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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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 兩扇朱門同時貼上囍字,灰著臉的石獅子胸前, 也掛著碩大的紅色花球。
盡管門外沒有賓客相迎,門內過了一會兒才有人顫著音高高的喊了一句
“雙喜臨門!”
話音落下的刹那,嗩呐聲驟然響起,那高昂激烈的樂聲,如泣如訴。
一根銅管唱盡紅喜白喪之後,便也道完了人的一生。
宜圖身著紅衣, 站在喜堂之上,手裏握著牽紅的一端,而另一端則遠遠的垂在了地上。
那裏躺著早已等待多時的新娘。
杜老爺子坐在高堂之上, 眉頭緊鎖臉色沉沉, 戴著玉扳指的手按了按快要喘不過氣的胸口。
而他右手邊也穿著一身暗紅的王夫人,勉強畫上淡妝, 雖是笑著, 又像是在哭。
左右兩側站著杜家的直屬親戚,全部都是成年的男性,無一不神情凝重。
而那幾張熟悉的麵孔就和他們站在一處, 宜圖甚至不用偏頭,便看見海靈投過來的同情目光。
過了一會兒, 有人從外麵走了進來。
宜圖微微側目看去, 正巧和那人對上了視線。
盡管江寒嶼茶色的眼眸裏看不出來太多的情緒, 但有的人他出現在的那一刻,本身就是一種心安。
男人剛從董家過來, 宋景琛替代了楚思池, 董皓月的婚禮是和杜堇玉是一起舉行的。
兩者沒有太多的時間差, 宜圖不清楚江寒嶼是怎麽幫宋景琛度過這一關的。
但隻要男人在, 宋景琛最起碼不會有性命之憂。
等到吉時一到,兩名家仆在杜老爺的指示下,麵色膽怯的用辟邪的高粱杆架著,將新娘子抬起。
穿上紅裝的新娘身體僵硬,兩名家仆堪堪的將其抬了起來,腳還拖在了地上。
也許是緊張害怕的情緒在作祟,無論他們怎麽用力,新娘的腳就是抬不起來。
“怎麽”
“抬不起來啊”
兩名家仆麵露難色,嚇的臉都白了。
杜老爺子神情緊繃,手裏的玉扳指差點捏碎。
就在眾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好的時候,杜老爺沉不住氣了。
“不用管,直接拜。”
他也怕遲則生變,恐有詐屍的事情發生。
這一整個喜堂裏,全是他的晚輩親屬,誰出事他都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兩名家仆聽到這話,臉色難看的快要哭了。
屍體腐爛的臭味已經是香粉不能掩蓋住的了,並且兩者混在一起,味道更是令人難以呼吸。
就在他們打算強行將屍體拖過去的時候,這時替代新郎官的那名年輕人,忽然衝新娘伸出了白皙的手。
“嗯?”海靈忍不住微微挑眉。
他想做什麽?
眾人不明所以,而下一秒令所有人都呼吸一窒的事情發生了。
白皙修長的手心上,一隻布滿屍斑發腫的手搭在了上麵。
新娘站起了身,身體僵直的立於堂前,戴著鳳冠蓋著紅蓋頭,身高居然沒有比新郎矮上太多。
兩名家仆嚇的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好半天才想起來爬起來。
倒是主持婚禮的司儀還算鎮定,他強行笑著喊道
“歡慶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結良緣!”
“一拜天地!”
