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湘西趕屍(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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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了,  距離不夠!

    一起跳鬱和安就心中叫遭,他的衣服浸透了雨水,旅行包和背上的僵屍更是格外沉重,  即使鬱和安助跑了,  拚勁全力了,  但他還在向下墜去。

    他跳不過去!

    冰冷的雨水無情拍打在他的臉上,  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鬱和安渾身使勁,心頭卻被絕望籠罩。很多事情真不是他意誌堅定,就一定能成功的。

    要死了嗎,我要死了嗎?

    鬱和安大腦一片空白,  但就在這時,他身後忽然一緊,  整個人竟在山壁上懸掛了一瞬!

    不,不是他,卡在山壁石縫的是僵屍,  是鬱和安一直沒有舍棄,一直緊背在背後的僵屍。這一切像偶然,  卻又仿佛僵屍也有靈性般,  要助鬱和安一臂之力!

    鬱和安沒有錯失機會,他借機重重一踩山壁,再次向前跳去,  這次他努力伸出雙臂,終點的隊友們也努力伸手過來,  準備拉他!

    這一刻他離活著如此之近,  所有人都在看他,  尤其是丙九也回頭來看他,  無法釋放的濃烈情緒在胸膛撕扯,呼嘯的風從身旁掠過,這一刻的鬱和安簡直感覺自己生出了翅膀!

    到了,就要到了,他就要到終點——

    砰

    重物墜擊在背,壓的鬱和安猛向下一沉,滑膩的觸覺從背後傳來,陰森寒冷,他看到隊友們的神情驟然變得驚慌呆滯,看著弟弟喜極而泣的笑容僵在臉上。

    “小心——”

    “身後——”

    身後怎麽了?

    鬱和安艱難扭頭,卻對上張蒼白腫脹,腐爛發青的殘缺臉龐。

    霎時間他渾身血液凍結。

    是腐屍,他背上趴著一頭浮腫蒼白的腐屍!它從石壁跳下,跳到了鬱和安的背上。

    那股身體裏的勁在陰森冷意中消失了,身體更沉重起來,鬱和安不可遏製的向下墜去。而那頭腐屍卻如野獸般,在鬱和安背上四肢站起。

    詭異的,缺了肉的頭望向終點,沒了嘴唇,露出牙齒,它看起來就像在笑。它要以鬱和安為跳板,它也想離開烏螺山,想飛躍凶骨棧道!

    而隻要再被腐屍往下一踩,鬱和安勢必會墜落下去,鬱和安竭盡全力伸出手,指尖繃緊到泛白,卻終究無法和隊友們的手相觸,那不到半臂的距離,卻是生與死之間的鴻溝。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

    ‘嗚嗚——”

    恍惚中,鬱和安似乎聽到了蒼涼號角聲,穿過歲月,跨過曆史塵埃。廝殺聲與槍炮聲轟隆隆響起,仿佛有無數嘈雜嘶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起初並不清晰,但卻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最終匯聚成一股如潮洪流!

    【人在……大沽在……】

    【地失……血祭天——!】

    身後的冰冷被另一種力量驅散,鬱和安打了個哆嗦,卻並不是凍得,而是被那直衝心靈,飽含悲壯與決絕的喊殺聲震撼到的。

    那聲音越來越洪亮,響徹在群山峽穀中,震穿鬱和安的耳膜,似有成千上萬的兵勇麵對數十倍的敵人,卻勇不後退,他們背水一戰,鮮血染紅了大沽口炮台!

    背後突然一輕,腐屍無聲滾落下去,鬱和安本來也已經跟著向下墜去,但身後卻傳來一股力量,像是被一雙鋼鐵般堅硬的手臂推了一把。

    正是這一推讓鬱和安身體向上一聳,正好被探出大半個身的王澎湃一把抓住!

    鬱和安被七手八腳愣拽上去,渾身都是爛泥雜草,鬱和慧哭著撲過來,語無倫次“哥,哥,太好了,太好了!”

    “草!那腐屍跳下來差點把我們大家嚇死,還好你小子運氣不錯!”

    王澎湃蒲扇似的大手使勁拍鬱和安的肩膀,拍的他腦子嗡嗡作響“傻逼腐屍正好掉刀上了,嘿,跟滾葫蘆似的被整個刺穿了!”

    刀,刀?

