昭暗罵慕清晏一刻不陰陽怪氣就渾身難受,“三師兄,依你看來,楊鶴影會下榻在何處?”

    宋鬱之推測,既然楊鶴影此番算計大獲全勝,定然住在廣天門最上層最中心的主屋附近,以示風光,慕清晏嗤笑一聲,立刻點評了一番楊鶴影與宋秀之的翁婿感情,“連自己親爹和兄弟都能毫不留情的下手,姓楊的能信得過他?廣天門的主屋處於各要所的重重包圍之中,兩邊一旦有個衝突,駟騏門就被甕中捉鱉了。”

    按慕清晏的看法,駟騏門一行人所住之處應是離開廣天門主要建築一段距離的,並且鄰近下山通道,還得有獨立的庖廚和水源,這樣飲食安全與順利脫身均能保證了。宋鬱之覺得自家貌似又被內涵了一次,隻好忍下心中不適,依言思索片刻,終於想到一處地點。

    五人跟著宋鬱之足足饒了半座山坳,方在山陰處看見一片錯落有致的院落,處處亭台樓閣,一片江南風情。樊興家難得見到家鄉景致,嘖嘖稱讚,“師兄家的長輩品味很風雅呀。”

    蔡昭心想風雅個鬼,這八成是廣天門哪任掌門金屋藏美之處,且那位江南美人必定與元配夫人不對付,不然沒必要連廚房和水源都獨立開來。

    這時身旁傳來慕清晏刻薄的腔調:“這裏應是宋家哪位掌門的寵妾所住之處罷,元配夫人又是頭胭脂虎,想必當年爭鬥的甚是壯觀,也不知最後誰人勝出。”

    蔡昭噗嗤一聲,然後趕忙忍住。

    宋鬱之黑著臉不說話,繼續帶領五人往前探去。

    進入院落後,果然看見黑夜中影影綽綽的有駟騏門弟子在各處巡守,宋鬱之與樊興家心中均想姓慕的心計好厲害,稱得上神機妙算了。

    遮掩在呼嘯的風雪聲中,六人靠近這片院落的主屋,隻見其中一間屋子燈光尤其明亮,還隱隱傳來嗬斥之聲,他們便悄無聲息的潛行過去,順便將屋舍周遭的守衛盡數放倒。

    原本上官浩男與遊觀月上去就擰斷人家的脖子,幹淨利索,行雲流水,被憤怒的蔡小昭的丟了兩枚拳頭大的石塊在腦門上後,他們也隻好改為點人暈穴了。

    將屋外稍加清理後,六人進入黑暗的槅扇間後,上官浩男用掌風削斷小窗木銷,遊觀月緊接著以小樹枝撐起,眾人順著縫隙看去,隻見楊鶴影正在叱罵一名瘦弱蠟黃的少女。

    “你這死丫頭,竟然不從父命,是誰教的你這樣!你是怎麽做娘的,教出這等孽障?!”楊鶴影聲色俱厲的指向蜷縮在少女身旁的一名中年婦人。

    “不不,我怎麽會讓小蘭忤逆您。相公莫要氣惱,我好好說她!”卓夫人瑟縮起來,似乎極是懼怕楊鶴影。

    楊小蘭直起脖子,滿臉淚水:“爹爹叫我嫁給宋秀之,女兒不敢不從,可再要女兒做別的鬼祟之事,恕女兒不能從命!”

    ‘啪’的一聲響亮耳光,楊鶴影下手毫不留情,楊小蘭頓時嘴角破裂流血。

    楊鶴影怒罵:“賤丫頭翅膀硬了是不是!”

    坐在一旁扶椅中的沙夫人嬌媚一笑:“喲,這是想著馬上能當廣天門掌門夫人,不把親爹放在眼裏了啊。”

    沙祖光悠悠道:“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了大小姐這兒,是水還沒潑出去呢,就不跟親爹一條心咯。”

    “爹爹打死她,爹爹打死她!”楊天賜笑嗬嗬的拍手。

    卓夫人哭著摟住女兒:“蘭兒,你就聽你爹的吧,他是你親爹,他不會害你的!”

    楊小蘭明明怕到了極處,仍舊顫著聲音辯駁:“宋秀之是好是歹,都是爹爹挑來的女婿。爹爹若不喜歡,女兒不嫁就是。若要女兒趁內帷不備時給宋秀之下毒,女兒斷斷不做這等下三濫的事!”

    楊鶴影連連跺腳,“說了多少次,不是下毒,不是下毒,隻是多個轄製!這段日子宋秀之對我明著恭敬,實則我行我素,著實不是個簡單的。但隻要他中了本派獨門的牽魂散,我有解藥在手,以後不怕他不聽話!”