這一聲好似與隔壁重了音,一聲清楚一聲模糊,卻同時響起。
宜圖握緊了手中的牽紅,在拜下的刹那,下意識的抬頭看向站在人群中的江寒嶼。
男人的目光沉沉的落在他的身上,深藏著一抹難以捉摸的情緒。
兩人對視的刹那,宜圖本能的彎腰一拜,而男人也微微低了低頭。
杜堇玉的身體彎不下去,她冰冷無比的手死死的抓著宜圖,沒有絲毫放開的意味。
原本他應該能感覺得到痛,但由於寒冷反倒知覺遲鈍。
她那隻緊握住的手,是在向宜圖無聲的傳遞著恨意與憤怒。
這不是杜堇玉想要的婚禮,生前不願嫁,死後也不願結成名義上的夫妻。
但她就算成了鬼,也是這杜家的鬼,身不由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字字沁著血。
拜完堂,他們在眾人目光沉沉的注視下,一路送到了杜宅的門口。
那裏早已停好了用來接新娘的花轎,然後上前想去扶新娘的家仆,卻一臉為難的看著兩人緊緊握在一起的手。
宜圖蹙眉,試著掙脫,預料之中的掙脫不開。
杜堇玉是下了決心要帶走他的,以她此時此刻的怨氣和恨意,勢必是不會放過邵風的替代品的。
沒有辦法分開,宜圖隻能跟著新娘一起上了轎子。
好在這頂轎子空間挺大,坐下兩人剛剛好。
當轎簾放下後,封閉的空間裏充斥著腐臭的味道。
光線透過紅色的簾布,照在他的臉上一片暗紅。
寂靜之後,是更深的死一般寂靜。
宜圖聽著外麵轎夫抬起轎子的動靜,他們穩穩的上路了。
而坐在他身邊的杜堇玉紋絲不動,隻有兩人的手還緊緊的牽在一起。
宜圖很難受,那種濕冷而發癢的觸感。
透過薄薄一層的窗簾,很快董皓月和宋景琛的那一頂花轎和他們並肩走來。
宜圖心裏一動,另一隻手掀開了窗簾,這才看清那頂轎子裏坐著的人。
一個穿著花嫁的女人,和一個穿著新郎服有著宋景琛模樣的木頭人。
那具木頭人活靈活現,宜圖投去視線的瞬間,一鬼一木頭,皆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宜圖連忙放下窗簾,轉過身才發現,新娘子的頭不知什麽時候轉了過來,正對著他。
不知是在看他,還是在看窗外花轎裏的另一個新娘。
杜堇玉的蓋頭在晃動,那一層輕薄的布蓋的並不嚴實。
宜圖還是能看見新娘恐怖腐爛的麵容,後背止不住滲出了冷汗。
他不敢再輕舉妄動,老實的坐著,等待著下轎的那一刻。
然而他心裏十分清楚,恐怕再次下轎就是不在這個世界裏了。
果然轎子沒走多一會兒,外麵的光線忽然消失了,轎子內一片漆黑。
宜圖的心忍不住提起。
兩家給杜堇玉和董皓月送葬的地方,安置在了永安街另一頭風水較好的山上。
墳早已經挖好,棺材也早早抬了過去,那邊的人就等轎子來,將新娘子接下,好好安葬了。
但此時此刻沒能遂願的新娘子,怎麽可能會好好安葬。
兩人的坑位,要埋下四個人,確實有點擠。
董皓月和杜堇玉一起寫下的那本牛皮本子上,詳細的寫了一篇關於冥婚的怪談。
就是宜圖找江寒嶼修複好的那一頁紙。
那上麵寫著一對因父母的喜惡而強行拆散的情侶,在實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約定同一天舉行婚禮。
女子含淚問男子,婚禮舉辦在哪一天好。
男人緊緊握著她的手,眼裏閃著淚光說,正月十八是個好日子,不如就約在這一天吧。
正月十八宜喪葬忌婚嫁,女子明白了男人的意思,兩人道過別,說好婚禮之上再見。
而這一再見,便是陰間相見了。
因為自殺的人怨氣格外的重,頻繁鬧鬼出事之後,兩家子才不得不為兩人舉辦了冥婚。
這對苦命的鴛鴦,這才得以結為真正的夫妻。
而牛皮本子上記載的冥婚,也有送葬這一流程。
送葬隨行的人必須是陽氣足的成年男子,否則很容易被鬼親一起帶進地裏。
杜堇玉還讓董皓月在本子上寫了如果出現這種情況,該如何自救的咒語。
盡管這兩人的冥婚和牛皮本子上寫的,有很大的不同之處,但宜圖隻要知道能逃命的咒語就行。
而這條咒語使用的人,必須是陰氣較重的女子或男子。
被怨鬼帶進地裏以後,人並不是立即窒息而死,反而會有一段掙紮絕望的過程。
而這一過程,怨鬼會在一旁冷冷的看著,直至這人死亡。