    鬱和安整個人都是木的,他像機器人般僵硬轉過頭去,看向自己背上的僵屍,它黑硬如鐵的麵龐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幹硬右手臂不正常扭曲,向後彎起,手中那把生鏽的刀從中斷裂。

    這把刀刺穿了腐屍,刀尖隨著它一起掉落峽穀。

    鬱和安大腦一片空白,嘴唇哆嗦,隊友們的聲音近在耳畔,卻又像遠在天邊。

    “老鬱你運氣大了!”

    “僵屍在石壁上那一撞……它手撞折了……正好刺死了腐屍……”

    真的是這樣嗎?

    還是——

    僵屍不會說話,黑洞洞凹陷下去的眼格外陰森,雪亮閃電劃破夜空,映亮了僵屍積了水的眼眶。那一彎銀光流轉,竟讓僵屍好似活過來了似的。

    “快,快快,時間要到了!”

    鬱和安被硬扯起來,怔愣的被七八隻手往前推,踉蹌往前衝了幾步,直衝到丙九身前。但他耳畔似乎還回蕩著死守不退浴血奮戰的戰士們的嘶吼。

    【人在大沽在,地失血祭天!】

    【人在大沽在,地失血祭天!!】

    直到極遙遠的大山深處,似是傳來了一聲悠長雞啼。

    那悲壯雄渾的嘶吼聲戛然而止。

    第一聲雞啼,淩晨一點。

    戰爭,結束了。

    他們完成任務了,所有人都完成了!

    仿佛全身力量都被抽去,鬱和安再站不住,癱軟跪了下去。其他人的狀態不比他好太多,旅隊人都滾滿了泥水,渾身狼藉,有人甚至坐到了地上喘息。

    但當導遊麥的嗡嗡電音聲響起時,所有人都望向了丙九。

    “羅榮光,湖南乾城縣(吉首)鴉溪人,清光緒二十六年,外敵集結兩萬餘人軍臨大沽口,企圖以此作為灘頭陣地,從而侵占天津,逼近北京。”

    丙九的聲音在群山間回蕩

    “‘人在大沽在,地失血祭天’沒有援軍,六十七高齡的羅榮光毅然率三千兵勇死守大沽口,激戰至全營兵勇壯烈犧牲,守軍將士千餘名,全部英勇殉國。”

    “馬老司,湘西五侗六寨最有名的趕屍人,敬兵勇忠義,率弟子門人主動出湘,送烈士們歸鄉。湘西多山,夜路危險,切壁村村長萍萍主動讓出烏螺山小龍義莊,供趕屍隊歇腳。趕屍隊來往於兩地間,卻不曾想走最後一程前,馬老司不幸被黑僵咬傷,屍入心,撒手人寰。”

    “他的大弟子馬苗二尊其遺囑,送最後八名兵勇歸鄉。卻未曾想,歇在小龍義莊時正逢切壁村驚變,村長萍萍身死,村民也無一幸存。凶殘的詛咒籠罩整個烏螺山,馬苗二等人被活活困死在這裏,僵屍們也被困在小龍義莊,再無人能走出這座大山。”

    “直到百年後,詛咒漸弱,一支旅遊隊進入烏螺山,曆經凶險,因緣巧合將屍體趕過凶骨棧道,從烏螺山的封印中解脫。”

    “現在,闊別家鄉百年的烈士,終於能夠歸鄉了。”

