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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
長安城郊外的小鎮玄驛,陽光和煦,萬裏無雲,小山上初夏的垂柳在微風中搖曳,伴著雀兒聲聲啼鳴,蝶舞翩遷,一片草長鶯飛的生機勃勃。
山下傳來清脆的笑聲,紅衣少女揚鞭策馬,掠過青草地上淡紫色的野丁香,口中高唱:“天有長風兮我為驚鴻,年少風流兮傲視群雄,廣宇任遊兮蕩思鯤鵬,翼若垂雲兮翱翔蒼穹”
“你什麽時候能有點賢淑的樣子?哪家姑娘會大早上到山上跑馬啊?”山梁上的年輕男子騎著馬慢慢走下,向少女所在的方向而來,“該回去了,你又出來玩,師父知道肯定要生氣的!”
“白梓蕭!”雲婉芙回頭瞪了他一眼,“你每次都向著外公說話!”今天是她下山的日子了,她隻是想再留戀一下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跟著白梓蕭信馬由韁地往回走,恍惚間,她不禁憶起七年之前——
那時的她家破人亡無所依仗,被外公雲的愛徒白梓蕭所救回到蒼月山莊,自此住了下來。彼時她的二哥上官晗謀反篡位做了皇帝,雖沒有改朝換代,卻是對父親的舊部趕盡殺絕,其中當然包括昔日寵妃雲曦。多虧了外公以蒼月山莊大小姐的身份留下她,不然隻怕上官晗早已血洗蒼月山莊,將那“小野種”抓去了。
這些年,她跟著白梓蕭等一眾師兄弟讀書習武,又有外公親自指導,長進飛快,連素來喜歡調侃她的外公也不時誇她“此女天賦秉異,可以教也”,甚至在她十歲那年將莊主之位交給了她,讓她接掌蒼月山莊遍布天下的勢力。
雲婉芙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如今的她武功初成,勢力也逐漸增大,儼然已是複仇之時,七歲時的誓言她並沒有忘記。
她和白梓蕭騎著馬慢慢走著,兩人都沒有說話,一隻不知何時飛來的金絲雀停在她的手上,啾啾叫個不停,小巧玲瓏的身子蹦蹦跳跳,用嘴啄著她的指尖。“哎,外公轟我下山,雖有複仇大業等著我,但我好還是好懷念這裏啊。”雲婉芙歎了口氣,有點小憂傷,語無倫次地念念叨叨,不知不覺便落後了。
“芙兒,”白梓蕭回頭,看著身後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少女,有些無語,“你快點啦。”
“知道了知道了!”雲婉芙催馬跟上,轉眼二人便來到蒼月山莊的後門,拴馬進去,便是一片姹紫嫣紅的芬芳,這是雲大老爺的“禦花園”,幾乎集天下所有的奇花異草於此,更有不少千金難求的西域雪芙蓉,據說當年為了移栽這些花,還把寒冰崖上的萬年凍土跟著雪芙蓉一起搬了回來。
雲婉芙上了台階卻並不叩門,而是轉頭對白梓蕭道:“老規矩。”
白梓蕭“哼”了一聲:“師父明明找的是你!”
“少廢話!”雲婉芙不甘示弱地回敬,“你不也和我一起下山?”
白梓蕭苦笑,隻得上前。
“石頭剪刀布!”
“啊”雲婉芙哀嚎一聲,她怎麽總是這麽倒黴啊!
雲婉芙哭喪著臉,上前叩門,剛輕輕敲了兩下,便迅速一縮身子跳出老遠。而門前的地上,不出所料地滾動著幾顆鋼珠——要不是她躲得及時,腦袋上早就得腫起一個大包了。
“唉,”雲婉芙歎氣,外公這個習慣是在她學會輕功之後養成的,每每敲響外公的門,屋子裏總會飛出各種不知名的東西,上次是飛刀,再上次是塗了迷魂藥的樹枝,還有一回屋裏撲出一隻獵鷹,差點抓花她的臉,“外公?”
“嗯。”略顯蒼老的聲音傳出,平日早已再熟悉不過的了,但這次不知為何,雲婉芙忽地想起,外公今年已過七十了,自己此次下山,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下次見到外公又該是什麽時候呢?
“我今天就要下山了,外公還有什麽要囑咐的?”
