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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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居死了兩個人,不過像是一陣微風刮過湖麵,便又恢複了平靜。
顧長鳴既然有辦法讓白牡丹死,也有辦法讓史大牛拿他無可奈何。
外頭窗下的手指印,史大牛讓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手指印拓下來,與顧長鳴三人核對過了,絲毫對不上。
史大牛悻悻而去。
臨走前,他陰陽怪氣道“你們顧家可真奇怪,兒子竟親口說老子有嫌疑的。”隻可惜沒能抓住顧長鳴的把柄,不然他定然要敬顧聞白一杯酒。
顧長鳴坐在椅上,任由蕭瑟的秋風鼓動著他的衣袖,聞言冷冷地睨了史大牛一眼。
史大牛帶著一群臭烘烘的士兵,終於走了。
顧長鳴吐了一口濁氣,厭惡道“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他生來便是與書卷為伍的,這些士兵,渾身臭烘烘的,讓他怪難受。尤其是那史大牛,越是有好些日子沒沐浴了,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言的味道。
於海垂眼“是。”
天下居有名,不僅是貴,還在於它的便利。一汪溫泉被引進來,汩汩流進淨房。淨房裏點燃了仙鶴香爐,柔和的燈光映著,嫋嫋香煙從仙鶴的嘴中吐出來,頗有些仙境的味道。
顧長鳴終於從高高的樓上下來,踏進淨房。
他向來是不喜女人伺候的,那些什麽牡丹們也不能近他的身,倒是歡歡喜喜,各自回房歇息。至於白牡丹,早就被一張草席卷著,不省得扔到哪裏去了。
顧長鳴除去衣衫,整個人泡進溫泉池子裏的時候,神情放鬆,猛然一看,倒是顯得有些老態了。歲月可曾饒過誰,能永葆青春的,隻有死人。他默默地想著衛碧娥的樣子,從心裏升起一股難言的空虛的感覺。
這世上的書他已經讀過許多了,可沒有一本,再能打動他的心。
整個雲溪間,安安靜靜的。
他閉著眼,不知泡了多久,於海恭敬地在外麵道“老爺,白樂來了。”
白樂,是天下居背後真正的東家。
白樂穿一身綿薄青衫,漆黑的烏紗襆頭遮掩著他日益減少的頭發,眼皮斂著,低著頭慢騰騰地走了進來。他身上別說是玉器了,便是連青衫上都沒有花紋。一根腰帶,似是用了好些年,都起毛邊了。
若不是於海省得他是天下居的東家,還以為他不過是一個天下居裏普普通通的管事。不對,天下居隨便一個管事,都穿得比他好。
白樂倒是一個奇怪的人,他穿得十分普通,分外低調,卻是給天下居裏幹活的人,製定了不同樣式的衣衫。便是這雲溪間裏的侍女們,頭上隨便一根簪子,便能買上好幾件他身上的這一身衣衫。
顧長鳴散著濕漉漉的長發,穿著雪白的中衣,跽坐在矮桌前煎茶。矮桌旁,座了一盞牡丹花燈,妖嬈地散發著光。若是有人猛然進來,瞧見顧長鳴這副樣子,還疑心是見了神仙。
可哪裏是神仙,分明是魔鬼。
白樂同樣跽坐在矮桌前,眼皮撩起,嫉妒地看著顧長鳴一頭烏黑的頭發。他明明比顧長鳴還要年輕一兩歲,可看上去卻比顧長鳴老很多。這些年他往頭上擦了不少生薑,可都不管用,頭發該掉還是掉。
幸好幾個兒子都長大成人了,能獨當一麵,他便隱在背後,日日思索生發的法子。
於海跪在顧長鳴後麵,用幹帕子細細地擦著他的頭發。
顧長鳴向來是不理俗務的,哪裏省得白樂對他滿頭濃發的嫉妒。他煎好茶,給白樂倒了一碗“這般天色了,你來尋我有何事?”