    樊興家心頭一動,他曾聽雷秀明說過,牽魂散厲害是厲害,就是下藥太麻煩,須得連續數日不間斷的給人服用,極易被察覺,非得極親近的人來動手。

    楊小蘭心中悲戚:“既然爹爹知道宋秀之不是個簡單的,還讓女兒前去下毒,萬一事敗,女兒還能有命麽!”

    楊鶴影臉上有點不自在:“有我在,諒他不敢對你怎麽樣。”

    沙夫人嬌滴滴道:“哎喲,我說大小姐啊,別說你有親爹給你撐腰,就算漏了陷,為了自己爹受點委屈吃點苦頭,又算得了什麽。”

    窗外數人均在心中搖頭,楊鶴影逼女兒給未來夫婿下毒,無論事成與不成,楊小蘭一輩子的名聲都毀了,都說虎毒不食子,人間卻不盡然。

    屋裏楊鶴影還在威逼女兒,懦弱的卓夫人在旁哭哭啼啼,還有沙氏兄妹時不時的煽風點火,楊小蘭始終咬緊牙關不肯答應。

    慕清晏不耐煩了,嘩啦一聲破窗躍入,上官浩男與遊觀月隨即跟上,三人猶如一陣疾風般狂撲進去,屋內眾人一陣驚呼‘是什麽人’,‘誰敢造次’。

    楊鶴影見一條黑影迅疾無比的撲向自己,不及辨認來人是誰,提手捏個劍訣,正是駟騏門絕技‘九曜神劍’中第三式‘太陰衝日’。誰知對方出手如鬼魅,自己還未發功,隻覺左肩,右臂,前胸,啪啪啪連中三掌。中招處筋骨欲斷,穴脈被一股渾厚圓融的狠辣勁力衝入,頓時全身酸麻。尤其是第三掌,恰好將他拍倒在一旁的大圈椅中,他正要掙紮彈起,隻覺脖頸一痛,仰麵癱軟,原來咽喉要害處已被對方牢牢扣在指掌中了。

    “妹夫!”

    “休要傷我爹爹!”

    沙祖光與楊小蘭見楊鶴影陷入險境,各自搶身而上。

    遊觀月嗬嗬笑著三拳兩腳將沙祖光拍飛到牆上,還有空向一旁魂飛魄散的沙夫人笑提醒別讓楊天賜哭鬧,不然母子全給我下黃泉去。

    上官浩男與楊小蘭頃刻間過了三四招,最後兩人砰的對擊一掌,楊小蘭猶如一片被激蕩開去的蘆絮飄飛落地,上官浩男則噔噔連退兩步。

    窗外的蔡昭暗暗心驚,她多少了解上官浩男,雖說看著粗豪莽直,一身內外功夫矯健凶猛,在魔教年輕一代幹將中稱得上首屈一指,不想楊小蘭瞧著文文弱弱受氣小媳婦似的,竟然修為不俗。

    楊鶴影忍住咽喉劇痛,抬眼一看,發現眼前之人竟是慕清晏,扣在自己脖頸上的手掌內力忽吐忽隱,威脅之意確然。

    “你,你來做什麽?去年設陷阱捉你又不是我主謀的,你你你不可胡來!”他想慕清晏定是來報去年被擒之辱的。他有心呼救,又怕姓慕的內力一吐,自己經脈寸斷,不死也得殘。

    慕清晏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微微而笑:“楊掌門放心,去年失手被擒是我技不如人,無話可說。此次絕非為了尋仇,隻是想請教楊掌門一件小事。隻要你好好答複,我絕不傷人。”

    原本楊小蘭蓄勢待發還欲出手救父,聞言方停下舉動。

    對魔教服軟本是北宸子弟的大忌,但楊鶴影見屋內俱是自家人,心想丟臉也丟不到外頭去,便軟下口氣:“你要問什麽?”

    慕清晏道:“你從哪裏弄來的蝕骨天雨?”

