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風雪入冬來

    大地皚皚，蒼天悠悠。

    當來自東土大域東南方向的沿海刮來季風，從東土大域的上空吹過，與來自北川大域的寒流相遇，東土偌大的疆域便會落下第一場雪，所指而來的便是持續到春開的雪天，東土人自古便將這一日定做隆冬日，昭示著最為寒冷的冬天，將在這一日之後來臨。

    東土大域的冬季，比起其餘四大域，因為臨海的緣故要更加潮濕一些。進入隆冬，東土的人出行也就變得愈加稀少，更多人在庫中囤積了足以應付一個冬季的幹貨和食物，寒冷的天氣能夠保證這些物資在地下的倉庫中不至於發黴變質。

    東土人在冬季還有一個喜好便是在門前的陶罐子裏凍上些許秋裏收來的秋白梨、花蓋梨，待大雪封住沃野千裏的大地時，將梨凍成黑色，冰封於陶罐子裏自然凝結的冰塊中，他們稱之為凍梨。

    由於東土與其餘四大域相隔千萬裏，運輸一直是東土人與外界交流的問題，商品的流通自然有著諸多不便，很多時候在秋收之後，除去了chū shòu的水果，往往還能剩下一些，為了便於貯存，東土人的祖先便想到了這個方法。

    凍梨，乃是東土人冬日裏茶餘飯後不可或缺的甜品。取一枚凍梨，用涼水浸泡，待凍梨緩透至表麵包圍著一圈冰殼，方可捏碎冰殼後食用，亦可咬一小口，吮吸而食。

    對於一些富貴大家，便可就著從南疆大域貿易來的蜂蜜或是玫瑰糖漿一同食用，深受東土女子的喜愛。其入口即化，冰霜甜蜜的口感，能夠讓東土人在此隆冬之際，暫時忘卻了寒冷。東土人本民風剽悍，也有武勳世家的子弟，喜愛以此作為佐酒之物，與好友佳人共賞千裏銀裝素裹，把酒言歡，不甚歡喜。

    時至隆冬日過後，無罪城也清靜了不少，百花街的街道上，已經鋪滿了厚厚一層白雪，食客們也在隆冬之後，受了些心，鮮有人再踏足此地，整日隻道尋歡作樂，紙醉金迷。

    也不知道此些人是被各家街主或是主人下了禁令，還是潛心準備起了開春後無罪城八廊二十四街的武道大會，百花街這一年的隆冬，出齊地比以往要死氣沉沉得多，就仿佛街口的這棵老樹，即便它怪誕地常春，每日有花瓣落下，也終有落幹淨的一天。

    百花街到處都充斥著一股死一般的寧靜，偶爾有人聽見，在夜裏會有人伴隨著淒涼的樂曲輕吟，其聲嗚嗚然。也有人聽到百花街內，像是夏日的窸窸窣窣蟲豸低鳴一樣的，剪紙似的戚戚聲。

    薛鼎緩透了一碟凍梨，就著一壺陳年百花釀，盤腿坐在百花街街口的那棵桃花樹上，看從無罪城上空飄下的雪花，與百花街一直未凋零的百花花瓣一起，落英繽紛。

    那個不知是否存在的藍發少女，今日並未如往常一樣在此守候著薛鼎，在他醉酒入睡後為他蓋上一層薄毯，盡管她知道像薛鼎這個境界的人，已經不會畏懼寒冷了。

    隆冬日了啊……家裏的小子，也出門有些日子了。”薛鼎舉酒欲飲，昏昏沉沉的腦子裏卻是突然閃過了兩個孩子的影子，九尊在嘴邊停留了片刻，歎息道。

    也不知這蒼茫的大雪，又會蓋住幾人枯骨。”

    薛鼎搖頭，正想將一枚棗花蜜醃好的凍梨放入口中，眼角卻是瞥見了百花街這條長廊上不遠處，和自己一樣醉臥梢頭，賞花賞雪的一個人。

    那人臥下是一棵臘梅，不如這顆老桃花樹粗壯，卻也是生長在無罪城這個巨坑懸崖絕壁上，托起百花街的一名功臣，時逢隆冬，大雪正好，臘梅黃白的花朵倒是開得更加有些生氣，桀驁地長在枝頭，不隨老桃花樹的花瓣落下。

    有些英氣，不過可惜天生媚骨，也是個奇人……”

    薛鼎草草從那人身上掃過，便不再去看，手中銜來一枚緩好的凍梨，大袖一揮，風雪中一枚金黃的果實被一片花瓣夾帶著，從街頭飛到了街尾。那人也是有所察覺，嘴角一翹，那一笑好似身下這棵臘梅一般桀驁，在這風雪中仿佛一道風景線。

    那人一手成爪，接過這棵用南疆一季一產的棗花蜜醃好的凍梨，大大方方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另一隻手抓起身邊的酒壺，仰頭暢飲，可惜壺中美酒，早就因為自己貪杯，喝了個精光。

    薛鼎無聲一笑，舉起身旁一壺溫好的百花釀，正欲抬手送去，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妥，從腰間解下一枚巴掌大小的紫金葫蘆，豪邁一扔，送給街尾那位客人。

    雪中遇知己，怎能無好酒？”

    那人也來者不拒，毫不客氣接過葫蘆痛飲了一大口，麵色上竟然升起一股桃花般誘人的紅暈，而那人的麵色也是一驚，大笑一聲道：“好酒！”

    對薛鼎拱手示謝之後，那人便將酒壺送回，百花街上，又刮起一陣花風。似乎是醉於這景色，醉於這壺酒，那人看似昏昏欲睡，在這大雪封天的天氣裏，竟然倒頭就睡了起來。

    薛鼎將紫金小葫蘆收回腰間，也不過問那人在此天氣裏就在這街口睡去是否無礙，而是搖頭歎道：“佛陀弑，就連我都不敢喝，今日倒是見到能夠喝下這東西的第二號人。”

    好花，好酒，好人，若不是多事之秋，豈不快哉？”薛鼎瞥向八廊之間，沒有乘坐雲車銀鎖，反而選擇了一處隱蔽梯子向下爬去的幾人，眉頭一皺道，“但我從未喝醉，你的演技終究沒有騙過我。”

    薛鼎連酒壺裏最後一口百花釀都沒有喝下，竟然破天荒地浪費了一口好酒，趁著雪花遮掩人的視線，卷起一陣花瓣消失在了百花街口的老樹頭。

    薛鼎一動，街尾那熟睡了的人也動，連一陣風都沒有驚動，臘梅依舊掛在枝頭，而人以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個空酒壺，一顆梨核。

    果然還是蒙不過你的眼睛。”

    漫天風雪，響起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