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墟3 千年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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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沒有兵刃,不好修行啊。”初零終於妥協了。

    既來之則安之吧。

    “黑城裏有一座藏兵閣,裏麵的兵刃可能會有適合你的。”劍不世道,“不過按照你的速度,跑十年估計也到不了。”

    的確,黑白雙城的占地麵積實在太大了,初零漸漸地覺得,恐怕世界中心帝國的帝都神夢京都不是雙城的對手。

    初零用手按住額頭,做出一個痛苦的表情:“那怎麽辦?”

    “與其歎息,不如行動,走一步算一步咯。”劍不世悠悠然很有幾分看戲的舒緩樣子。

    “那好吧。”初零覺得劍不世說的很對,拔足就要往前走。

    “等等!”劍不世叫住初零。

    “怎麽了?”初零疑惑。

    “這樣吧,我就不逗你了,隻要你能走到黑城的話,你就可以走了。”劍不世思考了好一會兒這麽說道,“當然,這條路上有很多的障礙,也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死了,你努力吧。”劍不世補充道。

    初零愣住了,然後憤憤道:“說好的打破一棟建築呢?怎麽扯上生死了呢?”

    “我臨時改變主意了,不管怎樣,我說了算,你努力吧,一味自顧自練習,遠不如行走中的捶打,如果你能成功,你會是有史以來進入這裏又從這裏出去的人之中最強的,到時候,這個世界的所謂靈師,沒有誰會是你的對手,不論是曾經的,還是未來的——唉,這雙城,原本就是為了戰爭而存在的啊。”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劍不世的雙眼裏好像蓄滿了不可捉摸的秘密。

    “你是認真的?”初零露出一絲笑容,雖然他並不是很理解劍不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當然他很快也就會理解了。

    劍不世悠悠道:“魔神——豈會信口開河?”

    初零微驚,繼而淡然:“我相信你,你看著吧。”然而他的心中已經掀起狂瀾,因為劍不世所言的程度,換句話來講,分明就是天下無敵啊。

    一直以來,他的認知,或者說世間所有人的認知裏,最強的靈師就是那位神落第一神將同時也是世界中心帝國女皇的一紫了,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走到了黑城,那豈不是比一紫冕下還要強了!

    那時候,毀滅四月,該是彈指間了。

    ——

    原來那光彩奪目的街道,琳琅滿目的物品,甚至是一磚一瓦,都掩藏了巨大的殺機。

    陷阱,殺陣,層出不窮環環相扣——他這才恍然,他與劍不世一同行走著的時候,那些危險大概都被劍不世所完全壓製了。

    而現在,那重重奇妙又可怕的危機所呈現出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千變萬化的形式,讓他無法想象世間居然還有此等種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的運用法門。

    雖說劍不世肯定也隻不過是“放”出了它們原本力量甚至是‘內容’的極小一部分,可初零已經震驚到麻木了。

    果然是為了戰爭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城啊,甚至是一朵用色彩斑斕的石頭精心雕刻而成的絕美藝術品,也會在某些契機牽引下炸裂成無數繽紛的碎片,鋒利無比。

    原來如此的美麗動人中也可以暗生無限的凜冽殺意,真是殺人的藝術。

    初零開始想象是什麽樣的一群人曾經生活在這裏。

    從開始到現在,好奇心已經越來越膨脹,讓他有時候會忍不住顫抖,好像這一切都不真實,隻是光怪陸離無法理解無法與以前所熟知的現實聯結的幻境。

    可是,就是這幻境一般的地方讓他開始忘了外界的一切,因為在這裏,他對武學的專注與熱愛,終於被放大到極致,那些精妙絕倫的危險也讓他大開眼界並且節節進步。

    “說起來,我很久沒有去過外麵了。”有一天劍不世非常“悲傷”地說了這麽一句。

    “為什麽!”初零覺得這怎麽可能,一個擁有那樣絕對力量的人,怎麽還不能去外麵?