    楊鶴影一驚,“是……是當年聶恒城死後,我派攻陷你教一處分舵時所獲……啊啊啊!”慕清晏五指一緊,他喉間一陣劇痛,險些氣上不來。

    “似蝕骨天雨這般威力無匹之物,若二十年前就派送到各處分舵使用,為何江湖上鮮少有人知曉?實話說罷,聶恒城活著的時候,蝕骨天雨從未被送出過幽冥篁道。”慕清晏緩緩道,“楊掌門還是想清楚再答話,免得傷了你我和氣。”

    楊鶴影張口結舌,眼珠亂轉:“其實,其實這蝕骨天雨乃……”

    慕清晏不等他編話,轉頭道:“觀月,倘若楊掌門不肯老實答話,你先殺了他心愛的如夫人;他再扯一句謊,就擰下他寶貝兒子的腦袋。”

    “遵命!”遊觀月獰笑著跨前一步。

    沙夫人摟著兒子瑟瑟發抖,哭的梨花帶雨:“掌門,夫君,你就說了吧,這裏也沒外人。天賜可是您唯一的骨血啊,他不能有閃失啊……”

    窗外的樊興家疑惑:“唯一的骨血?楊姑娘難道不是他女兒麽。”

    蔡昭淡淡道:“這話沒錯,在有些人心中,隻有兒子才是骨肉。不過據我娘(跟著蔡平殊)走南闖北所見,往往越是這樣的父母,兒子越是廢物。”

    楊鶴影再看了一圈四周,屋內除了慕清晏三人外都是自家人,當下一咬牙:“好,我說。蝕骨天雨的確不是從你們分舵中繳獲,但我也不知它的來曆。數月前一日夜裏,一名黑衣人闖入我房中,稱他與魔教有大仇,要將意外所得的幾壇蝕骨天雨贈我,那人報出一個地名後就遁身而去。”

    “我將信將疑,既怕那是一個陷阱,又盼是真的——多年前我就聽過蝕骨天雨的威名,雖說此物甚少現身江湖,但據說威力驚濤駭浪,凡是領教過的人俱是死無全屍,隻有當機立斷舍棄部分肢體的人方能逃出生天。如今機會擺在我麵前,我如何忍得住。”

    “數日後,我便派人去那黑衣人所說的地方,果然掘出了五壇蝕骨天雨。我在門內試過幾回,當真是天下第一毒物啊!”

    說到這裏,楊鶴影兩眼放出貪婪得意的光芒,猶如賭徒手中捏到了一副好牌。

    慕清晏皺眉:“那黑衣人是誰你可知道?”

    楊鶴影道:“嘿,老子也想知道啊!可那黑衣人隻出現過一回,來無影去無蹤,那夜倉促之際,我滿心戒備還來不及,沒看清他的身法來曆。”

    蔡昭心中暗歎,果然被慕清晏料中了,又是問不出來。

    屋裏遊觀月和上官浩男質疑楊鶴影的答話不盡不實,接著又起哄讓楊鶴影發個誓,若此言有假,就斷子絕孫雲雲,楊鶴影氣的渾身發抖,大叫士可殺不可辱。

    卓夫人哭著哀求慕清晏:“既然我家老爺已經好好回答了,你們就放過他吧……”

    正當宋鬱之不耐煩想要衝進去問自家事時,忽聽慕清晏提聲道:“好,蝕骨天雨暫且按下不提——楊掌門又是哪裏學的煉製屍傀奴呢?”

    窗外三人立刻凝聲靜氣。

    楊鶴影臉色大變,目露凶光:“姓慕的你胡說什麽!宋茂之幹的破事別想栽到我身上!”

    慕清晏笑道:“宋茂之有沒有煉製屍傀奴,我還不清楚麽。明人不說暗話,楊掌門你還是照實說吧。”

    遊觀月十分配合的向楊天賜母子走前一步,立刻引來一陣婦孺驚恐的呼叫,‘老爺爹爹救我’之聲不絕於耳。

    楊鶴影心道,別的事認下也還罷了,煉製屍傀奴的罪名卻是萬萬不能認的,“煉製屍傀奴是你們魔教的拿手好戲,我怎會知道,你要問就去問宋茂之罷!”

    慕清晏一挑長眉:“你知道麽?你和宋秀之聯手做戲時弄錯了一件事,聶喆手底下懂得煉製屍傀奴的人早被我殺了個幹淨,而且聶恒城本身十分厭惡屍傀奴。是以,宋茂之絕不可能從聶氏部眾口中問出如何煉製屍傀奴。”

    楊鶴影心下一顫,猶自嘴硬道:“你在說什麽,我全然不知。”

    慕清晏在屋裏緩緩走了兩步,“若我猜的不錯,應當是之前呂逢春被我逼的走投無路時,授意手下人找個隱蔽之所煉製大批屍傀奴好對抗我的圍剿。誰知恰巧被你撞見了,你索性連人手帶藥鼎一股腦兒帶回了駟騏門。楊掌門,我說的不錯吧?”

    楊鶴影心虛加驚駭,惱羞成怒的大罵道:“魔教栽贓陷害北宸六派又不是新鮮事,什麽姓呂姓聶的,我一概不知!”

