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漫長夜。

    夜夜夜漫長。

    糊塗廟內，李紅綃與眾人在暢敘離別後的故事，小英和小文聽得津津有味，大壯更時不時打趣幾句，一眾人倒是其樂融融。隻有小武沉默不語，一言不發，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似乎有什麽心事。

    李紅綃察覺，問：“小武，大姐回來你不開心？”

    小武道：“不是。”

    “那你怎麽一直繃著臉。”

    小武隻得道，“幫中有些事務，弄得我分心。”

    這時，大壯也問道：“小武，耶律公孫今日找你是為了什麽事？是不是又要你趕走城南棚區的那些流民？”

    江南鎮南邊，住著一些逃難來的流民，這些人以北方人居多，前些年大饑荒時，他們拖家帶口、背井離鄉，一路乞討南下，看到此處山清水秀，又能靠賣苦力賺錢吃飯生存下去，於是在這裏定居下來，便有了棚區。

    誰料，最近鐵騎幫要拓展業務，在城南建立倉庫，一直想要得到這塊地，幾經交涉下來，那些人不肯離開，可鐵騎幫又不方便出手，於是將這件事交給了雙龍幫，讓雙龍幫來充當這個惡人。

    小文聞言，問道：“小武哥，你答應了？”

    “算是吧。”

    小文道：“他們都是好人啊，他們自己都吃不飽飯，當初我們去那邊討飯時，他們還想辦法接濟我們，要趕走他們，那以後他們往哪裏住啊？還記得李嬸沒有，當初你得了瘧疾，是她背著你你看大夫、抓藥熬藥。大姐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小武哥，不要趕他們走好不好？”

    小武沉聲道：“李嬸的恩情，我當然不能忘。不過，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之前就是我們太善良了，所以才在這裏舉步維艱。江南鎮，本來就是個惡人鎮，要想在這裏混下去，就得要不擇手段。”

    李紅綃愕然。

    她也沒有料到，才不過半年時間，小武竟能說出這種話來，“小武，你變了。”

    一直沉默的小武，終於按捺不住情緒，道：“不變，能行嗎？你們走後第三天，有兩個混混就搶走了你們留給我們的錢，我拚著挨了三刀，把那筆錢從他們手中搶了回來。後來，我們幾個兄弟成立雙龍幫，在碼頭拉纖卸貨，搶人生意，又被人忌恨，我跟人決鬥，險些送了性命。我不變，我們能活下來嗎？”

    小武情緒有些激動，一邊說話，一邊揮舞著拳頭，似乎要將積蓄許久的情緒，一股腦宣泄出來。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小武又道，“還有小英，鎮東鄭屠夫，趁我們出工的時候，跑到家裏，非禮她，若不是我那天有事回來，小英她……”他聲音有些哽咽，小英也是滿臉淚水，“小武哥，不要說了。”

    小武道，“我拿起榔頭，一下一下，把他腦袋砸了個稀爛。鄭屠夫的家人找上門來，我殺紅了眼，一刀一個，全都砍了。從那之後，江南鎮再也沒有人敢惹我們。大姐，江南鎮這些人，都是什麽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人性本惡，苦難良多，我隻想著，這些逞勇鬥狠的事情我去做了，才能讓小武、小文他們才能過上好日子。在江南鎮，在江湖，一切都行事，都要靠自己，老天爺不給我路，我就硬生生給走出一條路來！”

    說到這些話時，小武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李紅綃道：“江湖不是這麽走的，你若這樣下去，很容易走上邪路。”

    “你又不是我，又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小文、小英有飯吃，有書讀，就算我走上邪路，又有何妨？”

    小英來到小武身邊，“無論大哥怎麽選，我都支持大哥。”

    大壯見他越說越激動，連大姐也敢忤逆，拉了拉小武，“別說了。”

    小武憤然離開，獨自一人，來到院子中，坐在井口默默發呆。

    當然，也不僅僅因為李紅綃的話，而是因為今天白天，耶律公孫找他時，說的那番話。

    “你不是想要成為江南鎮最有實力的人嗎？隻要你答應幫我們做一件事，江南鎮長樂街以南的地盤，就都交給你們雙龍幫，此外，城南那些棚戶區，若能收回來，也都歸你們雙龍幫。”

    江南鎮大小十幾個幫派，雙龍幫勉強能進入這個圈子。若耶律公孫真將那些地盤交給他們，那麽雙龍幫將會成為江南鎮僅次於鐵騎幫的第二大幫派，可是，要付出的代價是，殺了範小刀。

    小武雖然隻有十六七歲，可自幼在市井摸爬滾打，對耶律公孫的話，也是信少疑多。可是，今日，耶律公孫當著幾個大當頭的麵，在關二爺神像前立下誓言，這不由讓小武有些矛盾。

    一方麵是江南鎮第二大幫派。

    另一方麵，則是大姐的摯愛。

    隻要殺了範小刀，他們雙龍幫勢必會趁勢崛起，金錢、權力，都將隨之而來，而且能讓他的兄弟親人們過上安穩幸福的人字。可如此一來，大姐必然會傷心欲絕，甚至跟他們斷絕來往。

    天人交戰。

    就在這時，他忽然察覺到，廟北邊的山包之上，有零星的火光。借著月色，他看到上麵人頭攢動，有將近數十人，似乎在搬運著什麽笨重的東西，他小心翼翼靠近過去，隻看到對方將十口黑洞洞的大炮，對準了糊塗廟！

