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2 續命真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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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睡覺之前,姬明雪還對初零李止說,明天帶他們去個地方,也許有好吃的東西。

    兩個人聽到這番話都來了興致,初零覺得老頭子居然要親自出馬,想必會有一番驚險挑戰,而李止則是因為天天都為吃飯而發愁,倒不是吃不飽,而是賺來的錢不夠吃好吃的,至少沒辦法每頓都吃好——他好歹也是曾經四月最尊貴家族之一的李氏少主,即便那時候四月已亡,李氏不過苟延殘喘,可一切吃穿用度依舊不是尋常人家能媲美,嬌生慣養算不上,但過去生活的熏染還是有所遺留。

    相同心情,不同來由。

    由此也可以得出一個淺顯的道理,那就是很多時候人會為了不同的目的而走向同一個終點。

    然後他們第二天到了一種重嶽所特有凶禽——風鳥的巢穴,在姬明雪的庇護下有驚無險的收獲頗豐,還救了一個來自紫色公國的狼狽少年,他叫做染劍華。

    據這位叫做染劍華的家夥自己說,他是一名旅人。

    對此,李信表示不以為然漠不在意,初零則暗自腹誹:那一身狼狽的搞笑德行比起傳說中風采如聖的宮如靜也差的忒多了,不過看樣子也不討人厭,是個還算有趣的家夥。

    但緊接著那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小旅人染劍華著實讓同桌之人包括姬明雪都吃了一驚,因為在飯桌上,這家夥不僅飯量奇大,喝酒更是賊瘋賊猛,一壺一壺的穿腸陽炎如同白水一樣的灌,不僅初零李信看呆了,姬明雪都驚地倒吸一口冷氣,至於樓夢小姑娘則是看著猛喝不停大吹牛皮陋態百出的染劍華,以及初零等三人目瞪口呆的驚愕表情而笑得前仰後合。

    私下裏姬明雪作如此感歎:“喝酒方麵,這小子又是一個宮如靜。”

    那晚,顛簸流離了半載的染劍華一場大醉,夢裏是仗劍絕巔,八方嶽朝。

    ——

    貓園荒草離離,梟千歎也懶得收拾,因為園子太大了,十分麻煩,而梟千歎看著那一園的淩亂荒蕪就會感覺非常契合他落寞而孤遠的情緒,就更加不忍破壞那種涼涼之色。

    再加上那些貓好像很喜歡這樣的環境,一個個兒慵懶又悠閑地晃來晃去,而那些幹枯成片成堆的荒草成了它們溫暖而舒適的窩兒。

    話說這群貓也挺有意思的,平常基本都不喵喵叫的,一個個安靜得很,而且好像絲毫不害怕帶刀的梟千歎,而梟千歎練刀的時候它們有的正在睡覺的小家夥也會爬起來看著他,好像是把他的練刀當成了表演,尤其是那隻豹子似的大貓,也懶散地趴在一堆雜草上看著,時不時打個哈欠,但就是不閉眼,直到梟千歎練刀結束休息的時候它才伸個懶腰美美地睡了。

    綜合大貓的種種表現,梟千歎認為這隻大貓已經有了很高的智慧,就是不會說話而已。

    短短幾天,他就已經把這群貓當成了自己的朋友,並且他還覺得萬一哪天吃不起飯了,除了去替別人幹活賺錢,還可以……還可以偷點這群貓帶回來的東西!

    話說這群貓獵回來的東西竟然都是以前府裏的肉類野味,估計隨便烤烤味道也不會太差。

    想到這兒,梟千歎就一陣竊喜,覺得以後的日子不會很難過。

    話說那隻大貓的身體還有個非常明顯的標誌——當然不是它腿上的傷,因為那裏的紗布已經沒有了,傷口也已經完全好了,而且根本看不出什麽痕跡,所謂的標誌,是它那條粗長的尾巴的顏色,白色和黑色交替著一環又一環,看起來特稀奇,除了它,還沒第二隻貓的尾巴是這樣,根據這條黑白環繞的大尾巴,梟千歎自作主張地為這隻有著帝王般的眼神的看上去十分有霸者氣概的巨貓起了個名字,就叫阿雙。

