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也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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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美的笑,給你,最美的淚,也給你。

    ——

    幾日後。

    柳子爍與王見濤先後痊愈。

    對於雲往大恩,二人感激涕零。

    對於鶴風慘烈,二人心中劇痛。

    對他們而言,唯一的好消息也是喜憂參半,趙不雅的本源之傷會好,不耽誤修行,可他的本源卻少了幾乎全部,隻剩極小的一部分。

    一位曠世誅仙之才,泯滅了。

    對於陳鬆年與周立功殘靈的戰鬥結果,二人尚且不知,不過他們都覺得陳鬆年必授首。

    王見濤在知道了王朝峰便是小聖陳鬆年這件事後,又震驚又很自責,尤其是知道趙不雅失去絕大部分本源而且李不俗也死了之後,就更加悔恨不已,因為當初負責調查“王朝峰”來曆的主要人物,就是他。

    他失職了。

    柳子爍開解道:那樣深沉可怕的籌謀,你沒能發覺,屬實不怪你。

    王見濤哪裏聽得進去,隻是揪心的疼。

    雲往卻並沒有多麽傷感的樣子,隻是在得知李不俗的死訊時,長歎一聲。

    當年在周厚端帶著趙不雅來青堂穀拜見他的時候,天性好玩的李不俗也在其中,所以他是知道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的。

    如果僅僅如此,雲往還是算不上多麽難過。

    並非冷酷無情,而是實在沒什麽交集,加之早已經看慣了世間風雨生死悲歡。

    但據柳子爍所言,那小姑娘極有可能是自千年前那位天下第一的曲正道之後第二位可以自熬源氣的絕世天才。

    這才是讓雲往真正傷心的地方。

    不曾想,昔年師父吳意的感歎,也應在了他的身上。

    原來當年趙不雅的旁邊,就有一塊同樣出色的寶玉,就像師父當年錯過了姬明雪,他卻是錯過了李不俗。

    後知後覺之後,一個已經耀眼於天,一個已經魂歸永寂。

    當真可惜了。

    柳王二人醒來後第一時間就是擔心錯過來自周厚端的符鳥,便立即檢索全身以及心澗,卻沒有發現任何一隻來自周厚端的符鳥。

    符鳥抵達之後,一般會稍做停滯,如人不收,便會融化在其體內或者心澗之中。

    他們二人略覺奇怪,隻得再次傳遞消息給周厚端,詢問之後事宜。

    鶴風已毀,外加情況未明,穩妥起見,二人便決定暫居青堂穀中按兵不動,等待消息的同時,也看顧著趙不雅,心中思量著說不定到時候可以三人一起去西豐府見周掌櫃。

    因為雲往的存在,所以並沒有什麽人來此宣告什麽,怕叨擾了聖者。

    不出兩日,村中所有在遠學堂中的子弟以及兩名在鶴風高學求學的少年武生,皆已經回歸青堂村,雖然沒誰出事,但卻是一個個驚魂未定的樣子。

    關於打仗的消息迅速瘋傳,由於所知消息甚是粗淺,故而眾說紛紜,雲遮霧繞,一時間全村人心惶惶。

    就在老村長決定忤逆聖者也要來問一問的時候,雲往恰好召集了所有村人,開始對他們解釋外麵的情況。

    “戰爭來了。”這是雲往的第一句話。

    村民們立刻群情激奮,一個個摩拳擦掌,隻恨自己不是武生,不能為國效力,卻甘願簞食壺漿廣集糧草以供大軍使用。

    一片鼓舞中,還是青堂村的白發老村長腦子轉得快,在雲往說完這句話後沒一會兒,就戰戰兢兢問了一句,“咱們在跟誰打?”