    丙九的聲音停了,他說的話卻仍回蕩在每名旅客的心中,他們背後的僵屍漸漸變輕,最後化作一抹嫋嫋青煙,消失在雨幕中。

    【歸鄉了——】

    【歸鄉了——】

    似有聲音回蕩在莽莽山林中,充滿喜悅,又隱含悵惘。

    【我們終於回來了——】

    直到聲音消失,所有人神情複雜,寂靜無聲。

    如同默哀。

    苗芳菲抹了把臉上的水,長舒一口氣,任由冰涼的雨水落到臉上。她聽到了旅社的提示聲。

    【滴,第一景點項目完成!】

    【非遺體驗——親手炮製屍體項目,完成度百分之九十】

    【任務獎勵發放——】

    【您得到1000積分】

    【您得到一小袋辰砂】

    【名稱辰砂】

    【品質獨特】

    【作用辟邪,畫符,畫畫,服用】

    【備注辰砂是最好的朱砂,你得到的辰砂是當年馬老司用的佳品,醉美湘西出品,必屬精品!】

    【湘西趕屍體驗項目,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五】

    【任務獎勵發放——】

    【您得到2500積分】

    【您得到一顆高階僵屍的牙(犬齒)】

    【您得到一顆高階僵屍的眼珠(左眼)】

    【名稱高階僵屍的牙(犬齒)】

    【品質特殊】

    【作用集齊兩顆犬齒,做成假牙戴上,你將暫時成為高階僵屍的一員,擁有僵屍的力量!】

    【備注什麽?你說僵屍百年不刷牙,牙都臭了?沒辦法,僵屍在衛生方麵總是很邋遢。】

    【名稱高階僵屍的眼珠(左眼)】

    【品質特殊】

    【作用高階僵屍的眼珠,能看到靈異事物】

    【備注你可以將它鑲嵌在相機裏,放大鏡上,眼鏡中,種種你能想到的地方,僵屍眼珠都能很好的發揮自己的力量!】

    【您是這支旅隊當之無愧的隊長,得到了導遊的認可,獎勵積分上浮百分之三十】

    饒是苗芳菲也為豐厚的獎勵心頭一顫!

    正常危險級旅程,完成一次景點,最多也隻能得到1500的積分,醉美湘西這次直接翻倍不說,而且還給了她一樣獨特物品,兩樣特殊物品,而且竟然全都是靈異類的物品!

    苗芳菲身為新手蠱婆,近身戰鬥力較弱,遇到屍化飛狐那種不怕不怕蠱的更是發愁。但如果能集齊兩顆犬齒做成假牙,擁有僵屍銅頭鐵臂的防禦與力量,那她最大的弱點就能補齊了。

    在旅程中得到的獎勵物品可以直接帶回現實,但如果是自己發掘的,就得付出相應積分才能帶回去。

    物品等級從低到高,分為破爛,普通,獨特,特殊,驚人,傳奇,巔峰七個等級,越是高級的物品越稀有罕見,要花費的積分越高。

    如果這顆僵屍犬齒是苗芳菲自己偷偷掰下來的,帶回現實的話,特殊級的物品要花費2000積分才行。

    由此可見,鬱和安老黃牛的稱號,每周能產生一小瓶特殊級的牛眼淚有多有用,簡直跟抱了個聚寶盆似的。

    但最令苗芳菲動容的,還是最後一句話。

    【您是這支旅隊當之無愧的隊長,得到了導遊的認可】

    苗芳菲忍不住望向丙九,神情是自己都沒有發現的複雜與動容。棧道上她對自己的表現並不算滿意,還是等丙九歸來後才險險解除了危機。她真的沒想到,自己能得到丙九的認同。

    丙九,丙九真的認同她,認為她是這支旅隊的隊長嗎。

    苗芳菲下意識攥緊手,低下頭,胸膛激蕩著百味雜陳的情緒,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咣當一聲,打斷了苗芳菲的思緒。所有人條件反射望向丙九那邊。

    鏽蝕的刀柄掉落在地,濺起一捧水花,驚得癱倒在地的鬱和安一個激靈,他渾身都在哆嗦,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

    麵前是丙九的黑色登山鞋,鬱和安慢慢的,慢慢的彎下腰去,顫抖著,用額頭抵住他的鞋,無聲哭泣。

    是為幫了他的僵屍而哭,是為自己而哭。

    混雜了無數情緒的眼淚。

    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啊。

    他像頭受傷的老牛,從無聲哭泣到嚎啕大哭,肆意宣泄著心中的驚懼與痛苦,鬱和安的痛哭讓旅隊中幾人也紅了眼眶,有種共情悵然感,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

    是啊,活下來了,他們竟然都通過第一個景點,順利活下來了!

    聽到旅社的獎勵聲時還不真實的感覺,在看到丙九時終於落到了實處。

    他們真的活下來了!

    王澎湃掏褲兜想拿煙,掏出來卻發現煙全被雨水浸濕了。他心疼抽了口氣,叼著濕透的煙,半是攙扶,半是撐拖把鬱和安拽了起來,勸道“好了鬱老哥,小慧看著呢。咱們也該去下個景點了。”

    胖子隱晦衝鬱和安使了個眼神,哭的鼻涕眼淚滿臉的鬱和安驟然一僵,打了個寒噤。

    天啊,他剛才竟然在丙九的鞋上哭!

