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7章 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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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記煙雜店。寧承剛正在看報紙。這是一份前天的《青島晚報》,頭版刊登了汪填海在迎賓館會見中外記者,發表的‘重要講話’。大標題是‘汪填海先生闡述和平運動之三點共識’。“我對於和平運動抱有以下幾點見解。”“其一,和平運動乃是從東亞大局著想,確有見於中日兩國非和平不能共存共榮,並非以戰敗之故避難苟安也。”“其二,和平運動乃中日兩國百年大計,應從共存共榮之見地深植其基礎,並非求一時之寧息也。”“其三,和平運動乃是從一種主義、一種信仰出發,確有見於中日兩國戰爭則兩敗俱傷,和平則共存共榮故不憚艱難,不恤犧牲之處,並非出於權謀術數之觀念也”。”在這篇新聞報道的後麵,還有汪氏宣傳大將林伯生的一篇社論,對汪填海的“和平思想”大加吹噓了一番。寧承剛的心中他歎了口氣。若是以往,他看到這樣的報紙報道,會破口大罵,一口濃痰吐出去‘漢奸’!可是現在。他苦笑一聲,一夜之間,他和很多青島站的兄弟,就這麽的也成為了漢奸!他想過抗爭,想過寧死不屈,不過,這些堅強在看到沙東光被李萃群一聲令下就殺害後,就那麽的迅速的煙消雲散了。他以為自己可以不怕死,可以直麵死亡,但是,事到臨頭,他才知道‘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句話是多麽的沉甸甸。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小夥計,也是自己的手下戴果坐在門口的長條板凳上,一直在長籲短歎。“戴果。”寧承剛喊道。“東家。”戴果走過來,他還是習慣稱呼寧承剛為東家。“別想那麽多了,事已至此,沒法回頭的。”寧承剛說道。沒法回頭了嗎?戴果的眼眸中有些迷茫。“東家。”他走過來,壓低聲音問道。“什麽?”寧承剛看了一眼裏間,然後警告的看了戴果一眼,示意他說話小心點。“俺聽說,當了漢奸,進不了祖墳的。”戴果憂心忡忡說道。“閉嘴!”寧承剛臉色大變,他壓低聲音,警告戴果,“我們是追隨汪先生的和平運動,不是,不是漢奸。”戴果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耷拉著腦袋回到門口,一屁股坐在長條板凳上。汪先生的和平運動太深奧,他不太懂,他隻知道汪先生是漢奸,這是站長和兄弟們天天說的。他隻知道,日本人來中國殺人,放火,糟蹋姐妹們,都說日本人要滅了中國,這是強盜,怎麽能和強盜和平呢?強盜不殺光搶光會罷休?寧承剛的心情更糟糕了。他在心中苦笑一聲‘祖墳’。祖墳啊。自己這樣子的,大概是入不了祖墳的吧。然後,他又想起一起投誠的兄弟中,有人說以後日本人早晚占領全中國,大家都是日本人了,是大日本帝國的子民了。且不說能不能進祖墳,老祖宗大抵是不會認的吧,寧承剛心想。……就在這個時候,寧承剛看到戴果突然站了起來,不僅僅站了起來,戴果還愣愣的看著門外。寧承剛的心中咯噔一下。特工總部命令尤記煙雜店正常營業,讓他們在此的目的是什麽,寧承剛自然是知道的。這是一個陷阱,針對情報科課長胡澤君的陷阱。能夠令戴果大驚失色的原因,顯然隻有一個。寧承剛將報紙卷在手中,快速繞出櫃台,走到了門口,然後他就看到闊步走來的胡澤君。不要啊,不要過來!寧承剛心中大聲呼喊,他甚至想要喊出來向胡澤君示警,但是,他不敢。店裏藏了三個日本憲兵。在小店的四周,也早已經被日本人暗下裏包圍了。胡澤君抬起頭,正好看到了寧承剛,他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後微笑點頭,腳步也加快了。……尤記煙雜店隔壁是一個巷子,巷子口的角落裏。