    “……爹爹,是半年前那件事麽?”忽然響起一個怯生生的少女聲音。

    楊小蘭臉色蒼白:“半年前的一日深夜,爹爹忽然帶回來幾名陌生的傷者,還將後山的一處偏僻院子都騰空關押他們了。接下來兩個月,周遭鄉野連連有鄉民失蹤,傳聞是狐妖吃人,鬧的人心惶惶。鄉親們走投無路了,來求爹爹查明真相,爹爹嘴裏答應了,次日後山那座院子就起了火,將裏頭的人的燒的幹幹淨淨。”

    窗外的樊興家不明所以,“不是說屍傀奴在七沐山發現的麽,怎麽駟騏門也有?”

    蔡昭輕聲回答:“姓楊的抓到呂逢春的人後,先關進駟騏門,拿附近村落的鄉民試了一番。後來他察覺情形不妙,便將煉製屍傀奴的場子搬去了七沐山。”

    樊興家恍然大悟,宋鬱之手掌捏緊,瞳仁中放出激烈的光芒。

    楊鶴影被女兒揭穿,當即舉起身旁沉重的圈椅重重砸了過去,破口大罵:“孽畜胡說什麽!看老子宰了你!”

    卓夫人也連連拉扯女兒:“蘭兒莫要胡說,這樣會叫別人誤會你爹爹的……”

    “娘,你還不明白麽!”楊小蘭扶住母親的肩膀,雙目含淚,“倘若屍傀奴真的是爹爹煉的,那外祖父和舅舅舅母,還有表弟表妹他們,又是誰殺的!”

    卓夫人搖搖欲墜,強笑著試圖說服女兒:“你這孩子胡思亂想什麽呢,你爹爹怎會做那等事?斷斷不會的!你不要聽信外人胡扯,誤會了你爹爹!”

    “你個小賤人!”楊鶴影大怒,上前就要去抓女兒。

    慕清晏一個閃身,攔在他身前笑道:“楊掌門稍安勿躁。”

    楊鶴影怒吼一聲,蹡的一聲拔出佩劍,‘太陽善首’,‘太陰於天’,‘朔望蝕日’連綿不絕的一套九曜神劍施展下來,猶如疾風驟雨般透不過起來。

    慕清晏以青雲縱輕巧閃躲數回後,看準了其中破綻,一腳踢中楊鶴影的膝蓋,再劈手捏住楊鶴影的長劍,啪啦一聲將長劍從中折斷,向前一送,斷刃直抵楊鶴影頸部脈動之處。

    卓夫人與沙夫人同時驚呼,哀求慕清晏手下留情。

    楊鶴影單膝跪倒在地,感覺鋒利的刃口似在自己頸間微微拉動,嚇的麵無人色。

    “楊掌門,我教的手段你是清楚的,既然我問到你跟前了,該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了,楊掌門又何必抵賴呢?”慕清晏緩緩道。

    楊鶴影繃緊腮幫子,恨聲道:“……既然你們都查清楚了,又何必還來問我!”言下之意便是認了。

    卓夫人險險暈倒,楊小蘭泣淚控訴:“爹爹,真是你殺害了外祖父一家?!你怎能做這種無行無良之事……”

    聽到這裏,宋鬱之再不能忍耐,啪的一聲跳窗而入,蔡昭無奈,隻好拖著不情不願的樊興家也跳進屋內。見這三人出現,駟騏門眾人再是一驚,尤其是楊鶴影,想到自己適才的醜態與默認之言被他們盡收眼底,心中頓生殺機。

    慕清晏笑了下,收回抵住楊鶴影咽喉的斷刃,退後一步,背手而站。

    “楊鶴影你個厚顏無恥喪心病狂的老匹夫!”宋鬱之上前一步,沉聲道,“我們宋家與你無冤無仇,你卻無端構陷我兄長,最後更將他害死,此仇不共戴天!”

    楊鶴影陰陰一笑:“你老子自恃廣天門財雄勢大,從不將駟騏門放在眼裏,更幾次三番羞辱我。我忍氣吞聲了半輩子,終於有機會瞧他諸子紛爭,家破人亡,哈哈哈哈……”

    宋鬱之心中一沉:“整件事中,宋秀之參與了多少?”

    “你說呢?”楊鶴影眼中閃著惡毒得意的光芒,“你這位大哥端的是真人不露相,連我都看走了眼……”

    宋鬱之正要再問,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窗外幽幽飄來——“三弟想要知道詳細情形,問我便是,何必為難楊叔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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