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十查七說三分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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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徐長蔚以為,有錢送上門來,不收的才是傻子。誰料到頭來,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他完全不知所措,懵然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直沒有開口的禦史何進,忽然道:“假錢的案子,徐總督參沒參與且不說,身為地方總督,縱容兒子,收受賄賂,金額巨大,單是這一點,已經公然違反大明律,足以罷官了。”
趙銓又靠在太師椅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刻,範小刀站出來道:“欽差大人,江南鑄幣局的案子,並非徐總督指使,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慕容問:“如何作證?”
範小刀接著道:“鑄幣局一案,總督府早有察覺,當時我潛入鑄幣局,獲取情報之後,本來製定了詳細的計劃,誰料消息泄露,當時是徐總督當機立斷,派兵查封鑄幣局,才破獲了這一宗大案,若此事是他指使,當時決計不會冒著一無所獲,被轉運司反咬一口的危險出兵。”
出兵鑄幣局之事,事急從權,徐亭在事前、事後發了兩封八百裏加急,向京城匯報前因後果,慕容是知道,此刻範小刀出來作證,慕容心中已有了定論,可就在此時,謝芝華卻站出來道:“欽差大人,範小刀的話,不足以信!”
“哦?”慕容看著他,“說說看。”
謝芝華道:“範小刀,身為六扇門副總捕頭,利用職權,打壓異己,更是以權謀私,下官被禁足之時,他私下裏來碧水樓找過下官,索要好處費,並威脅若不給錢,想辦法將一切罪名推到下官身上。”
“結果如何?”
謝芝華道:“當夜,他從下官府上取走了一萬兩金票,五十萬兩銀票。”
慕容問範小刀,“可有此事?”
範小刀沒有說話,哈哈大笑起來。
慕容沉聲問,“你笑何事?”
範小刀收起笑容,一本正經道:“沒有的事!”
既然你不守規矩,那我又何必客氣?對付無賴,就要用無賴的辦法,用魔法才能打敗魔法!他緩緩道:“謝大人是朝廷命官,江南轉運使,正四品,一月俸祿,加上養廉銀,不過百餘兩,一年下來不過千兩,他卻說我拿走了一萬金、五十萬銀,假設謝大人是清官,當然,我們說的是假設,要攢夠這筆錢,要不吃不喝六十年才夠。你說是不是啊,謝芝華?當然,如果謝大人不是清官,這筆銀錢,又是如何來的?按大明律,官員收受賄賂,超過二十四兩者,梟首示眾。這麽算下來,就算把謝大人腦袋剁成肉餡,也湊不夠這三萬刀啊!”
謝芝華臉色鐵青。
他當初答應給範小刀銀子,買賽貂蟬的口供,其實也是自己留了個後手,想以他收受賄賂為理由,把範小刀的供詞全部推翻,誰料對付卻抓住自己的銀兩來源,讓他有些始料未及。
當時,謝芝華拿出來的金條銀票,還有一堆房契、地契,範小刀隻取了錢,那些資產並沒有拿走,看來也是有備而來。
禦史何進卻打斷了範小刀,“公堂之上,休得放肆!範小刀,銀錢,你拿了沒有!”
範小刀搖頭,“怎麽可能,隻是謝大人的一麵之詞罷了。他如今是狗急跳牆,為了洗脫罪名,見人就咬!”
謝芝華道:“範小刀,你從我這裏拿了百斤黃金,一萬金票,五十萬銀票,就是上月十六的事,你還想抵賴?”
範小刀問:“證據呢?人證?物證?還有,你說我拿了錢,那錢在哪裏?無憑無據,說了可是要負責的!倒是謝大人,府中有大筆來路不明的銀錢,我覺得慕容大人可以派人去查抄一下,尤其是密室啊、暗格之類,說不定有大收獲呢!”