“沒什麽我要休息了,有蕭兒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些,你們自己保重。”
雲婉芙知道,外公向來不是話多的人,他總是想多與她說說,多教她一些,隻是千言萬語不知道如何表達而已。
最後回頭看了眼自己唯一在世的親人,雲婉芙轉身走了出去,外公現在最想看到的,便是自己爭氣上進,在朝野之中闖出一片立足之地,為父兄和母親報仇。
雲婉芙輕手輕腳地掩上門,對門外的白梓蕭道:“咱們走吧。”
白梓蕭點了點頭,二人飛身上馬,向山下而去。
第二天,雲婉芙二人已經到了長安城皇宮前繁華的商業街,他們現在所在的劍仙樓,便是蒼月山莊的產業,也是長安城裏最豪華的客棧。
“芙兒,”白梓蕭手中拿著一張羊皮紙,將正在窗口發呆的雲婉芙叫了過來,“蒼月山莊派到宮中的眼線發回消息,這是如今宮中的情況,你看看吧。”
“呃,”雲婉芙皺著眉接過,“好複雜呢。”
當今皇帝上官晗,乃先皇武帝的次子,七年前謀逆弑君而登基,現今已過而立之年。由於二皇子先前培育的勢力極其強大,幾乎掌握著邊關所有的軍事命脈,是以有些元老大臣雖看不順眼,卻也實在無能為力。
上官晗正值盛年,卻是個不務正業的公子哥兒,後宮美女如雲,加上一些政治聯姻,後宮爭鬥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
當朝皇後文氏,是門下省侍中文天祺的妹妹,亦是昔日楚王的勢力之一,如今上官晗登基,又兼自己育有皇長子上官淩,也就是太子,位高權重,顯赫無比。皇後之下還有貴妃黎氏,淑妃潘氏,德妃許氏,賢妃柳氏。
根據宮中眼線的資料顯示,這四妃之中,柳賢妃出身最低,原先隻是浣衣坊的宮女,卻生得楚腰纖細掌中輕,皇帝頗為寵愛,加之懷了身孕,在宮中處處生事,很是囂張;許德妃性子沉靜,早年生下的長女舞陽公主也已下嫁,平日並不摻和後宮事務,雖地位高,卻無多少實權;潘淑妃是個出身高貴的,更難得的是相貌美豔,還有上官晗的次女清河公主、次子上官浩承歡膝下,整個人如一朵嫣紅的芍藥般,在萬花叢中脫穎而出;而貴妃黎氏——是她雲婉芙幼時夥伴黎姝的親姐姐,性子溫婉大氣,又生得一副好相貌,雖說年輕且膝下無所出,卻能坐穩這貴妃之位,著實不容易。其餘還有諸如九嬪、婕妤、美人、才人等等,也是一一作了說明。
從雲曦入宮時起,雲洛襄在皇宮裏便有了眼線,所以上官蓉在宮裏的人際關係,雲洛襄也是一清二楚的。
“待你入宮,黎靜曦便稱你是她的遠房堂妹,入宮給她做個伴,蒼月山莊的身份你且隱瞞好,入宮後你便叫黎燕兒。”白梓蕭挑眉,漫不經心地敲著桌子。
雲婉芙轉身,很爺們地拍了拍白梓蕭的肩膀,問道:“你呢?進宮之後有什麽打算嗎?還是打算當個小太監待在我身邊?”
白梓蕭衝她翻了個一百八十度的白眼:“自然有人為我安排好了的!”原來當朝太子太傅是雲大老爺的舊日同窗,雲大老爺便將白梓蕭二人之事告知了他,並托他舉薦白梓蕭做了刑部尚書。
雲婉芙有些惋惜地看了看窗外的霞光,她從小在宮中長大,對那些勾心鬥角再熟悉不過,如果可以選擇,她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但如今她已經輸掉了選擇,便不要在輸了心情,輸掉那些她已經輸不起的。
再回皇宮,這裏並沒有發生什麽太大的變化,隻是宮室修繕了些許,尤其是後宮的擴大最為明顯。
剛入了午門,便有宮人將雲婉芙引到了黎靜曦的長樂宮。此時已是晚上,且雲婉芙是女眷,便沒有再麵聖,而是直接往後宮而去。早有人將黎靜曦的長樂宮的東暖閣收拾了出來,供雲婉芙居住。
雲婉芙在正廳草草轉了一圈,便徑直向後堂去了,穿過兩進小院,就是她的住處了,奢華而精致,但她實在是沒什麽心思欣賞,簡單洗漱之後便睡下了。
沒想到自己竟毫無睡意,雲婉芙五更便起了床。她這一入宮,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呢。想到這裏,她的嘴角不禁扯出一絲冷笑,她們逼得她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便以為自己的日子會好過嗎?這些人想要為難她,還真是嫩了點!
等天明時分,雲婉芙到正堂見了黎靜曦,二人遣走了宮人,聊了好一會。雲婉芙憶起黎姝,不由自主地對黎靜曦產生了幾分好感;黎靜曦可憐雲婉芙的身世,看到她又想起自己妹妹;這兩個本不曾見過的姑娘,便因了早已病逝的黎姝而彼此熱絡起來,連雲婉芙帶來的丫頭浣盈和黎靜曦的貼身宮女小桃都互相攀談起來,甚是熱鬧。
在黎靜曦這裏安頓下來,雲婉芙便開始苦苦思考複仇方略。她的仇人是上官晗,但現在的皇帝也是上官晗,著實有些進退兩難。她若不殺他,她進宮做什麽?她若殺了他,上官晗的兩個兒子年紀都不大,皇位誰來坐?文皇後和潘淑妃,哪個都不是好惹的主兒她在皇宮前途未卜,那時不免又是一番爭鬥,她難免會被卷進去
但她怎麽樣沒想到,正在心煩意亂之時,文皇後竟一道懿旨將她送去了皇家學堂。
她明白,文皇後自己膝下無所出,自然是怕同樣沒有子嗣的黎靜曦將堂妹弄進宮爭寵,於是刻意將她安置在學堂,到時候隨便找個世家子弟嫁了,既把她攆出了皇宮內苑,還不用落下慢怠她的口實。反正在大家眼裏,雲婉芙年紀小,多讀些書也是好的。
七年來,皇家學堂的變化並不多,依舊是富麗堂皇的屋宇、後花園的木吊橋與荷塘,說起來,她還在這裏落過水、得了獨孤宸相救呢不知道這小子現在怎麽樣了,獨孤離死後,獨孤宸估計是被帶回蜀國了吧?