    他怎麽這麽大膽!

    本就膽小怯弱的鬱和安直接給嚇得縮成了鵪鶉,半聲不敢再哭了,也不敢去看丙九。經過剛才那些險境,他心中對丙九又是懼怕,又有種難言的情緒。

    大多數旅客都是這樣,雖然對丙九身上的異變很好奇,但他們也不敢打擾丙九,釋放會情緒後就非常有自我管理意識的站起身來。

    衛洵等了半天,確認他帶旅客們通過景點沒什麽額外獎勵後,整個人都喪喪的。

    像是被白嫖了的打工人一樣。

    果然,這些東西都被算在導遊工資裏了嗎。

    唉,垃圾旅社!

    衛洵再次唾罵旅社,回過神來時發現旅客們竟已全都排隊站好了。石濤期期艾艾站在他旁邊,安靜等待他的吩咐。

    “走。”

    衛洵接過林曦遞來的幹淨衣服,穿好後上了石濤的背。鮮紅導遊旗揚起,在夜雨中透著橙紅色的暖光。

    “去下個景點。”

    過了凶骨棧道,其實就算是越過烏螺山了,下山路不如上山路好走,更何況雨天路滑,山路狹窄,走夜路更要小心。

    但衛洵有人背,他能舒舒服服呆在石濤背上,不一會就緩過勁來,繼續想剛才的事。

    旅客可真好啊。

    衛洵不知道多少次感歎道。

    看他們親手炮製屍體,親自趕屍,親自背屍,有時候衛洵都恨不得踹掉旅客自己上,如果有機會,他也想當旅客玩玩!

    也不知道下個景點是什麽。

    衛洵興致勃勃腦補,隨後忽然萎靡了,憂鬱歎了口氣。

    唉,無論景點是什麽,他肯定還在殺屍化飛狐。老實說,屍化飛狐都對他沒什麽吸引力了。

    來點新鮮刺激的吧!

    衛洵虔誠祈禱,一景更比一景凶才好,來個小鬼啊,草鬼婆(蠱婆)啊讓他殺,這才是可持續發展嘛。

    苗芳菲和石濤打了個寒噤,作為和丙九距離最近的兩人,他們清晰聽到了丙九的歎氣聲。

    霎時間他們渾身緊繃。

    怎麽回事!

    難道有危險/丙九嫌他走的慢了嗎!

    一時間石濤加快了步伐,苗芳菲警惕左右四顧,提防周圍,仿佛山林中藏著幾千頭腐屍。他們帶的整個旅隊都緊張起來,全隊都開始加速。

    突然吃了一嘴風的衛洵???

    在全旅隊默契加速下,他們一個半小時就下了烏螺山,嘩嘩的水流聲響起,從山間流淌而下的溪水在這裏匯聚成寬闊湍急的小溪,高大的樹木變少,取而代之的是鬱鬱蔥蔥的竹林,深青色的老竹足有碗口粗,密密匝匝生長在溪水兩邊。

    兩側是險峻通幽的懸崖峭壁,頭頂最窄的地方隻有一線,正是一線天。各種茂盛植物生長在山石道路旁,黛青色的霧氣彌漫,讓整個峽穀都顯出股迷離夢幻感。又似傳說中劇的瘴氣。

    “這裏有人居住。”

    許晨低聲道,他看到了前方溪水邊吱呀轉動的筒車,明顯是自然界不該有的人造物。

    “住的可不一定是人。”

    苗芳菲戒備道,她早把斑斑放出去探路,臉色並不算好看。

    在峽穀溪邊山石間行走,路比冒雨爬山好些,旅隊眾人卻下意識放慢了速度,警惕提防周圍。終於,他們走到了許晨看到的筒車處,眼前的景象卻讓所有人腳步一頓

    破敗的筒車早就不能運作了,半截朽爛落入水中,木色發烏,靠近山壁的那邊爬滿了青苔和攀來的藤蔓植物,那種破敗淒涼感,讓本來期望遇到山民居住地的旅客們倍感失望。

    “嘿,這有啥好失望的。”

    似乎無時不刻都很樂觀的胖子拍了拍肚皮,樂嗬嗬道“在這荒山野嶺裏,遇到人可是更恐怖嘿。”

    “離溪水遠點。”