人死掉之後,身上的陽氣會很快散盡,鬼是能感受到的。
所以這條咒語的存在,並不是能讓被困者從地裏掙紮出來,而是利用陰氣重欺騙怨鬼,讓其以為人已死。
否則鬼新娘會親自動手,即使有人來救也是橫屍一具。
再則延長被困者的存活時間,從而爭取更多被救的機會。
如果埋新娘新郎的棺材埋的深,就算三四個人一起動手,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將人挖出來。
所以這樣的咒語,無疑是在延長被困者的絕望罷了。
當時宜圖看到董皓月的評語時,心裏的想法和她差不多。
但這條咒語的存在,本就是給玩家一線生機的。
因為他提前知道了,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等待江寒嶼來救他。
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轎子裏還是漆黑一片,直到宜圖聞到了四周泥土新鮮的腥味,他知道到地方了。
杜堇玉沒有說話,她隻是緊緊拉著宜圖的手,強硬的將其拽了出去。
宜圖彎著腰走了出去,四周是一片寂靜和黑暗。
而這時,杜堇玉卻鬆開了他的手。
她掀掉自己的蓋頭,露出一張幾乎快要腐爛完露出森森白骨的臉。
她衝宜圖笑的很開心,嘴巴張了張,沒有發出聲音。
但宜圖知道她要說什麽,歡迎來到我們的墳墓。
這裏埋葬了她們尚不能說出口的愛情,也終將埋掉試圖阻攔她們的惡人。
杜堇玉的身邊走來了另外一位新娘,兩人在黑暗中相識一笑,隨後漸漸的走遠。
而被遺忘甚至是拋棄在原地的宜圖,錯愕的看著自己逐漸腐爛的手。
不僅僅是手,他的衣服在潰爛,身體在崩潰,一點點瓦解。
而呼吸則一點點被吞噬被奪走,泥土鑽進鼻腔耳朵裏濕潤的癢意。
宜圖痛苦的忍受著不能動彈的身體,他被活生生的埋在了土裏。
盡管一開始就有了預料,但真正麵臨的時候,是那麽的恐懼與絕望。
他能感受到蟲子在自己身上爬過去的刺痛感,以及泥土壓在他身上的重量。
他睜不開眼睛,氧氣被奪走的幹幹淨淨。
他現在唯二能做的就是,心裏默念著咒語,以及祈禱江寒嶼的來臨。
咒語很短,隻有簡單的幾個發音。
所以宜圖記得很牢固也很容易,然而現在他才知道這簡單的幾個發音無疑是在變相的折磨人罷了。
念上上千遍上萬遍,時間過去了多久?
還能再念多久,他才能出去?
那人是不是不會來了?他反悔了?
宜圖麻木的看著心裏無限蔓延的絕望,四周的黑暗變作恐怖的怪物將其吞噬幹淨。
原來這就是被活埋,一點點等死的感覺。
宜圖就快要念不動那幾個簡單的發音,他甚至都忘記自己要等的人長著一張什麽樣的臉。
何必苦等?該來的人早就會來了。
宜圖眼皮下滑動的眼珠子逐漸沒了動靜,而他的眼角逐漸濕潤匯成了一滴淚。
然而這滴淚卻很快被泥土無情的吸收,正如它試圖吸收掉這小小的一個人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泥土鬆動了。
有人冷硬的、以不可阻擋的架勢將其挖開,驚擾了四周的寂靜。
當江寒嶼沾滿泥土的手,終於觸碰到一片柔軟後,心裏猛的一顫。
他板著的臉上沒有什麽神情,如果有人在,那人一定會說這是一張很凶的臉。
他將泥土從那人的臉上抹去,熟悉的容顏好似死去,又好像隻是睡著了。
“宜圖?”
江寒嶼手心裏無端的滲出了汗。
沒有人回應,江寒嶼摟著這人脖子的手剛要鬆開,突然懷裏的人猛的嗆氣睜開了眼睛。
雙眸對視的刹那,宜圖眼裏含著無法控製的淚水。
他忍不住圈上了男人的脖子,眼淚順著髒兮兮的臉頰流下。
張開的薄唇顫抖著想要說出一句話,然而他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江寒嶼身體一僵,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將人放在那人背上。
以一個不算安慰的擁抱將人抱緊,低聲道
“沒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