    “我知道你的心思。”劍不世看著初零滿臉懷疑的表情悠悠地說,“對我而言,這個世間的什麽帝國王朝,都是塵埃一般的事物,又如何出去不得?”

    “額……”初零噎住了,“那,是為什麽?”

    “哈哈,我去不了外麵的原因麽!其實很簡單。”劍不世懶洋洋地坐在地上,“隻是我自己不想出去而已。”

    “那!那你為什麽還一臉的不爽?你到底想不想出去啊?”初零覺得這個劍不世真是矛盾。

    “想,也不想,其實也沒必要出去,我在這兒,一樣看得清清楚楚,隻是我想不想看的問題——碧荒,無涯,也是個與惘界同樣生機勃勃的世界啊。”

    “惘界?”

    “嗯,惘界……我給你講點有意思的事情吧,關於另一個世界的——嗯,就算是另一個世界吧。”劍不世很不雅地胡亂抓了抓頭發,“其實也沒什麽意思,但是好歹你進來陪陪我,什麽也不說就更沒意思了。”

    “你是從,這個……惘界來的?”

    “對,包括你們四月奉若神明的天使,也是來自惘界,不過,在惘界,他們被稱作武翎,而我所在的那個種族,才是真的天使。”

    初零捂住嘴不讓自己大叫出來。

    “冥都浣魂九地藏,東西兩地間無望,蒼穹天羽崩燹狂,六州獸舞頂上荒——惘界啊。”劍不世悠悠歎了一口氣。

    寥寥四句,初零已經完全被吸引,和劍不世一樣席地而坐。

    “四月的人,是不是都身體靈躍,擅長速度,哪怕是沒有武力的普通人?”

    “是,人們都傳說這是天使賦予的,因為在神落曆之前,四月的地域諸國林立一片混亂的時候,那裏的人與碧荒的其他人族沒什麽分別,直到一千多年前的神落事件……”

    劍不世露出懷念之色,伸手指了指上麵,“知道嗎?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在此修行。”

    初零心念一動,“重嶽?”

    “對,那時候這裏的群山,遠比現在廣闊,因毗鄰望川,也就是無涯海,而稱作臨川山脈,不過我去之後,就被叫做黑暗山脈了。”

    “……前後兩個名字都挺隨便的。”初零眨了眨眼。

    “曾經這裏有太多山峰都比現在的主峰破天峰高,而那時候的世間最高峰,在遙遠的天頂……”

    不知什麽時候,劍不世說話已經少有之前那樣的前言不搭後語。

    因為他知道,某個人在或不在,都不必太過激動。

    因為他曾在。

    隻要他曾在。

    ——

    初零累的趴在冰冷的地麵上,高高的天空中回蕩著一曲浩渺又貼近的溫柔樂聲,讓他不停地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

    往事一幕幕撲過來,又終究成空,然後隻給他留下巨大的沉淪感,讓他再也不想爬起來繼續前進。

    如果這雙城曾經的居住者還在的話,肯定會有人趁他陷入幻境而把他的頭砍下來。

    “喂,別被幻想左右了!傳說中有一種美麗的魚,生活在黑暗無邊的深海,它們每時每刻都不停地吞吃著海中的能量,而當它們這般一千年,能量終於積攢足夠的時候,它們就會奮力往上遊……”劍不世的聲音慢慢沉寂下去。

    初零喘息著,等待了好久,終於不耐煩了。

    “然後呢?後麵呢!快說!別磨蹭!”他嘶啞地望著天空大吼,看樣子他已經在劍不世地提醒下脫離了幻覺。

    “然後它們終於躍出海麵!然後它們就死了!破碎成一片片血肉,然後被海中其他的生靈吞吃!”

