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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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趙鬆亭大笑不止。
&esp;枚忘真臉上逐漸露出驚恐之色。
&esp;陸林北死死盯住受審者,他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現在必須得到回答。
&esp;笑聲停歇,趙鬆亭看向枚忘真,聲音中仍殘留著笑意,“咱們真的見過麵,我一早就看出你的特質,你是那種人:喜歡靠近火焰,喜歡站在懸崖邊上,敢於凝視深淵與惡魔,隻差一點,我就能將你拉過來,隻差一點。我常常在想……”
&esp;陸林北扭身向枚忘真厲聲道:“去通知上頭。”
&esp;枚忘真沒反應過來,陸林北抬高聲音叫出她的名字。
&esp;“通知……是……”枚忘真倉皇跑出審訊室,隻用幾步,心卻狂跳不止,但是頭腦已經冷靜下來,立刻通知三叔,然後守在門外,希望三叔能比警察總局的人先趕到。
&esp;審訊室裏,趙鬆亭不笑了,再沒有那種顯而易見的慌張,“你也是星際孤兒,我研究過你的資料。你能逃過暗殺,不管是本事大,還是運氣好,都值得研究。”
&esp;陸林北心裏清楚,他擁有的時間不多,很快,不是應急司就是警察總局,必然會來搶奪這名珍貴的嫌疑人。
&esp;即便如此,他仍然選擇逐步推進,問道:“你研究出什麽了?”
&esp;“對於咱們這樣的人來說,從生到死都是一場接一場的考試,那些正常的孩子出生就擁有不言自明的權利,咱們卻要爭取、要證明,哪怕是一句簡單的稱呼,比如‘媽媽’,咱們也要鬥爭一番,讓自己符合某個標準,才能理直氣壯地叫出口。這令人非常疲憊,而且不公平。”
&esp;趙鬆亭嘴裏說著不公平,語氣卻極為平淡,好像縱火的慣犯,明知火災的威力,動手時卻隻是隨手扔出煙頭。
&esp;“於是你變得越來越沉默,因為你懶得開口,你還是得越來越努力,因為你要不停地迎接考試。可是考取高分甚至滿分又能怎樣?你仍然不是他們當中的一分子,永遠也不是。你是一個工具人,有特定功能、特定用途,被安置在特定的位置,你做得再好,也隻是增加一兩項功能。難道你就沒想過另外的選擇、另外的生活?”
&esp;“我在想”陸林北從對方的眼睛裏沒看到火焰,但是已經感受到那種深厚的熱情,“你開始說‘咱們’,怎麽突然間變成了‘你’?”
&esp;趙鬆亭微微一笑,“你注意到了。因為‘咱們’有一樣的開始,星際孤兒,寄人籬下,從小就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不安,總是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可是‘突然間’,道路分開,不再有‘咱們’:你走在老路上,安心做一名工具人,繼續參加考試,努力追求滿分;我覺醒了,扔掉所有試卷,現在,是我給這個世界出題目,他們回答得可不太好。”
&esp;“你不過製造一點小麻煩,就已落網。”陸林北提醒道。
&esp;“我還沒有宣布考試結束。”趙鬆亭露出一絲曖昧的微笑,好像已經暗中與對方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交易。
&esp;“由不得你來宣布。”陸林北微垂目光,做出聽膩的樣子,其實全神戒備,阻止那個不該有的念頭冒出來:雖然這是一名極端分子,但是他的話有點道理。
&esp;“‘覺醒’之後的你,也隻是一枚普通的棋子。”陸林北開始反擊,他得充分利用剩餘的有限時間,“你的勸說技巧,是從林畏峰那裏學來的,準確地說是偷學,他對你印象不深,更不會承認你是他的學生。而且你學得不太好,在遊戲裏操縱多個賬號,卻隻說服九個人,他們也不是被你的話打動,而是被你提供的新奇技所引誘。在這場考試中,你的成績勉強算是及格。”
&esp;趙鬆亭沒有反駁,臉上也不再有微笑,目光冰冷。
&esp;“至於那些技術,也不是你研發的,你連改進的本事都沒有,隻能像中間商一樣,試圖將它們兜售出去。你受雇於人,事事服從命令,根本沒有自己的選擇……”
&esp;趙鬆亭微微揚起頭,露出的神情不是憤怒,不是冷漠,而是驕傲,“收起這一套吧,你和我,誰也說服不了對方,一切讓時間與事實證明吧。”
&esp;他閉上嘴。
&esp;陸林北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挫敗感,知道自己再也撬不開這張嘴,但他還想再試試,哪怕從沉默中挖出一點線索也好……
&esp;他沒時間了。
&esp;審訊室的門被人撞開,幾名陌生的便衣警察衝進來,兩人去給趙鬆亭解開手銬,一人站在陸林北麵前,冷冷地說:“警察總局接管嫌疑人,請你立刻離開。”
&esp;陸林北不打算做無謂的爭奪,緩緩起身,在警察的注視下走出審訊室,走廊裏,枚忘真正與另外三名警察對峙,被攔在角落裏,沒辦法脫身。
&esp;“咱們可以走了。”陸林北說。
&esp;“可是……”枚忘真還想再爭。
&esp;“大家是合作關係,理應彼此尊重,司裏不會因此批評咱們的。”
&esp;枚忘真這才悻悻地放棄爭辯,與陸林北一同往外走,三名警察緊緊跟在後麵,直到將兩人送出大門。
&esp;“警察總局離這裏比較近,比三叔占優勢。”枚忘真歎了口氣,“你發現他真實身份的時候,為什麽不隱藏在心裏,等三叔將他要過去呢?”