    他就怕是北邊的卑都蠻子消停了百年之後又要殺過來了。

    他兒子是一位光榮的北方邊疆軍士,前幾天還來信,說自己已經升任了十夫長,手底下個個都是英雄豪傑,兄弟們在一起訓練、巡邏、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痛快著呢,要是蠻子膽敢犯境,保管他們有來無回!言辭之間充滿驕傲,還不忘提醒自己的老父親與老母親平日裏要多多注意身體,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就去請教雲先生。

    信是發給雲往的,雲往把信轉交給老村長的時候,不忘誇讚一句:小賀這孩子,打小我就覺著他行。老村長自然是喜不自勝,回家就與老伴捧著信一遍又一遍念叨,直說自己老來得子又祖宗保佑,家裏真是出了大人物。

    此刻,真聽到打仗了,老人才感到一陣陣怕。

    為國盡忠,保家衛國,是無上的榮耀,不是怕死,隻是擔憂自己的孩子,人之常情而已。

    隨著老村長這一問,鬧哄哄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齊刷刷看著雲往。

    雲往平靜道:“周厚端跟陳啟廉。”

    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厚端何許人也?大名鼎鼎的鶴風周氏家主,權勢滔天,財富無數,更手握重兵蝴蝶軍。

    至於陳啟廉,那就更不用說了,也隻有雲先生才能這般雲淡風輕地直言不諱出這個名字。

    那是名國的當代皇帝。

    周厚端與陳啟廉,這豈不是說?

    雲往對著眾人點點頭,“是的,內戰。”

    一時間再次嘩然,卻不再像之前那麽熱血沸騰。

    “那……咱們幫誰啊?”

    “當然是周掌櫃的了……”

    “這話可不敢亂說!”

    ……

    村民們已經散去,雲往給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順其自然就好,不必太過憂慮。”

    這麽一尊地位超然的聖者一錘定音,村民們果然也不怎麽慌亂了,鎮定之後,他們也大多想通了:幫誰都行,關鍵是誰要他們幫?至今也沒有一個官家人物來此要求什麽,就算幫,他們這麽個小村子,又能幫得了多少?再說了有雲先生坐鎮於此,自然太平無憂。

    隻有老村長夫婦一臉憂心忡忡,即便雲往單獨對他二人說了些寬慰話,也沒能改變什麽。

    雲往知道說也沒用,便不再多說。

    父母與孩子,心連心,旁人再怎麽勸,也壓不下那份關懷。

    一如柳子爍再怎麽勸,也不能減輕王見濤心中愧疚感。

    而在雲往舍去禁製之後,村民們發現村頭不遠處莫名多了一棟很大很漂亮的房子,主人也是個讓人忍不住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的極美的紅衣女子。

    村民自然要問了,而雲往看見那房子與那化為人形的換天石就煩得要命,隨口推托說:視而不見即可,不可妄言。

    村民便皆稱是,無一人敢不遵。

    女子對“視而不見”不以為意,反而開心,因為雲往生氣了才這麽說,而且那句“不可妄言”他更是咬著牙說的。

    再生氣也得尊重她的境界力量,以免村民亂嚼舌頭惹怒了她而招致禍患。

    嗬嗬,就氣著你,算是報囚禁之餘仇!她美滋滋地想著,化而為人後,她每時每刻都覺得世間美好,天好地好哪兒哪兒都好!要是趙不雅再醒過來,那就最好啦!

    柳王二人對女子的態度也是特別小心,如履薄冰,從來不敢隨便搭話,因為雲往還算看得起他倆,沒把他們等同於村民看待,有意無意透露了一下女子的修為,而他們也是很快就發現雲先生與女子似乎很不對付,就愈發的不敢小看女子,這可是一位敢跟雲先生針鋒相對的人物。

    不過女子倒是表現出一副對二人很熟悉的樣子,最開始的時候,未經他二人自報家門,便熟稔地叫出了他們的名字,二人驚訝之餘,也發現這女子言談舉止都很客氣,完全不像是後來才得知的那般恐怖的人物該有的樣子。

    不過仔細想想雲先生的模樣,又覺得恍然。

    世上真正的高手,往往不那麽像高手。

    ——

    又是幾日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柳子爍與王見濤都有些不安,卻還是忍著沒有離開青堂穀。

    那隻沒心沒肺愛鬧騰的靈鼠阿白在自己主人平安無事之後就不再管主人明顯的不開心了,小家夥已經跟禿尾巴老狗把關係進行到“稱兄道弟”的地步了,天天黏黏糊糊地混在一起亂竄,要不是倆“人”都是“男”的,說不定會來一場跨越種族的愛情……

