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字數:6271 加入書籤
那叫強大歎了一口氣,拍拍手,抬眼看了朦朦雨夜中的兩位俊秀公子,苦笑道“你們何時識破我的?”
李遙雙目灼灼,嗤了一聲“哪個木匠的手掌比女人的手竟還嬌嫩的。還有,今兒我給你銅板的時候,你接錢的姿態與那些勞苦人完全不一樣。”是一種漫不經心的,可有可無的。他若是有仔細觀察,定然能發覺,若是真的工匠,在看到錢的那一瞬,眼中會發出光來。
“一個木匠,整日在棺材鋪裏打棺材,竟然省得外頭快要打起來了。還一言點出我們這裏女眷多寡,勸我們逃命。弘公子,你暴露得是不是太多了。”
強大默了默,又歎了一聲“我該選個別的。”自己把手掌翻了翻,認真地看著,“我手上明明有不少繭子呢。”好歹也是文武雙全的男子,怎地手掌比女人的還嬌嫩?啐,又被李遙給詐了。
毛瑟瑟等人莫名地站在一旁,聽著大爺與李大管事稱呼那人為弘公子,那人還真的承認了。一般被人稱呼為公子的,家中便不是簪纓世族,家中也有著不薄恒產的罷。這看上去憨憨的木匠,果真是個公子?
那叫強大的,方才有些佝僂的背忽而挺得筆直,肩膀也變得寬闊起來。他還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將自己眉眼擦了擦。
卻見曜曜燈光下,這名叫做強大的木匠忽而像變了個人似的。細眉長眼,懸鼻闊口,說不上多俊朗,但目光灼灼,帶著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他背著手,望著李遙顧聞白須臾,道“待我吃了粥再相談可好?”他已經有兩頓沒吃飯了,方才聞著那肉糜粥倒是覺得怪香的。棺材鋪的掌櫃倒沒有虐待他,一日三頓倒是吃,但掌櫃婆子的手藝實在是太差,什麽都俱是往鍋中一攪,熟了便好了。肚子極度饑餓的時候倒是能吃,但吃兩頓後他便實在難以下咽。他來到這默默無名的靈石鎮,本想著許是沒什麽意外的驚喜,沒想到不僅遇到熟人,還有幾條了不得的大魚。當然了,有些熟人是不能見麵的。但李遙與顧聞白,卻是可以見的。淡泊明誌的二人,著實是他的最佳幫手。李遙是李宰輔的幺兒,顧聞白是顧長鳴的獨子,咳,二人的父親曾都是擁護他的。如今在這裏遇到,不省得是天意,抑或是其他的緣分。
李遙與顧聞白相視一眼,將弘公子請到了原來堪園要做灶房,後來改作了唐阿布的房間裏。
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張床一張低矮的小桌。小桌是唐阿布要求的,他要時常做些狩獵的玩意。
弘公子走進房中,也不挑剔。他一副客隨主便的模樣,甚至還興致勃勃地打量著房間的陳設。看來這位弘公子對體驗民間生活很有興趣。
毛瑟瑟將方才的肉糜粥端了過來,還附帶多了一碟醃王瓜。隻不過,往日裏供應充足的醃王瓜,此時隻有可憐的幾片。倘若流民之事再也不解決,那可憐的幾片醃王瓜也沒有了。這是方才辛嫂子向他嘮叨的。
弘公子姿態優雅地坐在低矮的小桌前,吃相斯文優雅。他吃得很認真,對每一片醃王瓜每一口粥都珍惜以待,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吃完最後一口時,他又掏出一方帕子輕輕地擦拭嘴角,表情滿意。
“你們雇的廚娘手藝不錯。”最後,他將帕子細細折好,收進懷中時,下了結論。
李遙淡淡的看他“這頓飯價值不菲。”
“都記著,都記著。”弘公子忙道。他說完這句話對麵二人竟是沒有再往下接話。一個倚在窗口望著靈堂的方向,另一個倚在床邊微微眯著眼,雖然燈光不大亮,但是弘公子還是能看到,那眯著眼的,明明是在假寐。
太過分了……
不過,弘公子很是滿意。他這半生,身邊圍繞的不是要討好他的人,便是要他死的人。如今這冷冷淡淡的二人,倒是符合他的胃口。
隻是這氣氛略略尷尬,他要不要主動開口?到底他,還是個太子嘛。
自從蘇雲落中了邪毒,顧聞白已經有好幾日沒能睡過長達一個時辰以上的覺了。此時周遭安靜,又逢夜半,最是人最困頓、最疲憊不堪的時候。是以在看著太子弘慢條斯理地用飯須臾後,他不由自主地睡著了。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他還是在假寐片刻後,幽幽地睜開雙眼,望向太子弘。