    就在這時,丙九突然出聲了。刷的一下旅隊眾人頭也不回連退三大步,像一群炸了毛的貓,林曦刀都拿出來了。聽從丙九的話似乎早成了本能,退完才有大膽的人仔細去看溪水那邊,尤其是朽爛筒車的方向。

    “嘶——”

    許晨倒吸一口冷氣,瞳孔驟縮。

    “那,那是——”

    其他人慢他一拍,卻也都看到了那處。之間在筒車靠山壁下的溪水陰影處,漂浮著一個人頭大的東西。粗看看不清楚,細看卻隱約能看到一抹猩紅。

    像血,又像新娘的紅蓋頭。隨著水波漂浮,那抹猩紅似乎暈染到溪麵上,透出十分的詭異!

    “小龍溪經常飄下娃娃來。”

    一道陰森嘶啞,如老梟般的蒼老男聲從一邊響起,驚得旅客第一時間拿武器對準話傳來的方向。

    隻見一個土家族民族打扮的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叼著煙袋,陰森森盯著他們。他不知道多老了,滿臉皺紋,那雙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就像死人一樣。分不清他臉上的斑,究竟是老人斑還是屍斑。

    “這位是烏老六,咱們接下來要入住的民宿主人。”

    衛洵從石濤背上下來,進入這片峽穀後他胸前徽章一直都在發燙,熱度和當初遇到屍化飛狐時一樣,沒有半點降低,直到現在也是。

    也就是說,去第二住宿點的路上,靈異危險度都能和烏螺山最危險時媲美。

    老人沒理他們,他拿著一根三米長的竹竿,顫巍巍站到溪邊石頭上,用竹竿把飄到壞筒車下的東西勾過來。等勾到岸邊,旅客們才發現那是個竹編的小背簍,比正常背簍要窄一圈,口約麽有成年男人手腕粗。

    而那塊猩紅色,卻是團成一團硬塞進竹背簍裏,被水浸透了的紅色繈褓。繈褓被水泡的褪了色,烏老六將它拿出來時背簍上留下斑斑點點暗紅,好似斑駁血跡。

    明明是個空繈褓,但烏老六卻頗為小心的將它抱在懷中,那張如僵屍般黑青的臉上露出一抹滲人的‘慈祥’,咧開嘴,露出牙全掉了的口,哼著誰都聽不懂的歌,烏老六抱著繈褓往竹林深處走去。

    詭異陰森的歌聲回蕩在竹林中,被冷風吹動的竹葉簌簌作響,鬼影憧憧。

    旅客們沒有人動,直到衛洵打起導遊旗,走向竹林時,他們麵色凝重跟在他身後,向竹林走去。

    【滴,全員抵達嬰竹苗寨民宿,接下來請導遊丙九辦理入住手續。】

    竹林後,是一棟頗具民族特色的老舊吊腳樓,有三層,看起來頗為氣派。燈很昏暗,僅能看到吊腳樓下圈了起來,圈養著牲畜,白乎乎擠擠挨挨蠕動,看不出是什麽動物。

    【嬰竹苗寨,醉美湘西旅程指定五星級陰間民宿,配備嬰兒房,給您的家庭最好的住宿體驗!】

    “哇哇——”

    “嗚嗚嗚嗚——”

    似乎感到有陌生人來!那群牲畜忽然長一聲短一聲叫了起來,嚎叫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讓人毛骨悚然。

    “≈……¥!”

    烏老六罵了句土話,把一路珍惜抱在懷中的空繈褓往圈裏一扔。霎時引起牲畜們的激烈搶奪,猩紅繈褓轉眼被撕成數塊,呼嚕呼嚕如豬吞食的貪婪聲音響起,那群白生生的牲畜跟吞美食似的搶奪吞吃了繈褓,聲音聽得林曦臉色發白。

    “導遊,來。”

    和入住小龍義莊前一樣,旅客們得現在外麵等待,衛洵要先把房卡領回來。

    但這次和小龍義莊又不一樣。

    跟烏老六登上吊腳樓後,拿到房卡,衛洵饒有興致,又有點嫌棄地打量落滿灰塵,堆滿瓶瓶罐罐的房間。按理說這時他該走了,但吊腳樓的門在衛洵進入後就自動關閉,現在仍未開啟。

    衛洵被關在了屋裏,這間吊腳樓現在就像間密室。

    烏老六臉上皺紋越發深刻,他站在衛洵麵前,深陷下去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眼神冷酷凶厲,都不像是人,更像是頭野獸。

    怎麽,這是要打架?