    “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故事!”初零已經顧不得什麽禮數,反正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而這位劍不世似乎也不是什麽在乎禮數的家夥。

    這裏太空了,很容易讓人遺忘掉外界的一切。

    “哈哈哈哈!”劍不世爽朗如同夏日冰風的笑聲震散了這片地窟的寂寞。

    “哪怕隻有那一瞬可以讓世間看到你的美麗!卻要經曆一千年的黑暗沉澱!”劍不世大聲說,“我不知道,它們如果有思想的話,最後那一瞬,又會是什麽想法與心情……”

    “你究竟想要表達什麽?”初零覺得自己明白劍不世話裏的意思,但是深深一想,又覺得有什麽深奧而可怕的意味藏在更深處。

    “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很茫然?”劍不世的聲音陡然變得十分冷厲。

    “沒有!”初零斬釘截鐵的否認!

    “我要滅了四月!為了那一瞬間四月的毀滅!哪怕經曆再多苦痛,我也要走下去!”

    “然後呢?你為什麽非要這樣呢!在黑暗裏,默默無聞而平淡自得的度過一生,難道不好麽?”劍不世的聲音中多了一絲哀意。

    “不好!我並不是不喜歡默默無聞的平淡!我也絕非是為了所謂的什麽輝煌榮耀!我隻是,很恨……從現在起,我承諾!”

    初零不知道自己是在對誰承諾,是自己,還是劍不世,還是,某個冥冥中的什麽?

    “我承諾,滅了四月,我就回歸平淡,從此,再也不去奢求追趕什麽,因為那時候,我估計我自己會到極限,我其實並沒有那麽勤奮,我其實,我其實!”

    初零突然間就咆哮起來,有種語無倫次的瘋癲,仿佛一頭沒有人性的凶獸,他從地麵上一躍而起,目光炯炯的衝著漆黑的頭頂。

    “我其實!!!很想回到小時候,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用做,不用為任何事情而絞盡腦汁,有的,隻是無憂無慮,和那些單純的朋友,玩累了,就躺下,看看天上的雲與飛鳥。”

    “滅了四月,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嗎?難道你沒有想過,滅亡四月的過程中,你不得不舍棄很多東西,其中,有可能是你一生的摯愛……那時候,你也許會後悔。”

    “不!我的摯愛,早就不在了!如果四月不滅……那麽,那麽我將永遠得不到解脫!!”

    “你懂什麽!”劍不世忽然間就出現在初零的麵前,他微微皺著眉頭,俯視著初零,靜靜的如同雕塑,銀白的衣裳和他的發絲都好像靜止了一樣,紋絲不動。

    初零不用眼看,也知道劍不世腳下的地麵已經被他踩成了齏粉,因為他嗅到了塵埃的氣味,他險些咳嗽出來,但他就那樣梗著脖子,與劍不世對視,不肯低頭。

    “我當然會躍出海麵,但是我不會死。”初零定定地說。

    “很好,很好……你恨的,其實並不隻是一個四月啊……”劍不世猛地轉身,拂袖而去。

    初零聽不懂。

    “廢物……”風中飄來這兩個字,初零覺得這是劍不世對他的蔑視。

    哼,你確實很強,但也確實很莫名其妙,你瞧不起我麽?初零攥緊拳頭,像是要把那懷中一直隨身攜帶的那枚始終沒有送出去的銀墜捏碎。

    滅亡四月,對你而言也許不過彈指間,可卻是終我一生的大事,人與神,看來確實是不同的。

    初零的心頭湧現出強烈的無力感。

    其實,那隻是劍不世罵自己的,而初零在他眼中,是連廢物都不算的,或許不該這樣說,應該說,在劍不世眼中,恐怕隻有寥寥幾個人不是廢物,甚至其中一個是連他都要發自內心地仰望驚歎的,可那人已經不在了。

    劍不世自誕生的那一刻到如今,他已經忘了經曆的具體年歲,隻知道漫長如永恒,在這期間,很多,很多,很多人都不在了,劍不世不知道是自己弄丟了他們,還是說他們拋棄了自己,總之,現在的他,隻是一個人了。

