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陝北會戰(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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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綏德,張浦軍大營。

    大量楚軍小隊沿著無定河一線大量涉渡滲透的行動不可能做到隱秘,沿河巡邏的西夏兵總會有活著逃出去的漏網之魚,故而這份軍情很快就被張浦獲悉。

    直到這個時候,張浦才驚悚的發現楚軍意圖。

    “窟野河,一定是窟野河!”

    張浦指著地圖上窟野河這一點又蹦又跳,此刻的他,哪裏還有前幾天的狂妄,汗水止不住從他腦門上滲出,流了滿臉。

    一旁的劉仁勖也驚了神,他說道。

    “大將軍,窟野河不能丟啊,無論是夏州的補給,還是是不可為後我軍西撤,都必須要走窟野河。”

    “還用你說!”

    張浦毫不客氣的斥罵一句,擦掉腦門上的汗水,咬牙道:“不能讓楚軍占了窟野河,不然咱們都得死在這。

    去支援,必須去支援,就算是丟了,也必須要重新給奪回來才是。”

    念叨了一陣,張浦就看向劉仁勖:“本帥親自帶隊去救窟野河,你留在這裏守大營。”

    劉仁勖聞言又急了。

    “大將軍,末將的意思不是咱們救,而是派人去急報皇上,調夏州兵重奪窟野河,解我軍之圍才是。

    您為三軍主帥,一旦率軍離營,萬一楚軍來攻我大營,屆時大營一旦有失,那您可就腹背受敵了。”

    “胡扯。”

    張浦瞪了眼:“大營固若金湯,南人軟弱無能,便是十天半個月又焉有攻下之道理,那個時候,本帥早就已經奪下窟野河,回師而來了。”

    這一刻,劉仁勖似乎突然回過神來。

    張浦未必是瞧不起楚軍,他這麽做,也有可能是為了奪下窟野河後可以安然逃回國啊。

    “那大將軍準備帶多少人?”

    “兩萬我黨項族的健兒。”

    這下,劉仁勖的心徹底涼了。

    大軍五萬,黨項健兒隻有兩萬,其他都是回鶻、契丹和漢族組成,現在張浦把黨項族人全部帶走,卻給他劉仁勖留下了一支種族混雜的雜牌軍。

    看起來三萬不少,但指著這守備大營?

    放棄了,張浦這是放棄了。

    仗還沒打呢,張浦就決定犧牲掉綏德這三萬‘仆從軍’了,一並犧牲掉的,還有他劉仁勖!

    但是對此劉仁勖也隻能忍受,他難道還能抗命不成?

    他隻是黨項的一個萬戶,在族內或者說現在的國內,哪裏比得上張浦位尊顯貴。

    “本將軍一定盡快奪回窟野河,到那時,咱們進可攻,退也可以走夏州回靈州。”

    劉仁勖再不多說,撫胸作揖:“請大將軍放心,末將一定守住綏德大營,等大將軍凱旋。”

    安撫住了劉仁勖,張浦也就放下了心,不再多做耽擱,點了兵馬便往窟野河方向運動。

    兩萬黨項騎兵一動,這動靜哪裏可能小得了。

    河對岸的駱成武瞬間察覺。

    “張浦坐不住了。”

    寇仲也來了精神,請示道。

    “駱帥,打不打?”

    本以為依著駱成武的脾氣會毫不猶豫的下令總攻,沒想到駱成武抬頭看了下黃昏景色後,反而轉身回了軍營。

    “打什麽,睡覺。”

    一句睡覺讓寇仲大跌眼鏡,急忙跟上去進言。

    “駱帥,張浦帶走的可都是騎兵,此去窟野河兩日即達,則我軍渡河部隊有腹背受敵之危險,兵貴神速,咱們此刻不發起總攻,時間拖久了,敵後作戰的兄弟們可就危險了。”

    走動中的駱成武停下腳步,冷著臉怒哼一聲。

    “本帥豈能不知,但咱們此時渡江,誰能保證那張浦不會領兵回援?屆時我渡河大軍立陣不穩,便正麵遭受兩萬騎兵的衝殺,有大敗之虞。

    讓全軍今晚睡個好覺,養足精神,明日卯時便發起總攻,傳令,四個時辰之內,本帥要拿下西夏大營!”

    十幾名跟在駱成武身邊的傳令官沒有去看寇仲,勒馬離開,迅速將駱成武的作戰指示傳達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度過,日落月升,月落日出。

    睡了一夜養足精神的楚軍開始迅速集結,數萬大軍的軍靴踏地聲響徹雲霄,自然也驚動了河對岸西夏大營中的劉仁勖。

    後者知道,楚軍要發動總攻了。

    “要不要派人去通報大將軍?”

    副將向劉仁勖請示,卻見後者冷笑著搖頭。

    “大將軍不會回來了。”

    “啊?”