    雲往的小院兒中。

    “周掌櫃都說了,不雅是真正的天才,有很大的希望跨過心澗,邁入聖境,還說他是有一顆劍心的……”王見濤喃喃道,眼神茫然,手裏還拎著酒壺,借酒澆愁,胡子也長了好幾寸,不修不整的,看起來頗為邋遢。

    他本就愛酒,心澗中常備著不少的酒。

    柳子爍就在他一旁癱坐著,也是一身酒氣,空酒壺早就甩在地上,那頹喪的模樣比王見濤也好不到哪兒去。

    在度日如年的感受下,消息或者說命令遲遲不來,他就跟著王見濤一起醉著等待消息也等待趙不雅的醒來,而且醉也絲毫不用源氣驅散酒勁,隻覺得當下日子越“混”越好。

    倆人都是二境巔峰,響當當的大人物,可他們也是頭一次參加戰爭。

    名國安寧太久了,足足百年沒什麽戰事,最多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邊境小摩擦,這等漫長的祥和時光,放眼整個綺瀾所有國度,都不多見。

    如今,一夕之間,那麽多好兄弟都死了,戰爭從遠在天邊到一腳踏在眼前,雖然事先有過充足的心理準備,可真的來臨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驚心動魄甚至可以說是心驚膽戰。

    鶴風屠殺以及廣場上焚屍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內心震撼了,隻是表麵上依舊做出一副談笑風生的寫意。

    他們在警醒自己,也是在給部下做表率。

    戰爭就是鐵血,就是殺與被殺,絕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怯弱。

    可一旦忽然從戰爭中脫離出來,就克製不住心中的真實情感了。

    第一次殺人殺到手軟殺到麻木的後怕,兄弟們眨眼間死傷殆盡的恐懼,統統湧上來。

    尤其是這幾日趙不雅漸漸有蘇醒的跡象之後,二人更是天天猛灌酒,又哭又笑又嚷的,瘋子發狠似的放鬆起來,酒是喝的不少,輕鬆也輕鬆了,可是每天夜裏都睡不好,噩夢連連,伴隨著不堪其擾的一驚一乍大吼大叫,把他們下榻的那戶人家折騰的叫苦不迭,最後直接把整個宅院讓他二人暫住著,一家子搬到了鄰居家。

    二人也是頗為不好意思,隻好拿錢彌補,淳樸人家不願要,可柳子爍與王見濤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打擾了人家的正常生活還半點兒歉意不表示,這等不合情理的下流事能幹嗎?說出去那就是仗著權勢欺壓百姓,到時候丟得可不僅僅是兩個人的臉!以周掌櫃的脾氣,肯定饒不了他倆,退一萬步說,雲先生可是看著呢!雲先生也是青堂村一分子,聖者眼前,敢造次嗎?

    就好說歹說把錢硬塞給了人家,方心滿意足,倒也算是皆大歡喜。

    柳子爍聽到王見濤那句醉酒感慨後,耷拉著鬆垮的眼皮子,猛搖頭,“劍心,劍心……唉!唉!唉!”

    雲往在一旁看著,喝了一口茶,目光深邃,回憶著很遠很遠之前的某些似真似幻的事,也歎息一聲,“劍心啊……”

    王見濤忽然醉眼朦朧望向雲往,咧嘴一笑,“我二人不是沒腦子的,雲先生給我們用了靈丹妙藥,費了大心思,否則我們不可能這麽快痊愈,而且修為還有一絲穩固提升,本來我們早就到達了自身所能到達的境界的頂點,尋常寶藥對我們早已經沒用了,一絲一毫的提升,都是求之不得……要知道,那一絲,就足以決定很多事情,更是能掃除很多領悟迷霧,現出一截前路,對日後修行大有裨益……

    可雲先生不說,我們也不好提,否則顯得小氣了,可又怎麽不說?雲先生大恩,我二人銘記在心,日後但凡有用得著的,隻管吩咐,隻是……我二人的層次,恐怕難以對您有什麽用處……”

    柳子爍也附和道:“說句實在話,我二人還真沒想到雲先生是這樣的……好說話?您用大手段治好了我們,我們天天在您這兒喝酒,您也不說什麽,一點兒架子也沒有,和和氣氣的,堪稱真聖,反正,以後隻要用得著,您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呃……”

