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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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的樞密使陳規陳景聖,在過往,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堅定的反戰派。

    因而以他的身份,雖然不需要討好大王爺,但在朝野看來,此人就是大王爺的天然同盟。

    作為西府之首的陳規來說,更進一步,成為東府之尊,此生便已堪稱圓滿。

    所以,一動不如一靜。

    但蕭定通過這一次的晉見,卻驀然發現,陳規或者並不如外界傳說的那般,天生的就是一個反戰派。

    他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想收複幽燕,擊敗遼國,一統寰宇。

    他隻是怕一招不慎,從而壞了他的大好前途。

    當然,如果冠冕堂皇一點,也可以說是怕壞了眼下大宋花團錦簇的局麵。

    蕭定忽然想起了兄弟蕭誠在信中跟他說過的幾句話。

    皇宋的官家,以及兩府宰輔們,其實內心深處沒有一個不想在自己當政的時候收回幽燕,擊垮遼國,取消屈辱的歲幣,甚至更進一步地逼著遼國稱臣納貢。

    這是皇宋曆代官家們的夙願。

    這也是皇宋士大夫階層的終極夢想。

    但這些人,卻終究隻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中的矮子。

    一旦落實到現實之中,無數的利益糾葛會讓他們對此望而卻步,甚至唱起了反調。

    而蕭定今天表現出來的態度,卻讓陳規看到了另外的一種可能。

    最強硬的主戰派,並不是堅持說一定要現在就開打的。而是主張從現在開始,便要堅定國策,統一謀劃,休養生聚,然後力圖在某個關鍵點上,進行致命一擊。

    而且隻怕荊王也是這個意思。

    要不然,他為什麽要從河北路回來。

    假如他真不想回來的話,有的是辦法。

    比方說,在邊境之上製造出一些事端,弄得兩國關係驟然緊張,劍拔弩張,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朝廷敢換一個在河北路上聲望極高兼之有民心的主帥嗎?

    不敢的。

    二大王是清醒的,知道現在並不是立即向遼國發動進攻的時候,而蕭定作為他的親信,當然也深知這其中的關竅。

    看著眼前的蕭定,陳規甚至覺得蕭定的這番說辭,指不定就是荊王授意的。以此來向自己表明一個態度,從而得到自己的支持。

    如果真是這樣,那荊王還真是比大王爺要高明得多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而大王爺呢?

    透過一些中間人向自己空頭許諾,向自己送禮,投自己所好,這就有些低端了。

    作為兩府相公,自己缺這些東西嗎?

    而荊王如果是這個態度,那就有得商量了,不是嗎?

    現在自己是西府之首,如果現在開始推動此事,那等到數年之後,自己能夠謀得東府之尊位,那就正是大顯身手的時候。

    一旦功成!

    陳規想象著到了那個時候的榮耀,不免有些忘形起來。

    不說什麽封王不封王的話,以自己現在的位置,將來死了,總是能得到一個郡王的封號的。

    但如果當真收回了幽燕,一個配享太廟,絕對少不了自己的。

    這樣的榮耀,足以保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兒孫數世可得蔭澤,自己的名字,也必將在煌煌史冊之中占據最重要的一環。而不是像自己的許多前任一樣,在史官的筆下,廖廖數字而已。

    有了這個想法,陳規對於蕭定不免就更加地客氣了起來。

    “這幾天,就不要到處亂跑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官家就會召見你。對於天門寨廣銳軍的一連兩次大勝,官家可是極感興趣的。另外官家對北地風物,也頗為向往,說不得到時候,是要問問你的。”陳規道。

    “多謝相公提醒,蕭定近三年未回家,這一次回來,也正想好好陪陪父母妻兒,不會四處亂走的。”蕭定站起身來,躬身道。

    “到時候陛下不免是要問問你關於宋遼之間的戰事,這幾天你休息,不妨好好地想一想,寫一個折子什麽的,有備無患,一旦官家問起,不至於毫無準備。”

    “是!相公沒有別的吩咐,蕭定就告辭了。”

    陳規點了點頭,卻是站了起來,走到了蕭定身前,竟然是要送他出門。

    這就把蕭定給驚到了。

    “哪裏敢勞相公相送?”兩手亂擺的蕭定,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給朝廷掙了臉麵的人,當得起本府一送!”陳規笑著,卻是堅持將蕭定送到了門邊,雖然沒有跨過門檻,但外麵那些候見的人,卻也是看見了這一幕。

    如同蕭定一樣,這些人,一個個的也都是被震住了,如同木雕泥塑地看著蕭定再次向陳規行禮告辭,而陳規也笑著揮手示意。

    官場之上的這些禮節,看起來與普通人也沒有什麽區別,但內裏所含的政治意味,卻是極其濃厚的。

    送不送?

