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三天後。

    &esp;天津運河北岸尹兒灣官倉。

    &esp;輪值的天津左衛千戶黃明裹著皮裘，悠然地坐在熊熊燃燒的火堆旁，看著外麵鵝毛般的大雪。

    &esp;現在是封凍季節，南方的漕運已經停了。

    &esp;不過在他身後連綿幾乎看不到盡頭的一座座倉庫裏，沒有在封河前運到京城的糧食還有的是，這裏是運河最大的中轉倉，當年號稱百萬倉，意思就是足以容納百萬石。實際上最高達到一百八十萬石，這裏也是天津三衛存在的意義，他祖上當年被永樂爺派到這裏駐紮，就是為了守衛這百萬倉，包括天津城也是為此而修築。

    &esp;“想當年，先祖那也是萬夫不當之勇！”

    &esp;他又開始吹牛了。

    &esp;周圍聽了無數遍的士兵趕緊堆起笑臉，就像第一次聽到一樣很有精神的聽著。

    &esp;外麵一群推著車子的苦力正走過，這是往京城運輸糧食的。

    &esp;雖然已經封河，那些剝船是不能走了，但車輛一樣可以運輸，隻不過運量沒有那麽大而已。

    &esp;但那也得運。

    &esp;京城的糧食可全指望這些倉庫。

    &esp;這些苦力都是原本的纖夫，他們誰也不好說是哪裏來的，不過絕大多數都是山東一帶貧困農民，在家鄉過不下去隨著運河船北上討生活，至於裏麵有沒有逃亡軍戶，犯了罪的逃犯，這個誰也不知道。

    &esp;而且也沒人在意。

    &esp;現在他們的確不重要，就是給點活吊著命不至於餓死。

    &esp;等到了開河，這些纖夫就無比重要了，從三岔河轉過來的漕船，乘著潮水最遠也就到楊村，潮不過三楊，楊村，楊柳青，楊芬港，從楊村向北是逆流，風向好還能用帆，風向不好或者遇上淺灘，全靠這些纖夫，實際上很多時候都是這些纖夫把運糧船從楊村開始一直拉到張家灣。

    &esp;兩百裏路一步步拉過去。

    &esp;外麵一個苦力艱難地推著車，在雪中往前走著，雪花完全蓋住了他的頭，隻有兩個眼睛還露在外。

    &esp;但他依然推著沉重的糧車艱難向前。

    &esp;“快點，沒吃飯嗎？爺看你們可憐，賞你們這趟差事，遲了小心爺的鞭子！”

    &esp;黃千戶喝道。

    &esp;那苦力前麵拉車的同伴趕緊轉頭抹了把臉向他堆起笑容……

    &esp;“將軍放心，將軍好心腸，一定步步高升。”

    &esp;苦力說道。

    &esp;“算你會說話！”

    &esp;黃千戶滿意地說道。

    &esp;其實他也沒什麽權力，隻能這樣享受一下，不過他給這些人這趟活，的確相當於可憐他們，因為這時候絕大多數纖夫，其實都已經沒有生計，隻能靠著開河季節賺的那點錢苦捱，而且很多都是全家一起苦捱。年年都有大批纖夫，因為捱不過這個冬天餓死，但來年春天又有更多在家鄉活不下去的流民，跑來吃運河邊這口飯。

    &esp;他們就像野草。

    &esp;在這個寒冬裏掙紮著等待春天，掙紮不過去的就死了。

    &esp;這季節裏，任何一個工作機會，對他們來說都是救命的，無論這個工作多麽艱苦。

    &esp;因為沒有這一點來源，他們很可能就是全家餓死。

    &esp;官府偶爾也會救濟，士紳也有救濟的，但救濟的目的不是讓他們能吃上飯，而是不要餓死太多，免得來年補充進來的流民不夠，耽誤了漕運和商業，換句話說餓死一部分是可以接受的。

    &esp;驀然間外麵一聲馬匹的嘶鳴。

    &esp;緊接著馬蹄聲傳來。

    &esp;黃千戶疑惑的抬起頭。

    &esp;下一刻數十匹馬突然從風雪中浮現，在守門兵茫然的目光中直衝而入，帶著寒風和雪花直衝他麵前，黃千戶以為是天津城內過來的，趕緊站起身走上前，就在同時最前麵的戰猛然帶住。這匹明顯的戰馬嘶鳴著立起，黃千戶趕緊一閃，但就在同時他麵前寒光一閃，還沒等他清醒過來，一柄長刀壓在他的脖子上……

    &esp;“都扔了家夥！”

    &esp;馬背上的人喝道。

    &esp;就在同時，他身後那些停穩的馬上，所有人全都亮出了三眼銃。

    &esp;“都，都，都扔了家夥！”

    &esp;黃明哆哆嗦嗦地說道。

    &esp;他手下那些士兵趕緊老老實實扔了武器。

    &esp;這些都是天津左衛的軍戶，拿著武器也是裝樣子，都得快兩百年不知道打仗是怎麽回事了。

    &esp;天津有打仗的軍隊。

    &esp;但那個在葛沽海防營，這裏就是三衛的軍戶當差。

    &esp;“這位大爺，兄弟這裏就是些糧食，沒什麽值錢的，您老要是缺糧，盡管來搬就行，我與三角澱的李當家的也是老相識，他販鹽也多得我照應，咱們自己人沒必要動刀子。”

    &esp;黃明小心翼翼地說道。

    &esp;他以為是附近土匪，冬天缺糧來弄點。

    &esp;這一帶有的是，土匪，水匪，私鹽販子，甚至沿海漁民鹽戶，逼急了也會客串一下，大家都是老熟人，他跟私鹽販子也是常有業務往來，完全不需要為此搞得見血。這裏一千多座大型倉庫，隨隨便便掃掃庫底，都夠打發這些人，實際上他自己監守自盜的事情也常幹，糧食是朝廷的，命可是自己的，他們拿了糧食走人就行。

    &esp;連賬麵都不用處理。

    &esp;這麽多糧食堆積，算錯賬還不是司空見慣。

    &esp;“這位將軍，你這是通匪呀！”

    &esp;那人掀開兜帽說道。

    &esp;黃明茫然地看著這張年輕的臉。

    &esp;而就在同時，他後麵那些人紛紛甩開鬥篷，露出裏麵邊軍的棉甲……

    &esp;黃明臉上瞬間就不好了……

    &esp;“將，將軍如何稱呼？小的適才以為是盜匪，為了哄住他們，好叫手下去報信才故意那麽說的，小的天津左衛千戶黃明。”

    &esp;他陪著笑臉說道。

    &esp;就在同時他向旁邊親兵使了個眼色，

    &esp;後者立刻醒悟，拔腿就往外跑，準備去天津城報信，但就在出門的瞬間卻突然停住了，然後一點點往後退，而在他前麵鑽出風雪的是一輛車，隻不過這輛車的前麵豎著盾牆，而盾牆中間伸出了一個炮口。就在同時後麵風雪中仿佛無數怪獸組成的軍團般，一個個暗影清晰起來，一輛輛輕車和偏廂車的身影浮現，一個個炮口指向這邊……

    &esp;“黃千戶，兄弟楊豐，這地方我們接管了！”

    &esp;那年輕人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