    隻不過梟千歎叫它阿雙的時候它從來沒有很正式地回應過他,最多時候就是抬頭給他個輕蔑的帝王凝視,然後又把身子抱縮成個圓球呼嚕大睡。

    雖然院子不必收拾,但是為了方便練刀之後的休息,他還是把那棵萬傷巨樹周邊清理打掃了一下,然後擺上了木質的桌子椅子。

    而且當他清理層層寬大卷曲的落葉的時候,發現了很多深綠色如同琥珀般明淨而馨香的結晶體。

    他仔細拾掇了,想到以後就是一個人了,免不得受傷什麽的,這些萬傷晶,作為外傷的良藥,到時候一定能派上用場,而且還可以賣了換點錢。

    想到自己原先的小院中也種著一顆小萬傷樹,那是父親親自栽的,當時父親還說他會活的跟萬傷樹一樣長長久久,那時候的他聽了很開心。

    可現在,處於眼下這種悲涼境地的梟千歎一點兒也不期待能活很久,倒是萬傷樹的傷字真像是應了某種詭秘的讖……

    他已經不再是擁有花不完的金銀使喚不盡的用人的無憂無慮的少爺公子,他這兩日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典當了,可還是為日後一旦錢花光了的吃飯問題而擔憂。

    畢竟,不能真的跟阿雙它們搶東西吃吧……至少絕不能一直這樣。

    人就應該有個人樣兒。

    以前還有父親寵著,現在父親多半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而自己也指不定哪天就突遭橫禍——很多時候被謀殺和死於意外其實都是同一回事。

    這日,淒涼的風吹著,練了半天刀的梟千歎坐在院中思考著是不是離開怪石城。

    最終他還是決定不要冒險,因為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著。

    他想,大概自己這位親叔叔梟鳳遠也正矛盾著要不要殺他以絕後患。

    名譽與安心總是難以抉擇,最好的辦法就是兩者兼得。

    於是,梟千歎意識到,指不定自己哪天出門就會被什麽東西莫名其妙地搞死,然後梟鳳遠再跳出來流一場蒼白乏味的眼淚,再然後將自己隨便找個地方葬了,最後二兩紙錢送自己上路……

    他越來越想得通徹了,梟鳳遠之所以沒急著下殺手,也許就是為了經過一段時間後的等待更容易撇清與自己的死亡的聯係。

    而如果逃離這裏的話,恐怕隻會惹得梟鳳遠提前動手。

    如何解決這個危機呢?

    梟千歎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了一條他自己以為的妙計。

    那就是裝傻,向梟鳳遠展現出胸無大誌平庸無為的樣子,以此打消他的殺機。

    曆史上不是有很多高手都是這樣躲過殺身之禍從而逍遙自在或者反敗為勝的麽!

    不,他很快又推翻了這條妙計——梟鳳遠又不是傻子,他肯定不願放過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況且自己這幾天過於平靜了,再加上從不甚在意武學到這兩天勤苦練刀的行為,顯然已經錯過了最佳的表演時機,而所謂的最佳時機最佳表演,就該是在第一時間拒絕被發配貓園,而是死皮賴臉就黏在梟鳳遠身邊,擺出一副要繼續享受富貴生活且混吃等死的派頭來。

    難道真的沒有什麽好辦法了麽?

    ——

    染劍華一大清早就醒了,雖然眼睛還是有些紅腫,但是宿醉顯然沒有讓他像尋常喝的酩酊大醉的醉漢一樣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甚至更長,不得不說,能喝酒也是種本事。

    屋內的碳火還在冒著熱氣兒,偶爾會砰地爆出一點火星兒,裏屋裏麵那位武力不可估量的老爺子的鼾聲正足,初零李止應該也還沒醒,畢竟昨晚睡得不算早,而在最裏麵的一間屋子裏睡著一位漂亮的姑娘,這讓染劍華非常驚歎於重嶽不愧是重武而開放熱情的國度,女孩子都可以如此膽大隨便夜不歸宿。