    “守住吧,然後寄希望於大將軍可以奪回窟野河,這樣的話,咱們還能活著回去,不然,綏德就是咱們的葬身之地。”

    劉仁勖看了一眼西北窟野河的方位,眼神中滿是哀意。

    若是當初劫掠完早些回國,何至於有今日之險境。

    此間驚險,若是不能度過,那他們可就都要死在這裏。

    漢人的土地,不是那麽好染指的啊。

    劉仁勖這邊膽戰心驚,另一邊早已做好總攻準備的楚軍,自將領及下卻是輕鬆的很。

    很多第一、第二軍的老兵還有閑心插科打諢呢。

    “一群蠻夷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林三虎嘴裏叼著根穗花,看向身邊扛著小舟,一臉緊張的寇仲所率駐陝西第七軍同袍,主動寬慰道:“別拿對手當回事,都是倆肩膀上麵扛一顆腦袋,把這東西砍下來,一樣死。”

    “咱們還沒和黨項人交過手呢,你打過嗎?”

    有年輕的兵去看林三虎,聽後者嗤了一聲。

    “我是沒和他們打過,但我前兩年在河北和契丹人打過,那時候不也都吹契丹怎麽怎麽厲害嗎,結果呢,契丹的丞相韓德昌被咱們追的是抱頭鼠竄,要不是他兒子替他擋了災禍,直接連命都得扔下來。”

    “哇。”

    第七軍的士兵都驚歎起來。

    如林三虎這般的老兵一邊做著戰前準備工作,一邊握緊橫刀,攥住盾牌,等待著總攻的鼓號之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軍陣中心高居馬上的駱成武仰首看著日頭,身後的軍令官跟上一句。

    “駱帥,卯時到了。”

    “開始吧。”

    大戰當前的駱成武,聲音卻是平靜的毫無波瀾。

    但隨著他的一聲令下,代表著總攻的鼓聲卻如炸雷般轟然響起。

    “衝啊!”

    “殺!”

    除了第七軍留下了一個衛保護中軍統帥之外,其他六萬楚軍在這一刻傾巢而出。

    密密麻麻的楚軍扛著數以千記這些日子打造的小木舟衝向了無定河。

    亦是在同一時刻,劉仁勖也舉起了自己的拳頭。

    西夏大營寨牆上,大營中,上萬名西夏軍士卒挽起了弓箭。

    “放箭!”

    箭如雨下,頃刻間覆蓋了整個無定河。

    “架盾!!”

    林三虎站在一艘衝鋒舟上,他厲喝一聲,與同舟幾名老兵舉起盾牌,遮蓋住了身後負責劃船的新兵茬子。

    “守如銅牆鐵壁,攻如利刃尖刀,第一軍的兄弟們,讓西夏人見見咱們的厲害!”

    11衛政工督軍孟如晦一樣在一艘衝鋒舟上。

    這就是第一軍的傳統。

    政工軍官,永遠在衝鋒的第一線,時刻鼓舞士氣,振奮軍心。

    寨牆之上的劉仁勖變了臉色。

    楚軍不是隻會在軍營中說書高歌的烏合之眾嗎,怎得打起仗來,這般悍不畏死?

    副將急了,言道。

    “將軍,咱們必須得出擊,不能任由楚軍渡河攻營啊。”

    “沒錯。”劉仁勖點了點頭,看向副將下令道。

    “軍中尚有騎兵三千,你領軍出營,阻擊楚軍。”

    副將也是不含糊,當即抱拳下了寨牆。

    不多時,寨門吱嘎吱嘎的響起,副將引著一彪騎兵衝了出去,直撲即將渡河的楚軍。

    平原衝擊,騎兵對步卒,必如雷霆擊頂!

    副將充滿了信心,他帶的是成建製的騎兵,而楚軍都是步卒,且立足不穩,又是半渡擊之,怎麽可能會敗!

    他想的不錯,兵法也確實是那麽寫的。

    但無論是他還是劉仁勖都忘了一件事。

    打仗,是人來主導,不是文字來主導。

    麵對撲麵而來的西夏騎兵,孟如晦完全不懼。

    “舉盾牆,撞過去!凡君衛隊者,都跟老子一道攔住他們,護大軍渡河!”

    數千名老兵,絕大多數都是政工軍官站了出來,扛著巨大的鐵皮櫓盾配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毫無畏懼的向迎麵而來的西夏騎兵發起了反衝鋒!

    劉仁勖的瞳孔在這一刻縮成了麥芒!

    狂奔的戰馬撞上了盾牆,猶如驚濤拍在山石一樣。

    濺射的,是猩紅的血花。

    數百名楚軍被撞飛向天空,無數的戰馬頸斷倒地。

    哀鳴聲、嘶吼聲在這一刻混雜著響徹戰場。

    “君父就在我們身後,看著我們奮勇前行,君父更在我們的心中,與我們一同迎接勝利!