    雲往笑著點頭,“放心好了,真的有事,我不會客氣的。”

    柳子爍與王見濤兩個醉鬼相視而笑,又似乎覺得對方狼狽迷糊的樣子很好笑,就一同指著對方,笑得更大聲了。

    他們第一次要在雲往這裏一邊喝酒一邊等待的時候,自然是問過了雲往的意思,雲往沒說可不可以,隻說了一句:喝醉也無妨。

    ——

    某日夜晚,李璨來了,衣白如雪,清顏絕妍,隻是不悲不喜的神色,半分笑意沒有,是玉砌冰雕的了無生意。

    她平時是愛笑的,不管開不開心,都會笑,尤其是遇見趙不雅的時候,就更愛笑了,甚至可以從少年來一直笑到少年去,少年去了,她還要偷偷揉揉捏捏自己的臉頰,琢磨一下方才的笑容夠不夠美,下次見麵,是該延續呢?還是該更進一步。

    “雲老頭兒,那棟房子怎麽回事兒?”她站在雲往的小院兒裏,看著黑夜中氣勢森嚴的那所大房子。

    “說來話長。”雲往走出屋門。

    “那就別說了!”李璨很不耐煩的樣子。

    “最好不過。”雲往笑了笑。

    李璨忽然一轉頭,看向院子某處,“老頭兒,你院子裏怎麽有兩個洞?腳印?看那大小,你踩的?那麽深,我都感知不到盡頭,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幹閑出毛病來了?踩地玩兒?”

    雲往無奈,說話一如既往沒大沒小不說,“雲老頭兒”就夠難聽了,才幾天啊,怎麽連“雲”字都省了呢?那我跟滿大街的老頭兒還有分別嗎?

    “我都埋上了……你這丫頭倒是心細。”

    柳子爍與王見濤二人就不曾察覺,而且他們二人根本就不敢在一位聖武生的宅子裏隨意感知什麽。

    李璨哦了一聲,不說話。

    雲往等了片刻,她還是不說話,隻好打破沉默,“明明很急,可怎麽就是不問?”

    “那你怎麽不說?故意拖延,氣我是吧?”

    “他沒事——有事我會不說?他就在屋裏睡著呢,你感知不到麽?”

    雲往已經把禁製擴大了,李璨也在禁製之內,所以她是可以感知到屋裏的情況的。

    李璨終於露出笑容,也落下晶瑩的淚,哽咽道:“不俗死了,李鶴先這個王八蛋也死了,那個賤女人也瘋了……有人說,他從天上墜落下來,傷得很重,不過後來被人帶走了,我猜一定會是你這裏了……我把我保存的他的符鳥統統用光了,卻沒有任何回複……我害怕他也……所以不敢問,更不敢感知。”

    “呦,你也有不敢的啊。”雲往調侃道,其實他的心情也不怎麽好,但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樣子實在是傷心極了,就不願也擺出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她好像從來沒這麽傷心過,在認識她的人眼裏,她是個厲害的跋扈的多變的言談無忌的而且永遠也不會難過的人物。

    可除了這次,她這輩子還哭過一次,那一次是她的親生母親死去的時候。

    可這兩次還是有分別的,母親走的時候,她的至痛,在於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世上唯一一個親人。

    害怕少年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沒了,那種痛,已經不能單純用“痛”來形容,那是一種無限孤獨無限冰冷的死亡感覺,讓她像一個活生生的死人。

    “看吧,早說讓你在我這兒留下些符鳥的,可你偏不,要不你得省下多少擔心啊。”雲往調侃道。

    在這個世界,李璨隻給過一個人她自己的符鳥,也隻收過一個人的符鳥,那就是趙不雅。

    她擦了擦眼淚,深呼吸一口氣,一步就進了屋,雲往攔也不攔,跟著進去了。

    某個紅衣女子立刻氣得渾身發抖,眨眼間出現在雲往的小院兒外的禁製邊緣,看著那怎麽也看不透的完全無法跟她的大房子媲美的小屋子,又不敢硬闖,隻好破口大罵。

    可除了雲往,整個青堂穀沒有人聽得到,包括李璨。

    這一年,李璨十八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