“長官,有人過去了。”一名日軍憲兵對倉田訓廣說道。“盯死了。”倉田訓廣咬了咬嘴唇,目光死死地盯住那個正要走進尤記煙雜店的男子。此人不是沈溪。他首先排除了這個可能。“寧老板,我上次要你幫我留意的海貨可到了。”胡澤君走到店門口,問寧承剛。“抱歉啊,丘老板,這幾天天氣不好,沒有收到什麽像樣的海貨。”寧承剛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說道。胡澤君的眼睛一眯。寧承剛的回答是‘有危險’的意思。他深深的看了寧承剛一眼,卻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已經叛變的手下,在這個關鍵時刻竟然會向自己示警。常理來說,他這個時候應該轉身就走。但是,胡澤君擔心自己這樣做會成功逃離敵人的抓捕,他有片刻的猶豫,就那麽的看著寧承剛。……“走啊!”寧承剛突然大聲喊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有了勇氣,他就那麽喊著,“走啊,有鬼子!”胡澤君沒有再猶豫,他轉身開始逃跑。……“巴格鴨落!”倉田訓廣氣的罵道,直接拔出腰間的南部手槍,朝著天空就是啪的一聲。隨著這一聲槍響,日本憲兵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店裏,三個日本憲兵雙手端著步槍衝了出來。“科長,走啊,走啊。”寧承剛一把拿起櫃台上的剪刀,朝著日本憲兵那明晃晃的刺刀迎了上去。他將剪刀擲出去,剪刀擊中了一個躲避不及的日本兵。“しれ!”另一個惱羞成怒的日本憲兵獰笑著,三八式步槍的刺刀狠狠地刺入了寧承剛的胸膛。‘好疼啊’!寧承剛在心裏喊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了,竟然有勇氣那麽做。自己真傻。活著不好嗎?也許再來一次的話,自己就沒有那個勇氣吧。不過,腦子裏一個聲音卻又在嘶吼著問,後悔嗎?應該,應該不後悔吧。日本憲兵用力一挑刺刀。寧承剛的嘴巴裏湧出大口的鮮血,他雙手緊緊地握住刺刀。他忽然咧嘴笑了,他想要喊出來,卻是實在是沒有力氣喊出來了,他的嘴巴蠕動著,“科長,俺,俺不想當漢奸啊。”“祖墳,嘿!”寧承剛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念頭:自己這樣子,就不是漢奸了吧,那,那,老祖宗應該會認的……吧!日本憲兵拔出刺刀,又連續幾下捅刺,寧承剛的身體轟然倒下。“小鬼子!”戴果抄起長條板凳,衝向了日本兵。然後他就被兩個日本兵端起刺刀,深深的刺入了身體。長條板凳桄榔一聲落地,鮮血滴下,染紅了板凳。兩個日本憲兵一起用力,直接用刺刀將身材瘦削的戴果挑了起來。“娘……”戴果的聲音戛然而止。……砰砰砰。胡澤君沒有能夠逃出包圍圈。他的小腿被子彈擊中了,此時已經被日本憲兵用刺刀逼到了牆角。“軍統青島站情報科課長胡澤君?”倉田訓廣來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問道。剛才寧承剛喊了‘科長’,這使得倉田訓廣立刻確認了此人的身份。“殺了我吧。”胡澤君仇恨的目光看著麵前的日軍軍官,咬牙切齒說道。倉田訓廣笑了,沒有否認,此人是胡澤君無疑了。他一擺手,兩個憲兵上去將胡澤君架起來,其中一人熟練的摸出一團破布,塞進了胡澤君的嘴巴裏,這是防止此人咬舌。倉田訓廣的心情非常不錯,成功的抓到了胡澤君這條漏網的大魚,他總算是能夠給那位川田家族的少爺以及軍部的那位堀江潤一郎中佐一個交代了。倉田訓廣來到店裏,看著寧承剛和戴果的屍體,他的目光閃過一絲不解和疑惑。這兩個人,都是已經被他們的站長柯誌江勸降,願意投靠汪填海,願意為大日本帝國效力的人,為什麽又突然反水了?他扭頭看向被五花大綁、堵住嘴巴的胡澤君,“這兩個人已經投靠帝國了,為什麽會反水?”胡澤君情緒有些激動,雙目赤紅。有日本憲兵要去摘掉胡澤君嘴巴裏的布團,倉田訓廣搖搖頭,他隻是好奇,但是,還是不要節外生枝,這個人很重要,不容有失。