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杯甜酒(某某酒店,三樓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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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瑤自己也不清楚,她遇見段承安,到底是偶然還是必然。

    高三畢業的那年暑假,父母因為工作緣故,將她送去外婆家寄住一段時間。

    她到的第二天就下了暴雨,一連下了好幾天,整座城市幾乎被淹沒,小區正門更是積水幾尺深。

    她出不了門,幸好外婆家住在一樓,好讓她能每天在院子裏散散步,不至於悶壞。

    那段時間剛好迷上圍棋。

    她自己跟自己下棋,還能下成解不開的死局,困擾了三天也沒能破局,正打算推翻重來時,棋局被人解開了。

    她那會兒正巧去商店買水,看到有身影在花壇處一閃而過,等到趕回去時,那人早已不知所蹤,隻留下幾顆豁然開朗的落子,解開了困擾她好久的難題。

    大抵女生都是有些仰慕情緒在的,尤其是自己不擅長、而對方很拿手的領域,她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他是住在旁邊的鄰居,卻也因此多了幾分好感。

    ——當然無關愛情。

    兩棟房子之間有牆隔檔,卻被她找到個離地一米的小洞,不知是為什麽產生的,或許是為了美觀——

    她悄悄將棋桌移過去,在那邊的牆麵上貼了張紙條:「一起下棋嗎?」

    睡了一覺起來,空白的棋盤上,竟然真的落下了白色棋子。

    於是就這樣開始下棋。

    他們從來沒有過語言交流,也從來沒有碰上過,冉瑤每天會固定去看三次,一般是九點、十二點和六點,對方也從不失約,每當她去看,棋盤基本上都會有變動。

    他下棋的思路很新穎,也很有條理。

    她不知道他是誰、叫什麽,卻覺得好像和他已經很熟悉,偶爾會撞上他的衣袖在小洞處一閃而過,發現他很喜歡白色。

    遠遠瞥到他的第一眼,他穿的就是白色襯衫。

    七月末,蟬鳴喚醒最炎熱的夏季,地區新聞播報,市區已能正常出行,各大景區和遊樂場也相繼開放。

    少女心性到底是按捺不住,她隱晦地表示自己周末一個人去看電影,位置是五排八號,結果第二天,牆邊就出現了一張新的電影票。

    他的,同一場次,五排七號。

    在她旁邊。

    心髒終於控製不住在那刻怦怦跳動起來,她驚奇地意識到,她在少女時代的最尾聲喜歡上一個人,但卻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

    少女的十七歲無可匹敵,幹淨明媚的青春最坦蕩,連心動都不會遮掩。

    按照言情小說的劇本,一切這樣順利,他可能會失約。

    好在他沒有,見麵超乎想象地順利。

    那天的電影院很空,廳內彌漫著暖黃色燈光,有少年急促的腳步聲從檢票口奔赴而來,然後停在第五排的位置。

    他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從哪趕來,順著座位一個個數,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整個人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那三十秒他在想什麽,總之半分鍾後,他伸出手,朝她笑道:“你好,我叫段承安,承重的承,安全的安。”

    十幾個字的介紹,偏偏特別給人安全感似的。

    她點頭說好,禮貌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將爆米花桶分給他。

    看完電影後,他提議一起吃頓飯,餐廳是他選的,就在某知名酒吧的旁邊。

    傾瀉而下的音樂聲中,他反複嚐試看她的眼睛,真誠地誇獎道:“你很漂亮。”

    她不傻,有些東西也能懂,但自欺欺人不願意往那方麵想似的,在他說出“這酒吧看起來挺熱鬧”時,晃晃手上腕表:“外婆在催,我得回家了。”

    他一點也不意外似的,很快紳士回複:“當然,一起。”

    那天正好碰上冉父冉母過來,冉瑤和他剛到小區門口,就一起被帶回了外婆家。

    ——原來他和母親竟然認得。

    母親跟外婆介紹:“就是住在隔壁的小段,我常跟你說的那個段老師的兒子,高中歌唱比賽拿了不少獎,好像還差點當明星是吧!”