    君父將會為我們而驕傲,君父萬歲!”

    “君父萬歲!”

    瘋狂的呐喊聲中,無數君衛隊基層軍官更加狂熱的衝向敵騎。

    用刀砍、用身子撞,哪怕是倒在地上傷痕累累,便抱住馬腿,拳砸嘴咬。

    三千名被劉仁勖寄予了厚望的騎兵,甚至沒有推進到無定河畔,就被拖進了楚軍先頭部隊的泥沼中無法脫身。

    而動不起來的騎兵,自然也就不堪一擊。

    何況他們的對手,還是第一、第二軍!

    “將軍。”

    騎兵統領紮達木一樣看得心驚肉跳,他向劉仁勖進言道:“再派一軍去吧,不然呼蘭將軍怕是回不來了。”

    “他已經回不來了!”

    劉仁勖猛然大喝一聲,指著營外的戰場,又指向西北方向的窟野河:“甚至,大將軍也回不來了。”

    這一刻,劉仁勖骨子裏對中原的恐懼再也控製不住的湧現,甚至,隨著交戰的進程,這種恐懼更強烈了十倍不止。

    這也是他為什麽如此失態的原因。

    如果這就是楚軍的戰鬥力,那西夏,拿什麽來和中原打!

    而張浦,又拿什麽來奪回窟野河!

    劉仁勖的消極想法沒有任何錯誤。

    張浦,憑什麽會認為他帶著區區兩萬軍,就能奪回窟野河!

    從一萬名楚軍沿著無定河滲透進入麟州,並且向窟野河移動並奪取下來的那一刻開始,綏德一線的五萬名西夏軍已經難逃覆亡的命運了。

    張浦帶著兩萬黨項騎兵瘋一樣的向這裏狂奔,想著能在窟野河丟失之前從背後進攻楚軍,結果等他到了之後,迎麵撞上的,卻是嚴陣以待的楚軍。

    窟野河,實際上連一個時辰都沒有抗住,就被這支敵後作戰的楚軍指揮使裴炎奪了下來!

    有心想要迅速奪回的張浦此刻卻不得不駐足歇馬。

    大軍狂奔一日一夜三百多裏,窟野河的地勢又是河網密布、土鬆地軟,根本無法支撐成建製大規模騎兵的衝鋒,他隻能停。

    隻能忍著心中的煎熬修整,養足體力精神打一場攻堅戰。

    但也就在這天晚上,一個滿身浴血的男人闖進了張浦的帥帳。

    “紮達木!”

    張浦嚇得跳了起來,來人竟然是劉仁勖的親兵統領?

    “你怎麽來這裏了,你怎麽會來這裏,綏德、綏德大營怎麽了!”

    “大將軍!!”

    紮達木一頭砸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哀號:“大營沒了,大營沒了啊。”

    “放屁!你放屁!”

    張浦一把拔劍出鞘,噔噔幾步走到紮達木麵前,將劍鋒抵在後者的脖頸處,聲嘶力竭的怒喝道:“自本帥離營迄今不過兩日兩夜,大營就丟了?

    三萬大軍呐,劉仁勖他是吃幹飯的不成嗎!”

    麵對暴怒的張浦,此刻的紮達木也不怕前者隨時可能會殺掉他,一五一十的哭訴道。

    “就在大將軍您離營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的卯時,楚軍就發動了總攻,才三個時辰啊,三個時辰大營就被楚軍攻克了!

    楚軍根本不是人,他們一個個都不怕死啊,營門一破,三萬大軍瞬間被嚇破了膽,轟然崩散,將軍他自刎了。”

    ‘當啷~!’

    張浦隻覺得一瞬間頭暈眼花,手中寶劍也是掉落在地,身影幾番搖晃後才算勉強穩住。

    他這裏甚至都沒來得及進攻窟野河呢,那邊綏德大營就丟了?

    現在他張浦,還有麾下的兩萬黨項健兒,落了一個腹背受敵的局麵。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本帥何至於離開大營啊。”

    現在的張浦可謂是腸子都毀青了,心中不住念叨。

    “悔不聽劉仁勖之言呐!”

    窟野河臨近夏州,窟野河一丟,李德明一定調兵出夏州來重奪窟野河,解張浦之圍。

    何須他張浦親自率軍來救。

    但後悔之餘,張浦又麵向東方,咬牙切齒。

    “劉仁勖誤國,劉仁勖誤國啊!”

    一座大營,三萬大軍,竟然三個時辰就敗的一塌糊塗?

    還說什麽楚軍勇猛,悍不畏死,再悍不畏死,能比得上他們西夏的兒郎?

    漢人,能有回鶻、契丹的健兒勇敢?

    這都是劉仁勖的借口!

    懦夫!

    越想越氣的張浦猛然撿起劍刺進紮達木的喉嚨中。

    狠狠的剜動幾下,喚來親兵。

    “傳令三軍,立刻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