如今她已經到了大班的年齡,那些打打鬧鬧的夥伴卻已經不在了。慈愛的父親,對她無限寵溺的哥哥他們留在了最好的年華裏,上官蓉卻已經長大了。還有黎姝,在上官晗登基後不久,便一場大病而去了。甚至當時她最討厭的郭靈一家,都沒能逃過上官晗的屠刀。
這一屆的皇族子女並不多,太子上官淩早已分府出宮,許德妃的長女舞陽公主也已下嫁,聽浣盈說,潘淑妃的兒子上官浩還在小班,而她右邊這個穿著煙粉色襦裙的少女就是清河公主上官盈。
來不及多想,夫子便已經開課了。她抬頭看向講台,竟是七年前的蔣老夫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上官晗即位時罷免了諸多朝廷要員,作為學堂裏最德高望重的存在,他沒有被上官晗“請”走已經很不容易了。
雲婉芙屬於“插班生”,並不了解大班的學習任務。大班的內容較之小班豐富多了,從四書五經到各類史學著作皆有涉獵。雲婉芙想起她還在蒼月山莊的時候,外公時不常便把她和白梓蕭幾人單獨叫到書房,教學考問,美其名曰“重點培養”,教導他們一些比尋常弟子更深的學問武功。
那時候雲婉芙百般推卻,即便複仇大任在身,也擋不住她一心想去屋外玩耍的心思,心道自己又不去考狀元,讀那些書有什麽用?卻沒想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場。
第一節課跟著眾人誦讀經書,閱覽史籍,不知不覺混到了下課。
第二節課是練字課,眾人剛剛坐好,便有兩個宮女上來分發文房四寶,雲婉芙本已自己準備了紙墨筆硯,但那隻能私下使用,在學堂為免引起大家的攀比之心,都是統一配送。
“哎呀!”旁邊上官盈忽地輕聲叫了起來,“我這裏有張紙弄髒了!”這話惹得眾人都回頭去看,她氣呼呼地將弄髒的紙抽出來,忽地頓住,“這這團汙漬好像是貓兒的爪子印!”
“啊!”她一聲尖叫,把那張紙扔在了地上。
“我看看。”雲婉芙低頭把紙揀了起來。
“怎麽會有貓?”上官盈一臉害怕。
“或許是哪隻野貓躥出來,不小心的,”雲婉芙對上官盈的恐懼有些不明所以,但她目下的身份是黎靜曦的妹妹,上官盈是君,她是臣,此事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好,於是雲淡風輕道,“再說不一定就是貓兒踩的,或許剛巧印記有點像罷了,”她隨手把那張紙揉成一團,然後遞到旁邊宮女手裏,“有什麽大不了的?去扔了。”
上官盈卻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什麽有點像?分明就是真的!”她氣鼓鼓地鼓著腮幫子,十分抗拒,“反正這打紙,我都不要了。”
雲婉芙皺了皺眉,上前請示道:“既然公主是寫的了字的,那麽暫時不寫也沒關係,要不就回去再慢慢寫吧。”
“黎小姐建議得是,”蔣老夫子一敲竹板,“好了,都坐回去。”
上官盈即便是公主,也不好跟夫子頂嘴,悶悶不樂地坐了回去,陰沉著臉,氣呼呼地仿佛即將爆發的火山。
雲婉芙拎起毛筆,低頭認真寫字。昔日雲洛襄縱橫江湖,不僅武藝高強,又醉心琴棋書畫,在書法上的造詣很高。所以雲婉芙的書法不算高手之作,在同齡人裏也算很好了。
“紙上的貓兒爪印都是怎麽回事?害得公主殿下被嚇著,你們這些奴才都是怎麽幹的?”雲婉芙沒寫兩筆,便聽見一道女聲尖聲質問。她的聲音很大,屋子裏一半的學生都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似乎都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
雲婉芙回頭看了看,這個姑娘是文皇後的侄女,門下省侍中文天祺的女兒,名喚文媚兒,相貌美豔,能歌善舞,還有家世支撐,平日跋扈得緊,據說一直心儀蜀國的太子獨孤宸。
雲婉芙深吸一口氣,努力克製自己想攔住文媚兒話頭的衝動。眼看她已經沒幾天安寧日子可過,還有人不依不饒地出來搗亂?
還沒等雲婉芙開口,教室一邊的總管嬤嬤上前一步,道:“小姐,此處雖是皇家書院,卻也容不得小姐如此做派,小姐莫要執意如此。若有什麽爭吵,大家都不好收拾不是?”雖是疑問句,但口氣不容反駁。
文媚兒眼見一個宮女竟反駁自己,不禁氣急敗壞,想都不想便拍案而起,絲毫不顧及周圍的人:“大膽!本小姐的事也是你有資格管的?”