    衛洵看似走神,實則時刻關注烏老六的動靜。

    當這老頭咧開沒牙的豁嘴,猛地向他出拳時,早防備著的衛洵先他一步動手,異化後的烏黑利爪直接把烏老六的頭割掉。

    “惡——”

    衛洵沒控製住,發出嫌惡的聲音,微不可見向後小退一步。

    實在是太惡心,隻見烏老六的脖頸斷口處全是蠕動的蛆蟲!印度大米般長的白蛆密密麻麻,翻滾在烏黑流膿,臭氣撲鼻的血肉中,簡直跟泥濘沼澤一樣恐怖。

    衛洵都怕老頭的頭也爆開噴出一灘蛆蟲,濺他一身,幸好沒有。

    烏老六沒了頭的身軀如僵屍般艱難踉蹌行走,摸索著,撿回掉落的頭,再放到頸子上,顯然他早不是人了,不知道是什麽怪物。

    烏老六看向衛洵的目光越發怨,死死盯著衛洵左手,烏老六瞳孔深處都似乎有蛆蟲蠕動,但細看蛆蟲們,卻竟是有些驚懼般亂爬。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老人顫顫巍巍,又伸出了手。

    這次衛洵沒急著讓他掉頭,他也發現老頭剛才出手,似乎不是要攻擊他。

    實在是衛洵出手太快。

    這才是真男人該有的速度!

    烏老六攥起枯瘦的,隻剩一層皮的老手,隻是食指彎曲指向他,手指帕金森似的顫抖臉上凶神惡煞,目光中滿是威脅之意。

    怎麽,這是想幹什麽?

    還不服?

    衛洵沒看懂,他威懾般張開五指,肆意活動鋒利尖銳的指甲,青銅麵具遮掩了表情,嘴角輕勾,露出抹高深莫測的淡笑。

    烏老六死死盯著他的手,瞳孔驟縮,下一瞬他雙眼猛地爆裂開來,蠕動的蛆蟲向外掉落,蛆蟲更深處隱約有兩枚蒼白的眼球,上麵似乎長了張怨人臉!

    吊腳樓內的溫度驟降,陰氣重到潮濕竹地板上甚至起了層冰霜!周圍牆壁都在微微顫抖,屋中堆疊的瓦罐碰撞發出‘哢哢’聲響,嬰孩尖銳嚎哭聲從瓦罐中響起,擾亂人的神誌,仿若一雙雙尖銳的小手,攥緊人的心髒。

    “阿嚏!”

    衛洵冷的打了個噴嚏,噴了老頭一臉。他沒給鬼道歉的習慣,旁若無人的摸了摸自己額前小角。

    角有點癢,剛才san值直接掉了2點,雖然衛洵除了冷和聽到小孩哭外沒感覺,但他估計這老頭剛悄無聲息發動了一波猛攻。

    衛洵非但不驚,還有點喜。

    因為他的角又有了反應!

    熟練將角收集到的怨念移到眉心,衛洵盯著烏老六猛瞧,就像快餓死的人看到紅燒肉,火辣辣的視線簡直能把老頭灼穿。

    【您觀察到了烏老六的怨念,怨念等級b級】

    【任務進度225%】

    b級怨念,真不錯!

    衛洵不知道,他的瞳孔在剛才觀察時如貓般豎成一條線,冷酷無情,眼珠泛紅,似是籠上了一層血光。

    那種從地獄深處傳來的,恐怖威壓感,頂尖強者對低等碾壓般的威懾,讓烏老六眼裏的蛆都被嚇得爬了回去。

    等衛洵收回目光時,整個吊腳樓死一般的寂靜。牆壁不顫了,瓦罐不哭了,冰霜都化了。烏老六眼恢複原樣,不知是不是錯覺,烏老六深深下陷的眼窩裏似有一絲愁苦。

    他不隻是手在顫,渾身都在顫,要是現實裏遇到個這麽抖的老頭,估計周圍人都得被嚇得馬上打120

    唯有衛洵興致勃勃盯著他,想試圖再從烏老六身上挖出點怨念來。在他的注視下,老頭顫的越來越厲害,終於,他顫顫巍巍再伸出手,拇指食指張開,其他手指蜷縮,食指指向衛洵。

    這是什麽,打槍嗎?