&esp;“因為我沒有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esp;兩人進到車裏,枚忘真沒有啟動車子,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esp;“隻是審訊技巧而已,透露一些信息片段,假裝心裏裝著更多,然後觀察對方的反應,隨機應變。我說他是農星文,是等他否認,然後再說他被農星文欺騙利用,挑起猜疑和恐懼,我也沒想到他會承認。這套技巧咱們都學過。”
&esp;“學過嗎?”枚忘真想了一會,“似乎學過,但是跟你做的好像不太一樣。”
&esp;“課堂上的東西,到了現實中總得有些變化。”陸林北微笑道。
&esp;“可是……你當時說得跟真事一樣,而且非常合理,連我也相信了。”
&esp;“我當時能確認的事情隻有兩條:一是他沒被極端組織除掉,二是他假裝正常。現在能確認的也隻有這兩條。”
&esp;枚忘真更糊塗了,“你連他是農星文也不確定?他已經承認,而且對我說出那些話……”
&esp;“他說出那些話,隻能證明農星文記得你,很可能還活著,但不是百分之百。趙鬆亭承認這一切,有可能是一時失誤,被我詐出真相,也可能是將計就計,保護真正的農星文。”
&esp;“就沒有其它能確認的事情了?”
&esp;“還有沒落網的人。”陸林北肯定地說。
&esp;枚忘真開車前往應急司,行至途中,她說:“看來你又是對的,三叔得知消息之後,居然沒去搶人,也不跟我聯係,大概與你想法一樣,以為一切仍不確定。”
&esp;在外交公寓裏,三叔果然沒顯露出絲毫興奮,停下手頭的工作,說:“任務已經完成,忘真留下待命,老北回家待命。”
&esp;“是。”陸林北轉身要走,被枚忘真拽住。
&esp;“三叔,起碼有一個交待吧。”
&esp;“交待?交待什麽?”三叔稍顯嚴厲,但是不足以威懾此時的枚忘真。
&esp;“趙鬆亭到底是不是農星文?他又供出什麽沒有?下一步該怎麽辦?”
&esp;三叔增加一些嚴厲神情,還是沒成功,於是道:“警察總局正在重新調查農星文在趙王星的經曆,應急司派駐那邊的調查員會去實地探訪,夠了嗎?”
&esp;“可是……”
&esp;“我現在忙得很,別給我添麻煩。”三叔低下頭,真不搭理他們了。
&esp;枚忘真將陸林北送到公寓外麵,“三叔令我失望,老司長一死,好像連他的魂兒也帶走了,做事越發保守。”
&esp;“三叔大概沒什麽選擇,咱們的調查也難以繼續,無論趙鬆亭是不是曾化名農星文,他都不會再開口的。”
&esp;“我會繼續盯下去,至少你查出一件事:外麵還有漏網之魚。你開我的車回家吧。”
&esp;“謝謝,我想走一會,整理一下思路。”
&esp;“想到什麽一定要告訴我。”枚忘真微笑道。
&esp;“當然。”
&esp;陸林北的確步行回家,卻沒辦法整理思路,總是走神,最後他還是乘坐地鐵。
&esp;到家時是傍晚,陳慢遲顯然還在店裏,陸林北本想對著窗戶坐一會,結果不到半分鍾就倒下睡著了。
&esp;一天一夜沒睡,他太累了,尤其是與趙鬆亭最後的交手,耗盡了全部精力。
&esp;他醒來時已是深夜,人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毯子,還穿著衣服,但是鞋已經脫掉。
&esp;陸林北悄悄下地,外麵立刻傳來聲音,“你醒了?”
&esp;“是,幾點了?”
&esp;“快到十二點。”
&esp;陸林北來到客廳裏,看到陳慢遲坐在餐桌邊,借助廚房裏的燈光在擺弄紙牌。
&esp;“謝謝你。”
&esp;“嗯哼,你可夠沉的。”
&esp;陳慢遲將一杯水推過來,陸林北拿起來一飲而盡。
&esp;“還要嗎?”
&esp;“不用了。”
&esp;“好,我去睡了。”陳慢遲收拾紙牌,進屋去了。
&esp;陸林北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可是時機稍縱即逝,沒等他想出合適的話,臥室的門已經關閉。
&esp;“她要是犯人,就簡單多了。”陸林北小聲道,起身去洗澡,躺在床上反而睡不著,於是重新回想審訊過程,尤其是趙鬆亭最後的表現,心裏又增加一分肯定:那就是農星文,可是在他之上,必定還有指使者。
&esp;《母星領土》是款神奇的老遊戲,間諜與極端組織都在利用它,陸林北很想仔細研究一下,但是缺少精力與方向。
&esp;他坐起來,用放在床頭的微電腦進入遊戲,打開郵箱。
&esp;毛空山發來兩封郵件,沒有太多新內容,附寄論文草稿,已經寫了幾萬字。
&esp;陸林北連導論部分都沒看完,就困得不行,於是關掉微電腦,再度入睡。
&esp;早晨他準點起床,正常吃飯,目送陳慢遲離開,仍然沒想出合適的話來。
&esp;密信設備已毀,新的任務沒來,陸林北無所事事,看了一會毛空山的論文,去臥室窗前站立休息,觀望河麵上的情況。
&esp;警用船隻更多了,對垃圾島的搜索還沒有結束,島的麵積不大,可是堆積如山的垃圾製造無數的曲折小徑與秘密空間,導致全麵檢查成為浩大的工程。
&esp;枚忘真請求通話,陸林北接通,聽到急切的聲音:“快走,離垃圾島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