他爹是顧長鳴,他自是見過太子弘的。他年幼時,太子弘曾微服到過顧長鳴的書閣好多次,小半時候是為了找書,大部分是與顧長鳴議事。那時他因為受了委屈,而躲在書閣中偷偷抹眼淚的時候,可是聽了不少秘辛。那時太子弘才多大?不過才十六七歲罷,可鎮日思慮的,卻是旁的同齡人遠不能及的。
彼時他年紀尚小,對太子弘與父親討論的那些治國大策自是聽得懵懵懂懂。但,他還是能聽懂殺了、永絕後患之類的話。他才發覺,原來像父親那樣的書呆子,也會說出那般狠辣的話來。
十六七歲的太子弘,胸懷天下,可唯獨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愛。
但向來帝王的心中若是裝下太多情愛,不過是對後宮,或是對江山,俱是不利。
是以,當顧聞白後來認識一心想做一國之後的衛碧娥之後覺得,太子弘與衛碧娥,著實是天生一對。
隻可惜,衛碧娥還沒有成為一國之後,便死了。
而如今早就過了而立之年的太子弘,也沒有坐上九五至尊的寶座。官家尚不到花甲之年,身強力壯的。甚至在三年前,還納了好幾個年方二八年華的女子為美人。一年前一位美人才誕下小皇子澤。曆史上廢長立小的例子不要太多。況且,之前與他鬥得死去活來的吳王也還活著呢。是以如今他的位置尷尬極了,基本上是官家讓他去哪裏幹活便急吼吼地去哪裏。
這回不用多想,定然是官家派他來賑災,順道收拾收拾一下別的事。
隻不過,這太子弘竟然潛伏到棺材鋪子裏去做了木匠……
他此番的形象倒是與顧聞白腦海中那個一臉肅然的年輕太子相去甚遠了。
太子弘倒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顧聞白。一般人是不敢直視他的,也不能直視,否則便是藐視天威。但顧長鳴的兒子……太子弘回憶半響,對顧聞白隻有極淡的印象。老師……幾乎沒有談論過他唯一的兒子。還是他多次去顧家的時候,不覺意在書閣的深處,瞄見一道瘦小的影子。
當然,那道瘦小的影子消失不見了,如今的顧聞白,俊秀挺拔,與老師倒是有幾分相像。
太子弘微微蹙眉,腦海似是閃過一句他無意中聽到的話。
老師與他的妻子在爭執……老師說了什麽……
罷,一想起這些他的腦瓜子便疼。
顧聞白在這裏他是省得的。那個叫喻什麽的,給他寫了一封信,告發吳王將前太子妃衛碧娥的屍體藏在千裏之外的一個小鎮上。而替吳王看守衛碧娥屍體的,竟然是顧長鳴的兒子顧聞白。
衛碧娥啊……
似是好久遠的事了。他還記得他們大婚的時候,他不過才十的年紀,穿著袞服,身邊是穿著翟衣,頭戴鳳冠的她。他是太子,她是世族之女,二人結合,似是最為天經地義的事。而他也曾聽說過許多次,衛碧娥自小是便是為了他而準備的。或者直接了當地說,無論是誰當太子,太子妃的位置隻能是衛碧娥的。
真是諷刺啊……
可偏偏,他的皇弟吳王,竟然喜歡衛碧娥。
他一時搞不清楚,到底吳王喜歡的是衛碧娥,還是他這個位置。
然而無論如何,衛碧娥死了。而太子妃的位置不能懸空,是以他在翌年春光明媚的時候,迎娶了明靈,並且在次年,誕下了皇長孫薑莊。他努力、年輕,太子妃明靈身子底好,易孕,不過幾年的功夫,就給他生了一串的孩子。
隻不過,他都當爹好幾回了,還是個忙忙碌碌的太子。
彈指一揮間,竟是十數年過去了。無人知曉的時候,太子妃明靈俯身過來,替他拔掉鬢邊的幾根白發。還真是可笑,他的父皇一頭濃發漆黑,還沒有一根白頭發呢,他倒是先有了。
明靈似蔥白般好看的手輕輕一撚,他的頭微微一疼,白發便離他而去。
明靈體貼道“殿下又勞累了。”說著柔白的手指便輕輕地按著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十分舒適。
十分懂得審時度勢的明靈比性子剛硬的衛碧娥好得多了。剛成婚的時候,衛碧娥除了頭兩天有些嬌羞外,便是不停地催促他做事。他的身份除了是太子,還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初嚐滋味的他還沒有探索完女子柔軟的身子呢,便日日被督促去做正事。他對衛碧娥是有些許不滿的。也不省得那吳王天天掛著她,是因為她的一臉正經?