但她萬萬想不到,雲婉芙竟在她的腳下做了花樣。
初次見麵,雲婉芙對文媚兒的囂張十分不滿,她方才借助總管嬤嬤說話的空檔,將自己的毛筆扔在地下,那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官盈與文媚兒身上,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她。這會兒,她腳下輕輕一踢,毛筆便悄無聲息地滾落到文媚兒的腳下。
雲婉芙的武功,是雲大老爺千錘百煉後的成果,眼力是一流的,手腳上的巧勁更是無與倫比,整治一個不守規矩的大小姐,顯然輕而易舉。
文媚兒推開椅子站起來,正要說話,卻忽然踩到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她一個重心不穩,腳下趔趄,不由自主便撲向了身邊的上官盈!
上官盈原本是坐著的,文媚兒這麽一推,她的椅子搖晃了一下,幾乎摔倒。她急忙扒住桌子,袖子卻拂落了桌子上的文房四寶,隻聽劈裏啪啦、稀裏嘩啦一陣聲響,周圍正在寫字的學生們全都看了過來。
沒等宮女過來攙扶,雲婉芙腳下,一支手指粗細的碧玉七寶玲瓏簪又滾了過去!文媚兒還沒站定,便又踩上了一個圓滾滾的物件!
這就叫天昏地暗、地動山搖!
文媚兒趴在地上,左胳膊還被上官盈的椅子壓著;因為她使勁,上官盈也被她生生拉離了椅子,翻倒在文媚兒身上。幸運的是,文媚兒滑倒的時候本來是向後摔倒的,所以並沒有拽翻了桌子,上官盈就不一樣了,她是被文媚兒推倒的,所以拉住桌子的同時,桌子也狠狠地搖晃了一下。
於是,上官盈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被硯台裏的墨汁扣了滿臉!
上官盈哪裏受得了如此屈辱?當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衝著周圍宮女大聲道:“都愣著做什麽!扶我回宮!我要去見母妃”
上官盈、文媚兒二人帶來的宮女本應在門外候命,見狀慌忙上前,搬椅子、扶主子。雲婉芙本來就坐得近,此時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蹭”地竄到文媚兒身邊,急切道:“文姐姐,你沒事吧?哎呦,都怪妹妹我,第一天上課便看見你們出醜了你怎麽樣?沒扭著腰吧?沒摔壞腿腳吧?沒摔壞腦子吧?”
文媚兒沒能嘚瑟成,還得罪了上官盈,心裏正鬱悶呢,這會兒聽雲婉芙的“關切”,更氣不打一處來:“黎燕兒!你”
“我怎麽啦?妹妹隻是關心姐姐啊。”
雲婉芙裝起無辜來,比小白菜還小白菜,看得文媚兒更來氣了。她一把將雲婉芙甩開,怒喝:“你休要搗亂!”
她還沒說完,講桌上蔣老夫子便一戒尺敲了下來,“肅靜!”繼而轉身看向上官盈,“公主殿下且回去更衣吧,”又示意總管嬤嬤,“文小姐便先行回府吧,今日不必再來了。”
還在座位上呈委屈狀的雲婉芙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當初獨孤宸和上官恒隻在學堂打架,夫子便擔驚受怕地遣散了其他學生,看來這幾年學堂的紀律更嚴了,上官晗對子女倒是沒有疏於管教。
未央宮裏亂套了。
潘淑妃看著被潑了一頭墨汁、狼狽不堪的上官盈,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有旁邊嬤嬤宮女攔著,說是拍案而起也不為過。上官盈哭哭啼啼,掐頭去尾,把宮女拿了弄上了貓爪印的紙給她,新來的黎燕兒如何欺負她嗚嗚咽咽地講了一遍,卻不說自己挑剔萬分,扔掉了一整打紙。
上官盈的長相遺傳自潘淑妃,她邊說邊哭,一張粉麵梨花帶雨,纖纖玉手抹著眼淚,看起來楚楚可憐,比竇娥還冤:“我幼時被貓抓傷過,所以一直害怕貓兒,宮裏人都知道的嗚嗚還有媚兒姐姐,她好心幫女兒,卻被那黎小姐欺負”
上官盈是潘淑妃的第一個孩子,潘淑妃一直疼愛有加,才養成這般驕縱的性子。潘淑妃乍一聽女兒受了氣,一張臉比墨汁還黑,沉聲吩咐宮女,“把黎小姐叫來,”又回頭看了看上官盈,“盈兒不怕,母妃讓黎小姐給你賠禮道歉!”她想了想,補充道,“來人,侍候盈兒更衣!”
雲婉芙被潘淑妃的宮女拎到未央宮的時候,怎麽也沒掩飾住那一臉不爽。大半天下來她疲乏得很,一心想趕緊回長樂宮休息,卻不想半路殺出兩個宮女,威逼利誘地將她拖到了未央宮。她心中了然,必定是上官盈羞憤難當,向潘淑妃哭訴,潘淑妃一怒之下便喚了她來聞訊。
雖然心裏萬分不滿,雲婉芙倒是沒什麽畏懼。如今她在宮中身份明了,料想潘淑妃也不敢太為難她。
那宮女引著雲婉芙進了未央宮,便退到了一旁,雲婉芙抬腳剛邁進門檻,便察覺未央宮裏的氣氛不對勁。潘淑妃端坐正殿,她的右手邊坐著上官盈,氣勢洶洶地看著她。
一見她進來,上官盈不等她見禮,“噌”地一下站起來,大怒:“黎燕兒!一定是你!指使那些宮女在我的紙上印了貓兒爪印!你你還欺負媚兒姐姐!”