    他躡手躡腳地打開門走了出去,一口冷氣吸入,感覺非常的爽,白蒙蒙的霧氣籠罩著,風也吹不散,地上還有雪一般的霜,耐寒的飲風草張揚著。

    隻是劍沒了,要不然他一定要在這樣清涼涼惹人心喜的晨霧中揮劍而舞。

    稍微有點失落遺憾,但並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又重重地把腳在堅硬的石頭地麵上踩了踩,染劍華才堅信自己確實已經到了重嶽。

    很開心。

    然後他想起了父親,便悵然若失,因為他此時此刻最想分享這份喜悅的人就是他父親,可惜不能。

    驀然間想起父親某天曾說過這樣一句話:為人父母,最大的滿足就是看著孩子快快樂樂的長大,至於他長大之後的輝煌,又能在意多少呢?

    再聯想起老神仙也言說過的死無入殮之人的淒涼,一瞬間染劍華就不想再做旅人了。

    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旅人也是人。

    夢想與親情,古來世事難兩全啊。

    然而如果非要選擇,染劍華還是會選擇旅人。

    誰都有活著的方向,隻要堅定了腳步,父親也會欣慰吧。

    看來此生孝道難盡,隻能一往無前了。

    想通之後,他不再糾結,滿滿的都是身為一個旅人到達第一個真正異鄉的幸福感。

    這時候,一張有力的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染劍華回頭就看到了須發花白的老神仙。

    老神仙看了看他,中氣十足地道:“你起的真早啊。”

    染劍華撓撓頭嘻嘻一笑,“真不好意思,是我打攪您睡覺了。”

    “沒事,隻是上了年紀,一小點兒動靜就醒了。”

    “唔……話說我還沒請教老神仙姓名呢?”

    “其實我挺喜歡老神仙這個稱呼的,聽得我舒坦。”姬明雪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姓初,單名一個九字。”

    “初……您是初零的長輩嗎?怎麽他卻稱呼您為師父?”

    “我傳他武學,他叫我師父,這沒什麽不可以的,而且他喜歡,我也管不了啊。”

    “要不,我以後也叫您師父好了,您隨便教我幾手絕世神通,就算為你我師徒關係正名了。”

    染劍華貪婪地看著姬明雪,像見了魚的貓。

    “你小子想得挺美啊。”姬明雪一瞪眼,“哪兒來的滾哪兒去,你不是旅人嗎?接著‘旅’去啊。”

    “我知道老神仙您不過是隱居於此地,大概‘初九’都不是真名,否則以您的本事,想不惹人注目都難……當然,如果您非要堅持,那麽晚輩……還是叫您老神仙?”染劍華笑眯眯地看著姬明雪,眼睛裏都是狡猾。

    姬明雪笑了,“能不能當你師父,再看吧,反正你倒是不笨。”

    染劍華正色道:“隻是您老人家昨天的表現太嚇人了些。”

    姬明雪搖搖頭,不準備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麽。

    “刀?劍?還是?”他十分隨意地抄過染劍華的手,翻來覆去瞅著,而染劍華手上除了厚厚老繭別無他物。

    “劍,昨天說過了啊,您沒聽到?”

    “沒在意而已,那你的劍呢?”

    “讓昨天被您老踢死的那隻風鳥打掉了……沒了。”

    “是麽……”姬明雪漫不經心地應著。

    姬明雪依舊翻看著染劍華的手,染劍華也就任由他。

    “你是不是從小受傷後傷口都好的很快?是不是聚納天地靈力凝煉己身修為的時候總是暢通無阻進境極快?”姬明雪仔細查看一會兒之後突兀地一問,這一問讓染劍華一陣心驚。

    “嗯……前輩真是神人!我覺得都被您看透了。”

    想起身上已經痊愈的被風鳥所傷之處,他很清楚並非僅僅是那風鳥的口水起了作用,還靠自己從小就體質超群,受個傷害個病什麽的,總能很快就恢複,尤其是外傷好後甚至不留任何疤痕,要不然的話那天不等被風鳥帶回那洞中施以“口水療法”他就得因傷勢過重而死,甚至是即便趕得及,也照樣活不成——換做一般人絕對是這個下場。

