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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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下學後,衛英跟在顧聞白後頭,欲言又止。他想說明雷姑娘來尋他,並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公子。

    雪雖然不大,但紛紛揚揚下了大半日,也將靈石鎮長長的青石板路鋪墊得晶瑩剔透。

    顧聞白薄底的鞋子踩在雪地上,很快便被浸濕了。他忽地想起蘇家鞋襪鋪售賣的厚底靴子來。

    其實,他在心底,還是有一絲絲佩服蘇雲落的。

    同是外鄉人,靈石鎮的生活,她比他要適應得快。他不知道她因何來到靈石鎮,但他看到,她並不因自己初來乍到,便屈服於一切。

    隻是,他想起今天早上她那副鬥誌昂揚的樣子,便忍不住想笑。真是個有趣的。竟不因為自己是個寡婦,而將生活過得有如深井古水般死寂。

    他停了腳步。

    衛英差些撞上來。

    “從我的書房裏,取一幅唐伯聲的畫。”

    衛英有些不解,但仍舊去了。

    顧聞白站在空空落落的街道上,看著紛紛揚揚的雪,決定待會到蘇家鞋襪鋪時,誇讚蘇娘子一兩句。畢竟,他這是有事求別人。瞧瞧他這態度,在靈石鎮上,還沒有人有過這般待遇。蘇娘子,可是破天荒地的。

    他的唇邊不自覺地噙了淡淡的笑意。

    衛英從書房裏尋了畫,用布袋裝了,走到院子裏,卻聽到雷姑娘在悄聲喊他“衛大哥,衛大哥。”

    衛英趕忙走過去,隔著門,也悄聲道“今晚怕是不炊飯,雷姑娘快回去罷……”

    雷姑娘有些失望,點點頭離去了。

    衛英看著她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雪中,隻搖搖頭。雷姑娘的這一片心意,怕是要空付了。

    下著雪,天黑得也快。街道上空空蕩蕩,鬼影都沒有。

    阿元在門口,掌了燈,攏著手,嗬著氣,探了又探,見鄰近的鋪子都關門了,便打算與東家講一聲,預備打烊。

    今年這場雪,下得太早了。在阿元的印象中,靈石鎮起碼還要再過一個月,才下一場細細小小的雪。

    今年的寒冬,怕是不好過。這不,東家要買的銀絲炭,還沒有貨呢。按往時,他們用的都是普通的炭,但東家說了,銀絲炭煙少,不嗆。鋪子裏用銀絲炭,客人待得自然會久些。是以,今日他們鋪子裏,還沒有燃火盆。好在門口裝了厚重的簾子,裏頭的材料又全是皮子,倒也不是極冷。

    阿元縮著手,正想撩簾進去,忽而見茫茫夜雪中,有兩道瘦瘦高高的青色影子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阿元瞪大雙眼。

    那兩道青色的影子不緊不慢,吱吱嘎嘎地踩著薄雪,緩緩地近了,近了,最後,停在阿元麵前。

    阿元怔怔道“顧老師?”

    顧聞白很客氣“今早與你們東家約好了,來談些事。”

    是這樣嗎?阿元不曾聽東家提起。不過既然是顧老師說的,應該不假。他連忙撩簾,請顧老師進去。

    顧聞白甫一踏進鋪子裏,便聞得一股淡淡的藥味。

    阿元將顧老師安置在鋪子裏的太師椅上,奉上熱茶,轉頭去請蘇雲落。

    鋪子裏暗,此時掌了幾盞琉璃燈,秋婆婆和盈婆婆正在燈下趕製靴子。

    顧聞白有些意外,琉璃燈並不便宜,小小的蘇家鋪子,竟然舍得給工人用琉璃燈。看來這蘇娘子,背後有幾把刷子。要知道,便是連他的私宅書房裏,也不過隻用幾盞。

    他垂下頭,輕輕啜一口熱茶。

    內院裏,蘇雲落窩在褥子裏,鼻子一癢,趕緊用棉帕子按住鼻子,而後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

    她麵前是一碗熬得極濃的藥,以及一碟子梨糖。

    梨糖很好吃,吃到嘴裏,帶著清甜的味道,她很愛吃,但首先,她得灌下那碗濃濃的藥。

    蘇雲落歎了一口氣,再三鼓勵自己,但仍然下不了手。

    這一場風寒來得又急又猛,比起往常,似乎要厲害一些。她想,或許是她來靈石鎮不過才三個月,水土不服的緣故。

    詠雪在一旁,都有些想笑了。想不到娘子竟然怕喝藥。

    蘇雲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視死如歸般端起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苦澀的藥還哽在喉嚨,她便趕緊塞了一顆梨糖進去。唔,總算緩解了惡心的藥味。

    辛嫂子在外頭敲門,輕聲道“娘子,阿元道,顧老師在鋪子裏,等著見您。”

    他來作甚?