雲婉芙嘴角抽搐,好容易忍住不笑了,表情卻很是僵硬:“公主殿下臣女真的不知情,若有冒犯之處,還望殿下體諒。”
“黎母妃平日溫柔大度得很,你作為妹妹,也未免太驕縱了些!”上官盈義憤填膺。
說起來,黎家的女兒一直都教育得不錯,所以前半句雲婉芙是同意的。後半句她就不讚同了。她不就是扶了文媚兒一把嗎?是,她是說文媚兒摔壞了腦子,但她覺得,文夫人分娩的時候,似乎真的忘記把她的腦子生出來了,所以她還是沒說錯啊。
可惜雲婉芙的思維模式顯然與一般人不太一樣,所以上官盈理解不了。
“淑妃娘娘,臣女此番進宮是給堂姐作伴的,與未央宮無冤無仇,又何來嚇唬一說呢?再說了,臣女也沒那個膽子啊?若不能坐實罪名便魯莽定罪,臣女剛剛入宮,豈不落下一個刁鑽狠毒的名聲?娘娘貴為淑妃,豈是那種不明事理、不分是非的人呢?”
潘淑妃的臉更黑了,因為她確實不能坐實雲婉芙恐嚇上官盈的罪名,更不能捅到皇帝那裏去。上官盈確實繼承了上官晗囂張的性格,但若不是她私下寵溺縱容,也不會養出上官盈這樣的性子,皇上要是知道了,黎氏姐妹是不能嘚瑟下去了,盈兒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她一時衝動將雲婉芙喚到未央宮,實際上隻是想借她給女兒出出氣,並非真心為難她,當然了,她也做不到。卻不料雲婉芙吃軟不吃硬,眼下人家態度恭恭敬敬,對上官盈也很是尊重,她實在是想挑也挑不出刺了。
雲婉芙的意思她當然明白,她一則沒有動機,二則沒有這個膽子,若是她們母女再執意懷疑她,豈不是“不明事理、不分是非”?還真把她堵了個結實!
潘淑妃果然不出雲婉芙所料,並不敢太過聲張。文媚兒就不說了,地位便不及雲婉芙,而且和雲婉芙沒有正麵衝突。但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她不能妄下定論,否則此事傳揚出去,豈不成了未央宮誣陷長樂宮?這罪名她可承擔不起。
以致雲婉芙口頭“賠罪”後,潘淑妃雖黑著臉卻沒說什麽,她得以有驚無險地回了宮。
這天,長樂宮收到了潘淑妃的邀請,卻是潘淑妃三十生辰到了,請黎貴妃姐妹前往未央宮參加壽宴。
來送請帖的小宮女脆生生道:“我們娘娘壽辰,這是第一件喜事;江美人有喜,懷了龍嗣,這是第二件喜事。近日雙喜臨門,娘娘想請各宮姐妹同樂一番,後宮有名分的娘娘我們都邀請了,皇上也答應會駕臨,這番好意還望娘娘莫要推辭才好。”
黎靜曦嗬嗬一笑:“這等熱鬧場麵,本宮當然要去看看,隻是這禮物是個問題呀。但送禮送少了恐怕惹人笑話,送多了,我們長樂宮有些舍不得呢!”
小宮女笑笑:“娘娘隻要來了就好,何必在意這些虛禮呢?”
黎靜曦又說笑了幾句,便包了十兩銀子的紅包將她打發走了。
“江美人?不就是她以前的宮女嗎!當時淑妃來了月事,不過讓她侍了一夜寢而已!又不是自己懷孕?猖狂什麽!一個小小宮女,也敢如此不敬!”黎靜曦憤憤扔開精致的請帖,冷笑道。
雲婉芙從屏風後出來,拍了拍黎靜曦的肩膀,示意她息怒。
小桃請示道:“娘娘,我們準備什麽禮品好?”