    送到哪裏?

    都是有著清楚明白的規矩的。

    陳規相信今日自己親自送蕭定出門的消息,都用不到天黑,就會傳到大王爺的耳朵裏。

    那麽自己那個正被禦史攻擊的手忙腳亂,眼見著便要一敗塗地的門生,便有望可以安全脫身了。

    大王爺在禦史台的人手厚實啊!

    想起那個弟子,陳規便有些生氣,好不容易穿上了紅袍,在丁憂之後自己又費了老勁給他謀到了一個好位置,偏生被自己的下人告發在丁憂期間召妓宴樂,這在以孝治國的大宋,不諦是捅了馬蜂窩,連自己都不好為他說話。

    要不是自己這些年來親厚的弟子,就這一個還出息一些,陳規是真不想替他來擦屁股。

    蕭定回來的正好,恰好可以利用這件事,把弟子的這些汙糟事兒給處理了。

    用不著自己出手,也用不著自己示意。

    高明!

    陳規在心裏給自己讚了一個。

    轉過身回到大案之後,開始處理起案上那堆集如山的朝務。

    這件事兒,他轉頭就給甩到了腦後,於他而言,這都不是什麽大事兒,什麽時候時機到了,順勢推一把也就夠了。想要他火中取栗,逆水行舟,除非是形式危殆不得不為,否則又何必冒風險呢?

    如果要冒風險,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回報。

    蕭定也是萬萬沒有想到,他以為的簡單述職,竟然會被陳相公親自接見,而且還一談就談了近一個多時辰。從陳相公的公房裏出來,又去樞密院河北路司那裏交割了相應的公務,走出樞密院大門的時候,天色眼見著便暗了下來。

    歸心似箭!

    翻身上馬,帶了兩個護衛,便直奔蕭府。

    大街之上的人流並沒有因為天色已晚而有所減少,反而更加地多了起來。大路中間倒是有寬闊的禦道空空蕩蕩,但給蕭定兩個腦袋也沒膽子跑到上麵去奔馬。走在行人道上,卻又是摩肩擦鍾,就別說有什麽速度了,能緩緩前移也就不錯了。

    這還是路人看到蕭定形象凶惡,兩個護衛也是一臉的煞氣,又騎著高頭大馬,挎刀佩弓的,自動地給他們讓路的後果。

    抵達家門的時候,天色是當真黑了下來。

    蕭府門口的幾個大燈籠都亮了起來。

    蕭定下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側門處的二弟蕭誠。

    “大哥讓我好等!”蕭誠迎了上來,笑道:“屋裏頭大嬢嬢隔一會兒便要派人來問一次,大嫂身邊的小丫頭也是隔會兒便來探頭探腦一番,不過交割公事而已,怎地便用了這些時候?莫非是碰到了好友被拖去喝酒了?”

    “哪有什麽心情去喝酒呢!”蕭定將馬韁繩甩到了迎來的司閽手中,道:“被陳相公抓去問話,一說便說了一個多時辰,可不就晚了嗎?”

    蕭誠目光閃動,顯得有些詫異:“陳相公?”

    蕭誠點了點頭,卻是不想再提這個話題。“回頭我們再細說,走吧,別讓母親等急了。”

    蕭韓氏的確是等急了。

    整個午後,就在屋子裏一直的坐立不安。一想到自己的兒子離家的時候還風流倜儻的俊公子哥兒,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標準的軍漢了,心裏便有些酸楚。

    特別是看到先前侍候在身邊的蕭誠玉樹臨風的模樣,心裏就更煩了。

    雖然從小便將蕭誠當親兒子養,但總還是隔了那麽一層的。親兒子與寄兒子一比,心裏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信陽韓氏,可是正經的士大夫家族,而且是傳承累世的大家族,對於武將本身便是有看法的。不說完全瞧不起,但輕視總是免不了的。

    最終還是將蕭誠給打發到門口來候著,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終於是等到蕭定回來了,蕭韓氏便又免不得淚水漣漣,扯著兒子東扯西拉地問著無數個不著邊際的話題,最後還是蕭誠提醒了蕭韓氏,這才讓蕭定得以暫時脫身,回到自己的二進東跨院裏去洗潄換衣。

    這邊蕭韓氏卻又是趕緊吩咐著廚房裏張羅著酒菜,又吩咐著下人去門口守候著看蕭禹什麽時候回來。

    一時之間,竟然將合府上下差遺得團團轉。

    蕭誠便又被派去瞧著蕭定帶回來的那些護衛安置好了沒有,什麽住處,吃食,酒菜,一切都盡著好的來。

    這些人都是兒子的親兵,與兒子的性命交關,蕭韓氏心裏清楚著呢!這些人,一定是要不惜本錢的籠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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