白樂自從隱退之後,便很少出汴京。
白樂不吃茶,這麽晚了吃茶,睡不著,頭發掉得更快了。
他拈了一顆桂圓,放進嘴裏細細嚼了,才盯著顧長鳴道“自是有要緊的事尋你。”真真是讓人嫉妒的黑發。
“不能回京再說?”顧長鳴自己吃了一口茶。動作優雅,宛若神仙。
可白樂省得,顧長鳴是個魔鬼。
白樂吐了桂圓的核,眯著眼“我有個小女兒,正是二九的年華,配顧家大房的嫡子剛剛好。”
顧長鳴的眼眸閃了閃“你省得我這次到洛陽府來,到底是為了何事。”
白樂又拈了一顆桂圓“嗤,你以為我舍得將我的掌上明珠嫁給你的兒子麽?我已經打算好了,在西南府開一間天下居,待他們成婚後,便一道在西南府打理。”
白樂是商賈,便是踩上狗屎,也要將狗屎撿回家的人。
顧長鳴道“於海。”
於海恭恭敬敬“白東家的小女兒,模樣長得還算可以。隻是,三千青絲略少。”他這話還算客氣了。白樂的小女兒,發量比起白樂來還要慘。是以已經十八歲了,但還沒有定親。一來是別人挑她,二來是她心比天高,偏偏要尋一個發量茂盛的俊俏郎君不可。
白樂在自家的後花園裏擦著生薑,思了又想,足足想了兩個月,忽而想起顧長鳴的兒子來。
白樂的小女兒雖然沒見過顧聞白,但卻是見過顧長鳴的。若不是顧長鳴的年紀可以做她的祖父,她都願意嫁給顧長鳴了。後來聽聞顧長鳴還有一個俊俏的嫡子,頓時同意了她爹的建議。
但白樂恰好打聽到,這顧聞白竟然自己在外頭娶了個妻子。
在白樂眼中,無關緊要的妻子自然是隨時可以休掉的。
是以顧長鳴前腳來了洛陽府,他後腳便到了。不僅如此,還躲在顧聞白下榻的客棧裏,盡可能地細細地觀察了蘇雲落。蘇雲落自然是比自家小女兒要美得多,舉手投足間也頗有些大家風範。最重要的是,她有著一頭讓人嫉妒不已的頭發。
便是這一頭青絲,讓白樂下定了決心。他決定讓顧長鳴當說客,將這來路不明的兒媳給休了。
顧長鳴蹙眉“你莫不是說笑罷?”
白樂閑閑地癱坐下來“自然不是說笑。今晚若不是我悄悄著人將梁下的手掌印給偷梁換柱,你此時怕是被那史大牛弄進了臭烘烘的牢獄裏。我可是打聽過了,那姓喻的牛鼻子老道,誓要將你們顧家丟盡臉麵,再趕盡殺絕。新帝自身難保,怕是護不住你。”
顧長鳴沒說話。新帝豈是護不住他,大約還想配合喻雄昌將他弄死。隻不過他們二人手中都有著各自的把柄,是以才風平浪靜。
白樂是個縱橫商海的生意人,顧長鳴臉上的表情變幻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嚼了一顆桂圓,甜絲絲的,讓人快樂。
天快亮了。
微微的晨光透過牡丹花紋的窗紗,映進布置奢華的屋中來。
白樂不由得歎道“太美了!”這世上他隻佩服自己一人,同時兼顧了銅臭與花香。
與此同時,顧長鳴同意召見蘇雲落。
在他心中,蘇雲落沒有用處,而白樂的女兒,才是大大的有用處。若是顧聞白娶了白樂的女兒,那麽他與白樂便成了姻親,彼此之間的關係也更加的密切。
若是到了迫不得已與薑弘對恃的時候,白樂還可以護著他。
雖然是幫兒子休掉兒媳,但顧長鳴還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送走白樂後,他沉沉地睡了一覺,起來之後再度沐浴更衣,優雅地吃過胡餅、胡辣湯後,便親自寫了帖子,讓馬古即刻送到蘇雲落手上。
他十分篤信,蘇雲落定然會來的。不過是一個商戶女,向來對官吏,應是十分懼怕的。
他卻是忘了,方才在他麵前大嚼桂圓,還要將自己容色不佳的女兒塞給顧聞白的白樂,亦是地地道道的商賈。
盡管何悠然穿什麽都好看,但李遙愣是精挑細選,挑了好幾身他看起來滿意的衣衫。原來還想挑裘衣的,但許九娘說了,新的皮毛還沒到,不妨量了何悠然的尺寸,到時候盡著做汴京最流行的款式,再著人送到汴京去。
如此也好。他們在汴京暫時還沒有自己的店鋪,對於危機四伏的汴京,自然是萬事小心為上。也說不定,秋葉還沒有落盡的時候,他們便回來了呢。
便是這般挑挑揀揀,也到了日薄西山、暮色四合的時候。