不滿歸不滿,能將吳王掛在心上的女人娶回來,他還是有幾分得意的。
扯遠了,他的思緒轉回來。
是啊,如何能不累。身為太子,可真是累極了。好不容易將吳王給弄出京城去,他的父皇又生了一個兒子澤。可真是頭疼啊……假如老師還幫著他……
可老師堅決不肯了。他寧願辭了太傅的官職,在家中閑散度日,也不願意輔助他了。
顧聞白肖父……
這次西南連月暴雨,引發洪災,民不聊生,更有蠱惑人心的邪教善心教在四處吸收教徒,鼓動流民暴動。他這次來,確實是有幾個目的。他一路南下,所見之處皆是滿目瘡痍。他原就不是薄情之人,再加上若是父皇一個不小心便崩了,這個江山還不是他的?是以不管從哪方麵來說,將災民安置好,對他來說,都是好事。
隻不過,現在的他十分缺人。
一路南下,他所帶的幕僚、心腹竟然水土不服,刷啦啦病倒了好幾個,弄得他如今十分的被動。那日他路過靈石鎮,發覺流民竟然被妥帖安置——他心一動,想起那喻什麽寫的信,便留在了靈石鎮上。
而做棺材鋪裏的木匠,不過是他的一個愛好兼觀察。有哪個地方能比棺材鋪子更能快速了解到死人的數量呢。
太子弘竟是忘了,死的人太多,是用不著棺材的。
他也沒有預料到,棺材鋪掌櫃婆娘的廚藝,竟然一言難盡。不過為了裝得像樣,他到底沒讓暗衛到外頭去買些別的東西來填充肚子。
他的木工活兒,做得還不錯呢。不過隻限於小件的玩意,像門扇什麽的,還是作罷。
也幸得他留在了靈石鎮上,否則還發現不了,原來神勇將軍竟然想謀反。還有那邪教善心教的要員,全擠在了靈石鎮上。
這靈石鎮也太邪門了。衛碧娥的屍體他是沒興趣去了解的,但顧聞白與李遙,倒是值得他花費心思。李遙的年紀與他相仿,當年李遙自稱是京城第一紈絝子弟的時候,他還羨慕李遙活得沒心沒肺呢。紈絝子弟是那麽好當的嗎?自然是有人有權有錢才能當的啊!
顧聞白看著太子弘臉上的神情極為微妙地變幻著,看向他的眼神也越發的炙熱,便開門見山地問他“你在打什麽壞主意?”
太子弘一愣。他能打什麽壞主意,不就打的他和李遙的主意嗎?說得那麽難聽。嗬嗬,他的暗衛,可有上百人,每人一腳,便能將這座小小的宅院踩成平地。
罷了,他也不和二人繞圈子了。
是以他也開門見山道“明人不說暗話,我想請你們當我的幕僚。”哼,能當他的幕僚,可是祖墳裏冒青煙了。以後他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寶座,跟著他的人定然有天大的好處。太子弘琢磨,決定將李遙封為閑散王爺,繼續吃喝玩樂,做京城第一紈絝;而顧聞白嘛,則繼承父業,也做個太子太傅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