    杜小武終於色變。

    耶律公孫不但要殺範小刀，而且還要將整個雙龍幫一網打盡！

    他不由覺得可笑，就在不久之前，還在想著如何完成耶律公孫交給他的任務。

    與虎謀皮！

    他瞬間清醒過來，飛快地回到院子中，喊道，“大姐、小文、小英，趕緊逃。”

    屋內傳來李紅綃聲音，“什麽事？”

    “耶律公孫要炮轟糊塗廟！”

    眾人聞言，連忙起來，向廟外跑去。

    大壯去前院，通知雙龍幫的其他兄弟。

    李紅綃清點人數，“小英呢？”

    小英是女子，單獨睡一個房間，竟沒有跟出來，小武見狀，“我去找她！”說著，又回到廟內，來到小英門口，剛要開口，就聽得轟隆一聲，一枚炮丸，落在小英的房頂之上。

    轟！

    大地震顫。

    整個房間，瞬間崩塌。

    小武見狀，大喝一聲，便要衝進去救人。

    轟，轟，轟！

    數十枚炮彈，從天而降。

    這些炮丸，是數十斤眾的空心鐵丸，裏麵裝有火藥，在轟碎建築之後，還會二次爆炸，不片刻，整個糊塗廟，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小武發瘋似的，扒開廢墟，大聲的喊著小英的名字。

    “小武哥！”

    在一處斷梁下，小武終於找到了小英，隻見她腰間橫著一塊巨木，卡在那邊一動不動，小武見狀，使勁全部力氣，搬開了巨木，眼前是一副觸目驚心的景象。

    小英的下半身，已被砸得稀爛。

    “小武哥，我痛！”

    說罷，昏迷了過去。

    眾人眼睜睜看著糊塗廟，被紅衣大炮轟成了一片廢墟，小武進去找小英，也一直沒有出來，不由暗中擔心。

    轟炸依然繼續。

    小文兄弟情深，就要進去找小武，卻被李紅綃攔住。

    炮火聲中，小武抱著昏迷的小英，走了出來。

    眾人看到小英模樣，忍不住別過頭去。

    情況危急，範小刀當機立斷，先不管到底是什麽人動手，當下之急，是先帶著眾人找地方躲藏起來。

    大壯道，“我知道一個地方。”

    一行人趁著炮轟沒有結束，在夜色掩護下，躲到了一處廢棄的倉庫之中。

    小文看到小英如此模樣，傷心欲絕，忍不住哭了起來，“大姐，想辦法救救小英！快去找大夫！”

    範小刀上前，向她體內渡入一絲內力，搖了搖頭。

    她的生機，正在一點點消逝。

    小武痛苦地抱著頭，“是我害了她！”

    李紅綃也嚐試著給她輸入內力，想要護住她的心脈，可是依舊無濟於事。

    聽得一聲呻吟聲，小英醒了，她滿是虛弱，額頭汗水不斷流下，小武見狀，連忙用袖子幫她擦拭額頭，小英道，“小武哥，大姐，我要死了嗎？”

    小武失聲道：“我不會讓你死！”

    小英苦澀的笑了笑，又忍不住皺眉，顯是痛入骨髓，“我……很高興，能認識你們，跟家……人……一樣的生活。”她說話斷斷續續，似乎沒說出一個字，都要忍受著無比的痛苦。

    眾人見她這副模樣，紛紛淚目。

    就在不久前，她還是活潑亂跳的女孩子，現在卻要與他們麵臨生死之別。

    “小武哥，若有來生，我做你妻子，可好？”

    小武淚流滿麵，道：“不用來生，等你養好傷，我就與你拜堂成親！”

    “嗯！”

    小英聽到這聲承諾，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小武滿臉悲慟，忍不住大哭起來。

    小文、大壯，也是滿目淚痕。

    李紅綃則心如刀割，她一直將小英視為自己的親妹妹，沒想到，一夜之間，竟陰陽兩隔，她來到小武身前，“杜小武，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武道：“是耶律公孫，他要殺範大哥！”

    說罷，將今日在鐵騎幫之事，與眾人說了。

    大壯猛然站起身，“我要找他拚命！”

    範小刀道，“現在敵眾我寡，敵暗我明，情況尚且摸不透，不可輕舉妄動。他們能動用紅衣大炮，怕是不是一個鐵騎幫應有的能力，紅綃，你先跟他們在這裏躲著，我出去查探一下，等摸清狀況，再作打算！”

    李紅綃本想一起去，可又不放心其餘人，於是隻得點頭，關切道：“大哥，小心些。”

    眾人目送範小刀離去。

    大壯道，“我們就在這裏，什麽也不做嗎？”

    李紅綃道，“你們先休息，恢複體力，等範大哥回來，我和他給你們討個公道。”

    李紅綃又要安撫受到驚嚇的小武，又要時刻保持警惕，以防鐵騎幫的人找上門來。

    大壯抱著小英的屍體，來到倉外，一刀一刀的挖著，整個人都麻木了，約莫半個時辰後，挖出來一個洞，將小英埋葬。眾人滿是悲切，在小英簡陋的墳前沉默不語，良久，大壯忽然問，“小武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