“不都說了嗎?禮節隨意,本宮位分高她一籌,不送禮又怎麽樣了?給我和燕兒各包一百兩銀子的紅包就好。”
雲婉芙想了想,道:“雖說咱們不想給淑妃麵子,但皇上也要到場的。隻送銀子,恐怕她到時候跟皇上說笑話,不如送幾匹上好的繡花蜀錦去,也差不多一百兩銀子了。”
黎靜曦點頭,也覺得有些道理。
次日,黎靜曦一早起來細細打扮,然後又叫起貪睡的雲婉芙,將她推到梳妝鏡前,各種手段齊上,雲婉芙還沒徹底清醒,便已經換上了一身華美的冰藍色宮裝,袖口勾勒描金花邊,臂上挽著輕紗,腰間是一條繡了青鸞的海藍色絲絛,頭上一支鑲著珍珠的流蘇金簪點綴,她本是個美女胚子,這一打扮更是端麗無比。
黎靜曦也是讚不絕口:“這宮裝色澤豔麗,本是我為中秋的宮宴準備的,沒想到你還真壓得住。”
未央宮已經張燈結彩,潘淑妃坐在主位上,她今日明顯用心打扮了,水紅色的宮裝華貴非凡,裏襯玫色廣袖長裙,腰封嵌了金鑲玉固定絲絛,以上好的蜀錦製成,流光溢彩,頭上一對暗花雲紋玉簪,襯得青絲烏黑,薄施粉黛的臉也顯得年輕了些。
雲婉芙上前拜壽,黎靜曦也福了福身,潘淑妃紅唇微抿,嬌笑連連,“姐姐,真是客氣了,人來即可,帶這些東西真是鬧笑話了。因著壽辰,皇上給了不少賞賜呢!布料綢緞什麽的也不缺,等下還是拿回去吧,長樂宮卻是用得著呢!”然後轉頭看了看雲婉芙,“燕兒小姐真是有心了呢,隻是本宮生辰,你卻給江妹妹送禮,這又是何意?”潘淑妃的絲帕捂在唇邊,誇張地笑了起來,邊上一群嬪妃宮女也忍俊不禁。
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宮中兩大位份最高的妃子即將開火,旁人還是收斂些好,因此眾人雖都做微笑狀,卻沒有放聲大笑。
看著一群人似嘲笑的神態,雲婉芙心裏很不是滋味。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臉色緋紅:“娘娘,不是您懷孕了嗎?懷孕生子本是極大的喜事,您一子一女,已經湊足了一對‘好’字,若再生一胎,那真是老天保佑啊!我一聽見消息,立刻把自己的私房錢都掏出來了,我剛剛入宮,雖然錢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不是?哪知道不是娘娘懷孕,是江美人懷孕了!都是我的錯,娘娘莫要怪罪啊”
“罷了罷了,本宮還差你這一件禮物不成?快都入座吧。”潘淑妃“大度”地擺擺手,揮散了眾人。
雲婉芙一臉恍然大悟:“唉,其實也怪不得我嘛。娘娘未央宮一直說雙喜臨門,這麽熱鬧,張燈結彩的,燕兒就想,您這麽高興,一定是您又懷孕了!所以把那點錢兩啊,全都拿出來了!哪知道不是娘娘懷孕,您這是替江美人高興呢!”
雲婉芙其實就一個意思:不是你懷孕,你嘚瑟什麽啊?
潘淑妃聞言,臉色鐵青。
雲婉芙見狀,唇角微微揚起,溫柔一笑,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娘娘,您以後遇上這樣的事啊,一定要分兩次辦。多花點請客的錢,卻能讓大家送兩次禮,明明白白的嘛。一桌菜,頂多二十兩銀子,送禮呢?少點的,二三十兩,有些娘娘大方,一送禮就是百八十兩的送,這可就賺大了。還有呢,像燕兒這樣有些愚鈍的,也就不至於鬧這麽大笑話啦。”
雲婉芙七歲流落江湖,其實並不算受過正經的皇家教育,她生性逍遙不羈,雲貴妃寵溺女兒,雲洛襄也沒把她往淑女的方向培養。於是她長成了一個放蕩瀟灑的大小姐哦不,女魔頭。
所以,她道德水準是不高,但演技一定妥妥的。
雲婉芙身材嬌小,體態纖瘦,她自有她淩厲的一麵,但她最大的優勢,在於裝可憐,裝文弱,像一顆嫩生生的小白菜。對於潘淑妃,她雖然沒有對上官晗那樣切身的恨意,但印象很差。一個能縱容女兒到如此地步的女人,其他方麵也不會好到哪去。
雲婉芙逮著機會,決不放棄!
她話裏話外,表麵上是訴委屈、提建議,實則指斥潘淑妃借壽辰斂財!
潘淑妃銀牙緊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礙於風度,不能跳腳大罵。
黎靜曦莞爾一笑,依舊是大方地站著,小桃就不能了,她隻能死死咬著嘴唇,以防自己笑出聲來。
潘淑妃身後一個嬪妃“撲哧”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於是笑聲傾瀉而出,未央宮裏嬪妃宮女笑成一片。
潘淑妃平日受寵,地位也高,但畢竟不是名正言順如皇後,後宮裏不吃她那一套的人也不少。這下有了雲婉芙,終於逮著一次放肆的機會了。
黎靜曦無奈地搖搖頭:“淑妃妹妹,燕兒年紀小,天性率真,向來有些口無遮攔,不過妹妹一定是大人大量,不會計較的不是?”
潘淑妃的臉比墨還黑,卻隻得點頭道:“那大家便入席吧。”
雲婉芙眉梢一挑,揚聲道:“我就說嘛,宰相肚裏能撐船,淑妃娘娘賢良淑德,肯定不會在意我這小小過節呢!否則,怎麽諸位娘娘都對淑妃很是敬服,連皇上也寵愛呢!”
麵對雲婉芙清麗靈動的笑臉,潘淑妃很想摔了未央宮的鍋碗瓢盆泄憤,但偏生不能——黎燕兒是長樂宮的人,雖然是遠房堂妹,但也是妹妹不是?黎燕兒入宮探親,自己身為主人,自然不能苛待了人家。
於是潘淑妃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起來實在有些猙獰:“是啊,本宮一直受皇上寵愛,幫助皇後娘娘管理六宮,怎麽會與你一個年輕人計較呢?”