    又想想自己修行的時候確實沒感覺到什麽阻力,隻覺得不過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自在,而絲毫沒有體會到靈師常說的“苦修”意味。

    “真讓人懷念……跟秋弓一樣的續命真術。”姬明雪神色複雜,但是話一出口他臉色微變,因為一個本不該說出口的名字他無意中說出來了。

    而聽到這話,染劍華露出震驚之色,雖然染劍華知道自己的身體比常人略好上那麽一些,但一直也隻是以為自己僅僅是身體素質好一些而已,然而沒想到還真有出處說法。

    染劍華心生重重疑惑,急於求索道:“我不明白,您仔細說說?”

    “碧荒有六種強大真術,珍稀罕見,且各有神異之處,你這種受傷過後愈合速度非常之快加之先天修行事半功倍的特質應該就是其中的續命真術,真術的由來,有一種說法是六種無上血脈的遺傳,凡是有真術血脈的人,無論血脈多麽稀薄,都有可能覺醒真術,由於續命真術是作用在體質上,所以也被稱作續命真體。

    並且,自骸生時代開始以來,已過了千萬年,這六種血脈的傳承並不嚴謹,從未獨立延續,早已經與其他人族血脈融合,混流的結果,就是真術擁有者可以是來自任何姓氏任何地域的任何人——嗯,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並且這些,也都是傳說。”姬明雪也不賣關子直白地解釋道。

    聽到血脈二字,染劍華又想起父親來——那個如山般厚重沉穩的人大概不僅僅是個老實巴交的窮苦老百姓,他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呢?他想。

    “手,是人體靈力經絡最多的部分之一,而我看出你是續命真術這事,就是由於我通過接觸你的手感覺到你體內的靈力波動非常的活躍,甚至在自行吸收天地間的靈氣用來修煉——也許你自己並覺察不到,因為其吸收的速度還不是高得引人注目,然而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神異,隻能用可以自我修複與提升,百傷不折的續命真術來解釋。”

    “我說呢……人們都道靈師之途艱難無比,修煉的過程繁瑣而進境緩慢,非天才不能一日千裏,而我雖然不是天才,但也能感覺到我修煉進步確實比其他人要快不少……我還以為是他們太笨了而我真的有點天資,不想今日終於破了過去的不明。”

    染劍華鄭重地對著姬明雪作揖。

    “多謝老神仙解惑釋疑。”

    “沒什麽,能幫到你我也很榮幸,續命真術,這是上天的厚贈,不懈怠的話,將來成就一定會很高。”姬明雪撚著胡子道。

    “老神仙,剛才您提到一個名字……”染劍華的眼睛滑溜溜地轉了轉。

    姬明雪神色凜然道:“年輕人記性就是不錯,但是,你還是不夠聰明啊,看不出老頭子我不想說麽?多此一問!”

    “……好吧,那我就當沒聽過。”

    “這就好,你確實有點小聰明,運氣也不差,你父母一定很喜歡你也很開明吧,旅人不是那麽好做的。”

    “前輩是在誇自己不像某些人一樣喪心病狂到為了一點點事都要殺人滅口嗎?換了別人,我也許已經死了吧?”

    “看來你不想提你父母。”姬明雪卻往另一個方向說。

    “我是我。”染劍華很嚴肅地說。

    “哈哈哈!”姬明雪大笑,“真是不錯的回答你知道嗎?我從來都是很佩服旅人的,可是想想碧荒卻總有那種汙了旅人名頭的壞家夥,他們戴著旅人頭銜卻四處為惡的畜生!但你這個旅人讓我很放心,我看得出,你眼裏,沒有邪念。”

    染劍華有點兒心虛,因為他不知道偷酒喝到底算不算“邪”。

    應該算吧?小邪?

    “反正大邪肯定是沒有。”染劍華拍著胸脯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