範小刀取了錢之後,第一時間就交給了金陵府,做了入庫登記,用來做鐵錫錢兌換的尾款,不過這時候,若是說出來,怕是又要把謝愚給牽扯進去,倒不如幹脆一點,來個死不承認,反正當時也沒有第三人。
慕容前來查案,也不想把事鬧大,聞言道:“反腐之事,不在我們這次辦案的職權之內,也不是我們錦衣衛的職責,你若有線索,不妨向大理寺舉報。”
所有的關鍵證人、證詞,還有整個案情的來龍去脈,欽差們已經有了個大概的了解,先前六扇門準備的證據、口供,都已經移交到欽差大臣那邊,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對線索和證詞進行一一核查、調查取證。
第一輪審訊,便算結束。
雙方各執一詞,欽差也沒有著急下定論。
而雙方的交戰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雙方各使神通的時候了。
案件調查,關鍵在於人,搞定了人,就搞定了一切。
這個道理,謝芝華懂、徐亭懂,範小刀、趙行也明白。
慕容鐵錘道:“今日案子先到這裏,接下來我們會展開詳細調查,還請各位在近期內,不要離開金陵,確保隨叫隨到!”
這時,一直靠在椅上假寐的趙銓,睜開了眼睛,打了個哈欠,略帶歉意道,“年紀大了,精力也跟不上了,剛不小心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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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聽,也不敢做聲,今日下午,他坐鎮大堂,眯著眼睛,除了睡覺,就是睡覺,有時還有輕微的鼾聲。可是,在場這些人,誰也不敢小瞧這位司禮監的大總管,內廷眾監之首。他是陛下最寵信的太監,執掌司禮監二十年,朝堂中二十年的腥風血雨,內閣首輔如走馬燈,換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卻在這個位子上一坐二十年,可不是靠著睡覺得來的。
雖然審訊已經結束,但誰也不敢退去,都屏住呼吸,等他接下來的話。
這才是今天的重點。
查案子一事,慕容鐵錘也好,杜少卿、何禦史也罷,個個都是能手。不過,也隻是技術層麵的,而眼前這位始終睜不開眼、整日昏昏沉沉的老太監,他的話,才是指導層麵的。
案子怎麽查,往哪裏查,查到什麽層麵,說到底,還是這位說了算。
趙銓坐直了身體,揉了揉眼睛,“人老了,忽然變得格外的念舊。不知為何,今天想起小時候了,那時,我還沒有進王府伺候主子,我們那個村子特別窮,百十戶人家,隻有兩口水井,一口甜水井,一口鹹水井。每天早上頭等大事,就是早期排隊去打水,記得有一年大旱,甜水井水不夠分,為了爭奪水井使用權,村子裏兩個家族,大打出手,最終一家獲勝,霸占了甜水井。失敗的那個家族,也不甘心,總是想方設法搞破壞,要麽堵了井眼,要麽往甜水井裏投毒,最後鬧來鬧去,兩口井都沒法用了,全村隻能靠那口鹹水井過日子。”
他歎了口氣,“我覺得吧……”
眾人都豎起了耳朵。
什麽甜水井、鹹水井,明麵上說是家族裏的水井之爭,但暗中卻都明白,指得是太子朱延和太平公主之間的權力之爭,前麵這些,都隻是陳述事實,而接下來的話,則是表態,關於這件事的表態,關於公主、太子兩人爭權的表態。
趙銓說道:“都是鄉裏鄉親的,有口水吃就不錯了,非要爭得個魚死網破,最後誰也沒落個好!”
慕容恍然。
杜少卿、何進明白。
徐亭、謝芝華也都會意。
這不是趙銓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
兩人鬥一鬥,是沒問題的,有鬥爭,皇權才能鞏固。但要是弄得魚死網破,那就不是陛下願意看到的結果了。
說完這些,趙銓站起身,緩緩走了下來,路過範小刀身旁時,忽然一個趔趄,範小刀連忙扶住他,道:“趙公公,不礙事吧?”
這位趙銓,也算是老相識。
從入京以來,或多或少都暗中照拂過他,當初若不是他替他說話,六扇門和兵馬司的那場官司,還指不定就鬧成什麽樣呢!趙銓笑了笑,“小範大人,這幾個月辛苦了,身體還行?”
範小刀道:“我身體好著呢!”
“藥,還繼續吃著嘛?”
範小刀點了點頭。
“等回了京城,咱家帶你去太平道觀,找一下老道長,跟他求幾粒上等的藥,老這麽拖著,也不是辦法。”
範小刀笑道:“那多謝趙公公了。”
眾人見範小刀與趙銓有說有笑,心中不由狐疑。一位是六品的六扇門副總捕頭,另一人是當朝第一權監,兩人私交竟如此之好?謝芝華看在眼中,心中咯噔一下,如墜入冰窖之中,臉色鐵青。
要知道,這幾個月來,自己可沒少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