    衛洵前一秒還饒有興趣,下一秒他差點窒息,這‘打槍’的烏老六沒有任何征兆,身體突兀碎成了八段!蛆蟲和黑血如潮水般洶湧而出,嚇得衛洵直接跳到了罐子上,蒼白的臉近乎慘白。

    這老頭搞什麽?!

    烏老六沒死,他幹癟的頭還在汙血裏滾動,就是不看衛洵,頗有種本鬼已死,有事也別燒紙的感覺。

    髒死了,髒死了!

    被汙血蛆蟲包圍的衛洵快要發狂了,這麽髒的老鬼就該直接槍斃,他怒氣衝衝也比了個‘槍’,衝著烏老六‘叭’的一下,想下爪把他直接撕碎,但這烏老頭實在太髒,衛洵下不了爪!

    無恥!

    幸好在下一瞬,那些湧出的汙血和蛆蟲就跟倒退似的回到了烏老六的身體裏,烏老六重新站了起來。

    當這個幹癟髒透的老頭挎著臉,惡狠狠的,憤怒的把衛洵趕出去時,衛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明明感覺都快打起來了,怎麽到最後這草草收場了?就,感覺跟跳了個舞似的?

    一想到那些滾著蛆蟲的汙血衛洵就臉色鐵青,看手上的房卡都覺得透出屎一般的血味。

    他趕瘟疫似的把房卡扔給旅客們,隨後就急匆匆去回自己屋,準備洗個三小時澡徹底把渾身洗透。

    留下旅客們愣在原地,望著他匆匆離開的身影。

    旅客們住的‘民宿’在這棟吊腳樓後,是依溪而建的一排半舊不新的二層吊腳樓,樓下倒是沒養什麽牲畜了,倒是離溪水太近,聲音大的很,像下暴雨似的。

    把背包簡單往各自房間一放,旅客們自然在最東頭的那棟泥磚房裏集合,這是‘餐廳’,竹製桌椅板凳都有,雖然有些陳舊,但勉強能算‘窗明幾淨’

    還沒到用餐的時候,這裏被大家當成‘會議室’。有了趕屍過命的交情,旅客們交情深了些,低聲交流著線索和收獲。

    但到底是精神緊繃了一整夜,又是趕屍又是走棧道逃跑的,這一放鬆下來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簡單說了會後,交談聲漸漸的小了。

    旅客們大眼瞪小眼,眼神都很疲憊,像是下一秒就要黏上似的。但愣是沒一個人離開,回到吊腳樓睡覺。

    半晌,許晨幽幽開口“丙導的臉色……真可怕。”

    他這一說就立刻引來了讚同。

    “是啊。”

    “是。”

    王澎湃甚至誇張的打了個哆嗦“我就跟被那深山老狼盯住似的,可怕,真可怕。”

    唉,不敢回去睡覺啊,一想到恐怖的丙導就住隔壁,旅客們就蔫成脫水的小白菜,簡直跟被暴怒的老婆趕出房,不敢回去,隻能睡沙發的沒用老公似的。

    好可怕。

    隻有林曦沒有應和,似在走神,一看他遊離的目光,泛紅的臉頰,一看就知道在想什麽。旅客們都懶得跟他說話了。

    一陣唉聲歎氣後,石濤長長歎了聲,頗有些擔憂道

    “看來九哥砍價不順利啊。”

    “是啊。”

    苗芳菲應和道,眼中也有幾分憂慮“會被反漲價也說不定。”

    “艸了,價格要太高接下來怎麽辦。”

    趙宏圖重重拍了下桌子,死死咬牙。侯飛虎握住差點被震下桌的茶杯,也是長歎口氣,一時間眾人竟有些愁容滿麵。

    危險級的旅程有購物點。通常是第二個,或者第三個景點,總之是在中間。當看到‘本地人’烏老六出現時,旅客們就明白,這嬰竹苗寨,估計就是這次醉美湘西行程的購物店。

    購物店售賣的特產各種各樣,大多是對接下來行程有幫助的物品。例如如果接下來會遇到蟲瘴氣,購物店出售的就可能有殺蟲劑和特效口罩。若接下來會遇到猛鬼怨魂,購物點有可能出售佛牌桃木。