    蘇雲落蹙眉,揉一揉發暈的額頭,看到詠雪緊張的神情,才想起原來是張伯年的事。

    她強打起精神來,取過水碗,漱去口中的藥味,想了想,又往嘴裏塞了一顆梨糖。

    她吩咐詠雪“從我箱子裏翻那件青狐裘衣出來。”

    顧聞白等了許久。熱茶喝了兩三杯,秋婆婆與盈婆婆都停止趕製鞋子,進去喝羊肉湯了,蘇雲落還沒有出來。

    莫非那女人故意晾著他?

    阿元窺著他的臉色,忙道“顧老師,辛嫂子熬了羊肉湯,要不,我給您盛一碗?”

    他缺這一碗羊肉湯嗎?顧聞白正要拒絕,忽而見簾子一撩,詠雪低著頭進來,後頭還跟著一頭,呃,青狐?

    顧聞白眨眨眼,才看清那頭青狐是蘇雲落。

    隻見黛青的狐毛領子上,雪白的臉兒不施粉黛,眉毛淡如遠山,一雙杏眼紅紅,俏鼻亦紅紅的,唇色卻是有些淡白。

    他怔了下,蘇娘子這是,哭了?

    難不成後來餘嫂子又來蘇家鞋襪鋪鬧事了?顧聞白看了眼衛英。衛英連忙搖搖頭。

    幸好,蘇娘子用帕子捂著鼻子,十分斯文地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而後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說“顧老師久等了。我受了風寒,故而出來的慢一些。”

    原來如此。顧聞白放下心來“是我自作主張,叨擾娘子了。”

    哼,你還曉得是你自作主張,弄得別人都下不來台嗎?蘇雲落心中想,但麵上卻不顯。

    她緩緩落座,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輕輕地打了一個噴嚏,然而這個噴嚏後,可不得了,一連串的噴嚏接連打出來,打得她頭暈眼花,淚珠兒在杏眼裏要掉不掉,看起來,十分的,楚楚可憐。

    顧聞白低下頭,用心喝茶。

    蘇娘子定不是故意賣慘的。

    蘇雲落總算停止打噴嚏了,她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另一張帕子,按一按眼角,又喝一盞熱水,才道“我可以資助張伯年,但是,我有什麽好處?以後他高官厚祿,我既不是他娘,亦不是他的親朋好友,萬一他忘恩負義,轉過頭來說我是低賤的商戶,資助他不過是挾恩圖報,可怎麽辦?”

    她說完,又開始打起一連串兒的噴嚏來。

    顧聞白疑心,蘇娘子定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讓自己不斷地打噴嚏。瞧瞧,明明看著一副楚楚可憐,嬌弱異常的樣子,講出來的話卻咄咄逼人,毫不相讓。

    他將茶碗放下,正要擺出嚴肅的神情,敘述一下道理。

    蘇雲落又按住鼻子,一連串兒的噴嚏又開始打起來了。

    “太抱歉了,今兒我的身體實在是不舒服。”她青白纖長的手指按著那塊帕子,整個人羸弱地縮在厚重的狐毛領子裏,顯得臉色越發的青白。仿佛此時一陣風兒吹過,整個人就倒在地上了似的。

    衛英偷眼看公子。

    公子的神情明顯滯愣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先不說了罷。蘇娘子多注意身體,我們先告辭了。”顧聞白起身,淡然道。

    蘇雲落忽而想起了什麽“今兒下雪了,灶房裏熬了羊肉湯驅寒,顧老師要不喝一碗再走?”

    公子一向為了不讓別人與他攀上交情,極少答應別人的吃飯邀請,何況,這明顯就是臨別前的敷衍相邀,公子應該不會答應罷?衛英如此想道。

    然而,衛英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家公子溫厚的聲音道“既然如此,那顧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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