估摸著顧聞白也醒了,蘇雲落便命毛瑟瑟回去接顧聞白、林統領等人,大夥一起到天下居去用晚飯。有人要作東,她自然勤儉持家。而林統領嘛,自然是附帶的看客。
她可不相信,顧長鳴會慈愛地做一回公爹。
當林統領聽到要到天下居的雲溪間作客時,還愣了一下。
毛瑟瑟十分忠誠地傳達著蘇雲落的命令“所有人都要去。”這個所有人包括所有的暗衛,以及方大俠等人。
顧聞白從樓上下來,他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還洗了個澡,又恢複了清俊的模樣。此時穿一件寶藍色的直綴長袍,戴了玉冠,穿著新刮刮的厚底靴子,俊俏得讓林統領側目。
偏偏平安還湊上來,耳語“顧欽差真俊。”
真俊的顧欽差上了馬車,沒等他們,就駕車走了。一個下午沒見蘇雲落了,他甚是思念妻子。
去還是不去?天下居雲溪間的宴席哪。他雖然去過天下居,但是沒去過天下居中的雲溪間用飯。
林統領看著一幹流著口水、蠢蠢欲動的暗衛們,咬牙道“去,怎地不去!”雖然不省得顧太太為何大發善心,但隻要不是他付錢便可。他的私房錢,可是早就用得一幹二淨了。顧聞白一日不回汴京,他們便一日有餓肚子的危險。盡管練武之人餓肚子也是常事,但餓個一兩日還可,若是耽擱上三五日……
林統領琢磨著,預備向顧太太借點銀兩過渡過渡。
既然有了這個念頭,自是便得遵循顧太太的意思。
在緩緩駛動的馬車上,毛瑟瑟撩簾,伸了個大腦袋進來“大爺,您看。”說著將顧長鳴的帖子展開。
顧長鳴的字,顧聞白自是認得。他雙眸沉沉地看著那張帖子,不發一語。
顧長鳴單獨約見落兒,是想做些什麽?他竟然還有心思做這等事,看來那史大牛竟是拿他毫無辦法。
毛瑟瑟瞧著自家大爺的臉色變了又變,恰到好處的合上帖子“大爺,太太說了,一切聽你作主。”他們東家多賢惠,明明可以闖進那勞什子天下居,將那勞什子顧長鳴罵個狗血淋頭,卻偏偏要聽大爺的。
顧聞白覺得,自家落兒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越發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
他終於見到了蘇雲落。
她笑吟吟地站在一家鋪子的門口,身著藕荷色的長褙子,裙擺隨著秋風輕輕擺動。
顧聞白迎上去,仿佛像是許久未見她,柔情蜜意地喚道“落兒。”說著便自然而然地將蘇雲落護在自己胸前。
蘇雲落仍舊笑吟吟的“可歇好了?”
顧聞白乖乖地點頭“精神百倍。”若是顧長鳴太閑,他可以找些事情給他做。
蘇雲落笑吟吟的“既如此,那便走罷。”她雖然可以單打獨鬥,但她答應過顧聞白,不會再單獨冒險。再說了,她對單獨見顧長鳴,沒有興趣。一個不懂得盡父親職責之人,便是他才華橫溢,亦是連畜生都不如。
晚上的天下居向來是熱鬧非凡的,酒樓中酒香四散,在秋風中越傳越烈。
天下居的門口,迎來了一批數量甚多、形態各異的客人。
姚掌櫃目瞪口呆地站在門口,迎來天下居開業以來最壯觀的一次人流。他還沒回過神,一個俊俏的小丫鬟從馬車上跳下來,腳步輕盈地走到他麵前,手一揚,一張精製的帖子便落在他的手上。
小丫鬟聲音清脆“我們皆是雲溪間中的貴客所請,快速速讓我們進去罷。”
顧長鳴身邊的長隨是交待過他,今晚顧長鳴要宴請客人,讓他在門口迎接,那長隨可沒說竟是宴請這般多的人啊。這麽些人擠進去,怕是雲溪間都要被撐破。
門口這般熱鬧,一手促成今晚的會麵的白樂自然沒錯過。
他看了好一會熱鬧,薄唇微微上揚“有趣。”卻是絲毫不在乎如何收場。
於海趕出來時,便是瞧見小丫鬟正與姚掌櫃的道“我們太太說了,既不讓我們的人都進去,那我們便走罷。”說著便要作勢離去。
於海皺了皺眉頭,這牙尖嘴利的小丫鬟,竟然敢威脅老爺。
顧聞白到底娶了個什麽東西,竟是這般的無法無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