    初零,就像久遠前劍不世的影子,為了一個遠大的目標而不懈努力,然而最終,卻發現苦苦追求地並不是他最想要的。

    而那些想要的,都沒了。

    隻是一個人,一個人……

    終於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因為已經分不清生與死。

    ——

    初零撐開雙臂,紫色的靈力匯聚成了九個光圓,然後這紫圓仿佛可以吸納一切的獸口,吞噬了幾百支衝著初零極速而來的白色羽毛上附帶的力量——初零已經開始習慣,這雙城的處處禁製的力量,不同於靈力,但卻異曲同工。

    劍不世看著那些失去殺力飄然而落的白羽,玩味地笑了笑,道:“有什麽名字嗎?——誰教給你的?”

    “這叫劍吞……是我的師傅,一名叫做姬明雪的老人教我的。”

    “勉強有點兒意思……”

    ——

    很多天過去了。

    初零在這些日子裏沒有喝一滴水吃一口飯,因為每次當他渴極餓極的時候,劍不世輕輕揮手,就會有很多絲縷的紫氣從城的各處飛進他的體內,讓他精神充沛,仿佛又有了用不完的力氣。

    “真是可憐。”劍不世常常搖頭,“你們這裏的人,都不懂得武者以魄為食的麽?”

    “我不懂,別人懂不懂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那些頂尖的靈師,譬如宮如靜,可以連續幾年不吃不喝也沒事——是不是就像你這樣的方法?”初零看著身處的這座城,用看待生命的眼光。

    劍不世還是搖頭,“真讓人失望。”

    “所以你是神啊。”

    ……

    初零掏出懷中的銀墜,那上麵帶著溫熱的他的胸膛的氣息。

    他想像著,等到他出去,也許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已經長大,說不定婚也結了,孩子都生了一堆了。

    可是,那夜不知始終的恐怖山火,又斷絕了多少人的生命?太多了,她,會不會也在其中?從此天人永隔,再也看不到她的臉龐。

    而那個喜歡對自己吹噓那些子虛烏有的輝煌成就的老頭子,如果他還活著,他會不會像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野羊一樣發瘋的到處亂跑?

    還有那個一臉憨厚內心善良但是在短兵相接憑臨絕境的時候能夠爆發出排山倒海一擊的莫魯迪斯,以及那個囂張跋扈不知所謂的錦月貝,沉默寡言卻絕對信任自己的李信,還有……——這些都是他外出前的幾個月裏見到的人。

    還有那個神秘的捅了自己一刀的小貓。

    還有……還有……

    還有那些確認已經逝去的人……太多了。

    此刻,想這些都已經沒用了。

    他低頭凝視著銀墜,鏤空裏慵懶睡著的貓兒還在睡著,初零感覺到莫大的遺憾,也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把它送出去了。

    誰的一生沒有遺憾呢?真是令人痛恨的感覺。

    滅亡四月的決心忽然間鬆動了。

    一股恐懼騰地升起,卷起了他的靈魂,讓他感覺一片冰涼,好像失去了生命的意義,從而整個心靈墜入了地獄。

    劍不世那天的話又化作無數橫豎撇納的利刃穿過他的腦海:那時候,你也許會後悔。

    不!我絕不後悔,少年人獨有的倔強把他從失神中拉了回來。

    他狠狠咬牙,又把銀墜塞回了那最貼近心髒的地方。

    “但願終有一天,得償所願,而後卸下一身紅塵,還入明境……”他喃喃自語。

    ——

    神落曆1330年8月30日夜,四月初零與劍不世相識於羽墟,並開始了大約十年的城中漫步。

    這十年,潛龍在淵,龍睛在天。

    這十年,是他宿命的開始。

    這十年,締造了一個傳說。

    這十年,決定了日後碧荒的格局和無盡生靈的禍福。

    羽墟篇,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