未央宮與長樂宮規格差不多,潘淑妃便將東偏殿做了宴會廳。上席一案幾後擺著龍椅,是為上官晗準備的。上官晗右邊案後是鳳座,顯然是等帝後大駕光臨。接下來潘淑妃安排黎靜曦坐在皇後下首,自己作為壽星,坐在皇帝的左手邊。上官晗的後宮人並不多,至於其餘妃子,誰位分高,誰得寵,基本也都互相有數,各自尋了位置坐了。唯一例外的是江美人,她如今身懷龍種,母憑子貴,潘淑妃便讓她坐在自己下首。
潘淑妃入座,麵向諸位嬪妃道:“各位姐妹們,皇上說了,若他與皇後娘娘一早就來,我們未免吃得不盡興,所以不如晚些再來。如此恩寵,本宮再堅持便有些矯情了,所以姐妹們,也可以開懷一些了!”
雲婉芙在這裏位置最低,她便坐在了離龍椅最遠的一個座位。
卻聽潘淑妃傳喚:“燕兒,你剛來宮中不久,先坐這邊,與你黎姐姐一道吧,不然皇上知道了,還以為本宮欺負你呢德妃妹妹,麻煩你往那邊換一個好嗎?讓她們坐一處吧。”
好歹也是公主出身,雲婉芙幼時見慣了如此場麵,她從容提了曳地的衣裙站了起來。
雲婉芙情商不高,但智商很高,見眾人都望向自己,潘淑妃擺明了給自己拉仇恨呢!她大步上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雲婉芙從來不怕誰!
雲婉芙剛剛落座,卻聽下麵一個妃子道:“淑妃娘娘寬宏大量,卻有些無知又無恥的人蹬鼻子上臉,您貴為淑妃,怎麽也得拿出點氣魄來。”
正席總共八張桌案,上官晗右手邊分別是文皇後、黎靜曦和雲婉芙,左手邊是潘淑妃、江美人、許德妃和劉婕妤,現在說話的就是劉婕妤。
“是啊,”雲婉芙似乎沒聽懂劉婕妤的話,她連連點頭,果斷道,“這位娘娘說得真是很對,淑妃娘娘,您應該拿出點氣魄!今日娘娘壽辰,娘娘還沒發話,下麵就有人插嘴指責娘娘!真不懂規矩!”
潘淑妃能坐在這個位子上,當然不簡單。可劉婕妤哪裏有潘淑妃這等氣性風度,被伶牙俐齒的雲婉芙一通斥責,頓時麵紅耳赤,猛地站起來指著雲婉芙就要發火。
卻聽黎靜曦道:“芙兒,你素來有些莽撞,不過這次說得倒是有理,等皇上來了,你可千萬不能亂說話了!”
潘淑妃正要說話,又被雲婉芙和黎靜曦搶了話頭,不由得滿心不爽,卻又發作不得,隻得扯著嘴角勉強笑了笑,說道:“罷了,今日本宮壽辰,諸位姐妹便盡情飲宴吧。”
如此便開宴了。先是諸位嬪妃獻上祝壽的賀詞與禮品,之後暢飲談笑,仿佛後宮眾位嬪妃當真親如姐妹一樣。
酒過三巡,劉婕妤提議道:“諸位娘娘,姐妹們,如此這般隻是飲酒未免無聊,不如行個酒令,輸了的罰酒,如何?”
江美人連忙道:“不好不好,諸位姐妹皆是千挑萬選送入皇宮的官家女子,才貌雙全,尤其貴妃、淑妃幾位,更是出自書香世家呢。隻有妹妹我,實在是上不了台麵可不要太難了啊。”
“罷了罷了,”潘淑妃擺手,“黎姐姐、許妹妹都沒意見了,妹妹這樣叫苦,可就是矯情啦。這樣吧,這次行酒令,你來定規則如何?”
江美人喜上眉梢:“好好好,當時做宮女的時候,淑妃娘娘也會教我們些書畫呢!”
雲婉芙眯著眼旁觀,這群人一唱一和,目的再明顯不過——要她出醜罷了。
根據雲洛襄故意散播給她們的情報,黎燕兒是黎靜曦的遠房堂妹,自幼長在鄉下外祖母家,沒什麽文化,琴棋書畫一竅不通,除了一張臉別無所長。
黎靜曦隻是淡淡地笑著,沒有說話。雲婉芙的身份別人不知道,她卻是一清二楚的。雲婉芙的能耐她不了解,但雲洛襄培養的孩子,才不會丟了長樂宮的顏麵。
當年上官晗篡位,貴為中書令的父親被罷免,抑鬱而死,妹妹黎姝也重病而去,母親不堪打擊自縊身亡,年紀輕輕的她流落街頭,若不是雲洛襄偶然經過收留了她,她恐怕不是餓死街頭,就是被人販子抓了去了。雲洛襄那時候就知道,雲婉芙總會有複仇的那一天。為了感謝雲洛襄,她入宮做了他的黨羽,而她也很是爭氣,順順利利地入了上官晗的眼,當了貴妃。
江美人道:“這樣吧,我們便玩頂針,每人一句七言的詩句,前一個人末尾的字,做下一個人句子的開頭,如何?”