    除此之外,購物店裏還會有許多看似有用,實則或是殘次品,或是無用的東西,能不能買到真正的關鍵物品,全看旅客的眼力。

    “聽說極度危險等級以上的團,就沒有提示了。”

    苗芳菲沉重道“咱們倒是還好,要買的要麽是竹簍,要麽是繈褓。”

    為了‘為旅客服務’的宗旨,旅社很少讓旅客花太多‘冤枉錢’,在極度危險等級以下的旅程,通常在接近‘購物點’前,都會有所提示。能不能發現,就看旅客自己了。

    就像這次溪上飄著的竹簍和繈褓,尤其是它們還被烏老六撿起帶了回去,這就是非常明顯的暗示,有眼人都能發現。

    “就是不知道有多貴啊。”

    王澎湃苦著臉道“之前攢下的積分,都去買道具租道具了,誰知道這狗屎的醉美湘西會把道具效果減弱啊。除了特殊級的道具,其他東西基本都廢了,真他媽的操蛋。”

    是啊。

    眾人大多深有感觸,懨懨點頭。在階位暫時無法晉升時,中階旅客最多隻能攜帶三個稱號,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有更大保險,自然是去購買或租用其他旅客的道具,來裝備自己。

    但醉美湘西這特性卻讓所有人抓瞎,實在是和醉美湘西有關的消息太少,也就石濤的哥哥石蕭知道更多點。這裏的人都沒什麽大旅團做靠山,一個個單打獨鬥的孤狼,獲取信息的渠道自然少。

    “不知道丙導給談下了個什麽價來。”

    許晨歎了口氣“我看這烏老六可不好對付。”

    “何止啊。”

    石濤有氣無力道“我哥說,在醉美湘西購物點,你就別想著談價了,先準備好三倍的積分再說吧。”

    “就算是黃金階導遊可都不一定能談的下來,‘原住民’實力本來就比旅程難度高一到兩個層次,更別說是醉美湘西。”

    旅客不能直接從原住民這裏買貨,必須通過導遊。在入住購物點前,導遊會有和原住民談價的機會,能談下多少價格,全看導遊的實力。

    強大的導遊,能談下八折九折的價格,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從原住民這裏以□□折的價格進貨,然後自己定折扣,比如九五折之類的,賣給旅客,賺取差價。

    但是實力差的導遊,壓不住原住民,甚至會反被漲價。捏著鼻子,用兩倍三倍的價錢,從原住民這進貨。

    到時候賣給旅客時,又會再漲價,一層層漲價起來,旅客們一路掙得積分,在購物點就得被剝削個大半。

    但又不得不買,因為不買購物點的東西,沒了關鍵道具,想完成接下來的旅程,難度可是會大大提升!

    通常來說,有兩個以上購物點的旅程,危險度其實不會太高,因為關鍵物品能降低行程難度。因此危險級以下的團,通常被旅客們戲稱購物團。

    而危險級以上的團,如醉美湘西,或是更高一層的極度危險級,旅程中頂多在最難景點前出現一次購物點。再往上的等級,那就是真的‘純玩團’了,玩活玩死,全憑導遊良心和旅客自身硬實力。

    “九哥……盡力了。”

    是啊,九哥雖然強,但畢竟也隻是白銀階五星的導遊。別說和烏老六砍價了,看他的臉色,估計反被加價不少。

    旅社號稱全心全意為旅客服務,導遊在售賣物品上,加價不能超過三倍。如果原住民以三倍,甚至四倍的價格將東西賣給導遊,導遊非但掙不到積分,甚至有倒貼的可能。

    難怪剛才丙九那麽生氣!

    “這烏老六真不是東西!”

    趙宏圖拍了下桌子少發泄怒氣,暴脾氣直接罵道。

    趙宏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往常遇到這種情況,他都是罵導遊黑心扒皮,罵導遊沒用。

    但這次他竟完全沒半點罵丙九的想法,下意識就開始痛罵烏老六。

    “是啊,也太黑了,簡直就是烏扒皮。”

    誰都沒想到,第一個附和趙宏圖的人竟是一向膽小怕事的鬱和安。中年男人臉色沉怒,惡狠狠啐道

    “丙導辛辛苦苦帶俺們這一程下來,連點辛苦錢都不好賺,這烏扒皮,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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