胡澤君被押走了。他竭力掙紮,想要扭頭去看已經殉國的兩個兄弟最後一眼。他覺得自己知道為什麽寧承剛和戴果,這兩個已經當了漢奸的兄弟為什麽會這麽做。他們也不想當漢奸啊。隻是,站長柯誌江都投降了,寧承剛和戴果大抵是習慣了聽從長官命令吧,他們能怎麽做?好兄弟,走好!柯誌江!胡澤君從未像是現在這般恨一個人!……程千帆這一天都老老實實呆在迎賓館。‘三巨頭’會議今天繼續進行。上午的時候,汪填海麵色陰沉的離開會議室。程千帆當時正準備外出,見狀,便順水推舟的老老實實的留在了迎賓館。“怎麽了?”程千帆問劉霞,“我聽說爭吵的厲害。”“噓。”劉霞豎起一個手指,示意程千帆不要亂講,然後她看了看四周,靠過來,壓低聲音說道,“那邊還想著爭呢。”程千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下午的時候,他從楚銘宇的抱怨聲中,約莫了解了今天會議的爭吵。與前兩天會談的較為和諧的氣氛不同的是,今天的會談火藥味十足,可以說是爭吵不休,亂成一團。這是因為牽涉到各方、各自的切身利益了。新國民政府究竟如何組織?汪係、王係以及梁係以及各自的‘群賢’究竟在新政權出任何職,這是最根本的利益所在。各方各不相讓,爭論異常激烈。汪填海企圖將幾個政權合並,由他一人統領,但其主張當場為王克明等人所拒絕。“汪先生乃眾望所歸,民眾唯一信任之領袖,王、梁二位有什麽資格和汪先生相爭?!”程千帆憤憤不平說道。他看著楚銘宇,猶自喋喋抱怨,“再說了,就連日本人也是支持汪先生的。”“日本人也不是鐵板一塊。”楚銘宇搖搖頭,“王克明和梁宏誌背後也有日本人的利益。”說著,他哼了一聲,“日本人,嗬。”看到程千帆憂心忡忡又憤憤不平的樣子,他說道,“放心吧,汪先生是受到日本內閣支持的,是海內外國人以及國際社會,諸友邦公認的黨國唯一領袖,王克明和梁宏誌也認識到這一點,他們不過是在爭取最後的利益罷了。”“成了?”程千帆驚喜問道。“雖然過程艱苦,不過,終究是達成了共識了。”楚銘宇微笑點頭。在日本人的斡旋下,三方經過激烈的爭吵後,不得不作出妥協:在“統一”的新國民政府成立後,“蒙疆聯合自治政府”因地處防紅前線,仍予保留;北平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因地位特殊,改稱“華北政務委員會”,名義上受新國民政府領導;南京的梁宏誌“中華民國維新政府”取消,合並到新的南京國民政府內。此外,關於人員安排問題,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初步內定,新國民政府乃中國之唯一正統政權,遙奉重慶國民政府主席林主席為主席,汪填海任行政院長兼代主席。政府設立行政、立法、司法、監察、考試五院和軍事委員會,下設若幹部委,與重慶國民政府的機構設置基本相同。“既然各部機構已經設定,那楚叔叔……”程千帆露出期待的目光。“承蒙汪先生信重。”楚銘宇微笑頷首。下午最大的爭吵便是各部主官的任命,經過各方妥協,已經決意由他任行政院副院長。“恭喜楚叔叔,賀喜楚叔叔。”程千帆激動說道。楚銘宇微微頷首,顯然誌得意滿。“楚叔叔身負汪先生信重,更肩負四萬萬國人重托。”程千帆正色說道,他的目光中滿是關切之意,“叔叔廢寢忘食,近來可是清減不少啊,萬望保重身體啊。”“沒得辦法啊。”楚銘宇搖頭歎息,“國家危難,和平救國雖已有所成,然則前路漫漫,汪先生自不必說,我亦是如履薄冰,唯恐辜負了四萬萬國民之期待,豈敢有絲毫懈怠。”說著,楚銘宇拿起茶杯,輕呷一口,“千帆,你要記住,此千鈞重擔,於私,無愧祖宗,於公無愧於國民,切不可有散漫,不可貪圖享受,須要記得,還有那麽多水深火熱的國民等待我們去拯救。”“千帆謹記。”程千帆雙目含淚,激動說道,“國人有汪先生,有楚叔叔,國家幸甚,民族幸甚。”……“啊——”青島憲兵司令部的刑訊室裏,胡澤君慘叫一聲,昏死過去。ps:求訂閱,求打賞,求月票,求推薦票,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