眾人均是含笑點頭,潘淑妃說:“那本宮就先起個頭,然後江妹妹,許妹妹,輪一圈以後又是本宮。嗯就用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吧。”說罷環顧周圍,見沒有人讚賞自己引用得高貴得體,不禁有些失望。
“哎呦,淑妃姐姐,‘杯’字開頭的句子可不多呀,您這是自己才學好,故意為難妹妹了”
雲婉芙在蒼月山莊的時候,雲洛襄對她看管不嚴,但教導學問武功的時候一定很嚴格。於是,雲婉芙跟著與她一樣懶惰的白梓蕭練出了一套察言觀色的功夫。比如雲洛襄什麽神態,她可以撒嬌耍賴偷懶,雲洛襄什麽表情時她會麵臨被關禁閉的風險
此時此刻,她輕輕鬆鬆地看出江美人的小伎倆,不過是貶低自己,以拍潘淑妃的馬屁罷了。
“別急,‘杯’字開頭的句子,還是有的,妹妹好好想想。”劉婕妤勸道。
“唉,淑妃姐姐,您可不能這樣推己及人啊!嗯杯身旋被香醪涴!”
許德妃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性子沉靜,素不喜那些個後宮爭鬥,她也是讀過不少書的,稍微想了想便接了上來:“涴壁書窗且當勤。”
“勤”字開頭的詩句何其多?江美人立刻笑笑:“德妃姐姐,您這分明是故意放水呢。”
“勤王誰肯顧元勳。”劉婕妤說得很溜。
然後就輪到雲婉芙了。
眾人的眼神都移了過來,準備看笑話。這倒不怪雲婉芙讀書不用功,“勳”字開頭的句子,委實是少得可憐。
但雲婉芙何人也?即便龍遊淺水遭蝦戲,也不是一句詩能難住的。就算她接不上來,她也會有辦法不給雲洛襄和黎靜曦丟臉,何況她讀過的詩書,比這群官家小姐多多了。
“勳業子卿全漢節!”下一個是黎靜曦,於是雲婉芙故意放了水。
“節分端午自誰言。”
上官晗與文皇後還沒有來,於是又轉回潘淑妃了:“言史曾非石上生。”
“金屋妝成嬌侍夜。”
“夜台茫昧得知不。”
“不知誰是虧忠孝。”
又輪到雲婉芙了。也不知道劉婕妤是怎麽了,“一”字開頭的七言句子委實太多了,不管是“一行白鷺上青天”還是“一朝選在君王側”亦或是“一片孤城萬仞山”,無論如何都是可以接上一句的。
但雲婉芙對這個“不懂規矩”的劉婕妤印象不好,所以她沒有循規蹈矩地接。
“孝悌忠信禮義廉。”
“”眾人愣怔,這算什麽玩意?
輪到劉婕妤了。劉婕妤愣了半天,似乎在考慮到底該繼續接“廉”字開頭的詩句,還是訓斥黎燕兒不守規矩。
“廉纖細雨連天遠。”劉婕妤剛剛絞盡腦汁想出一句,忽然意識到什麽。孝悌忠信禮義廉,後麵缺了個“恥”字,不是罵自己“無恥”麽?
劉婕妤再也忍不住了,憤怒得臉有些綠,雲婉芙見勢不好,急忙搶先站起身來:“各位娘娘,燕兒才疏學淺,對你們甚是欽佩,不過燕兒方才不小心多喝了兩杯,得先去上個茅廁了。”
雲婉芙不是臉皮薄的小姑娘,但當一桌子人都在算計你的時候,未免還是不爽的。
“待會皇上要來,你還沒麵過聖呢,快些回來,否則要失禮的。”黎靜曦有模有樣地囑咐道。
雲婉芙答應了,上完茅廁,便在未央宮後麵的小花園裏到處亂逛。她才不想回去,看著那些張塗脂抹粉的臉,她就覺得煩,於是她找了一處背陰的花叢,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不料午後日光暖洋洋的,曬在身上十分舒服,雲婉芙腦袋一歪,便睡了過去。
正在迷迷糊糊的時候,耳邊一陣癢癢,雲婉芙在心裏將這隻蚊子的祖宗八輩都問候了一遍,看也不看就一抬手,拍了過去。
隻聽“哎呀”一聲,是清脆的少女嗓音,雲婉芙的神誌“噌”地一下回來了,瞌睡蟲全沒了。她猛一睜眼,瞪了對方三秒,身子才緩緩放鬆下來。
“小桃?”
“燕燕兒小姐,奴婢奉娘娘之命前來尋找小姐。皇上已經到了,小姐快回去吧。”
“哦。”雲婉芙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早知道就不來宮裏了,直接組織蒼月山莊的勢力殺進皇宮,雖然費勁了些,總比在這無聊的地方泡著強。
穿過長長的回廊,雲婉芙和小桃一起往回走。隻聽見也不知道哪間屋子裏傳出兩個女子的對話聲:“含香,那個土包子,去個茅廁還沒回來?”
“若櫻姐姐別急,貴妃娘娘估計囑咐過了,她不會逃回長樂宮的不過她要是半途逃回長樂宮,皇帝估計也得龍顏大怒。”
咦,這口氣,莫非在說自己?雲婉芙下意識覺得有什麽精彩的節目要上演了,連忙拉著小桃躲進了退回一個拐角後麵偷聽。
隻聽含香和若櫻推開轉角右邊第一間屋子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