    段承安將褲子上新奇的裝飾品取下來,裝進口袋裏,謙虛道:“沒沒,我隻是半吊子水準。”

    ……

    那天他聊到很晚才離開,冉瑤因為肚子不舒服,沒有下樓送他。

    送完段承安回來,母親慣例在她床邊嘮嘮叨叨,複述今日瑣事。

    “小段那孩子還挺細心的,可能是怕你外婆理解不了年輕人的潮流,還特意把褲子上的鏈子取下來,笑壞我了。”

    如果回頭再看,一定要說有什麽後悔的事——

    那就是冉瑤後悔,當時隻因為他是母親朋友的兒子,自己就對他傾付信任,減少了懷疑。

    距離慢慢拉近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會說很多好聽的話,仿佛知道女生愛聽什麽似的,他從來不說現在,隻是不斷地承諾將來。

    他說以後想開一家貓咖,讓她當老板娘。

    他說等他買了車,副駕駛隻能坐她。

    他說以後的電影,都隻想和她一起看。

    他說……

    他說——“你的十八歲生日快到了,我到時候肯定幫你辦得很隆重,對了,還有個重要的禮物要送給你,記得查收哦。”

    她問是什麽,他開玩笑似的說“我啊,你敢不敢收”,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嘻嘻哈哈扯起了別的。

    不是沒有過心動的瞬間,雖然比不上和他見麵之前那樣強烈的心跳,但她似乎也期待過,成人禮那天,他究竟要送自己什麽。

    她等到了。

    那天冉瑤抱著自己做的星星燈,和他約定在八點,但六點多就覺得無聊,打算下樓看看。

    小區外停著一排豪車,打頭的那輛是他新買的,她見過車牌,能認出來。

    車頭前,段承安摟著個女人,是在親吻。

    半小時後,段承安終於啃了個夠,讓女人坐上副駕駛,自己開著車揚長而去。

    那一刻,冉瑤才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隻是海王魚塘裏聊以取樂的一條小魚。

    他的副駕駛坐的不是她,他可以和任何一個女人看電影,他可以為別人開專屬咖啡廳。

    他留下了什麽話柄嗎?他做得滴水不漏啊。

    他沒說過喜歡她,沒說過她是女朋友,沒說過忠貞不渝、別無二心。

    他是單身,他可以自由地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情。

    到了約定的八點,他還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是在忙些什麽,就在冉瑤以為他已經做好選擇,要爽約時——

    逼近十一點,段承安終於姍姍來遲,給她發了條消息:【有點事情耽擱了,不如你來找我吧?】

    等了幾分鍾,許是見她沒回複,他又發來張截圖,是外賣地址截屏。

    某某酒店,三樓3301。

    至於為什麽不發定位,要發外賣地址——

    冉瑤猜,可能是因為能發出具體門牌號。

    他說:【你今晚剛好十八歲,哈哈。】

    她就算遲鈍到腦子生鏽,也該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聰明的海王總是擁有高超的釣魚技巧,具體表現在給自己和對方都留了足夠的退路,兩分鍾時間快到,發現她還沒回答,海王開始行動——

    撤回了一條消息。

    冉瑤無語到發笑。

    就在他撤回第二條“十八歲”的暗示時,她的消息同步傳出:【在哪等我?】

    海王:【要我下去接你嗎?站牌和路口選一個?】

    冉瑤:【路口。】

    路口吧,路口風大。

    幾分鍾後,海王傳來視頻,是路口的風景圖:【晚上天冷,別讓我等太久哦。】

    ——放心,不會太久的。

    冉瑤心裏這麽回複他,也就一晚上而已。

    然後她起身,反鎖了房門,拉上被子關好燈——

    睡覺。

    再您嗎的見,小王八犢子。

    那晚過後,段承安這個人就像從她的世界中蒸發了一樣。

    她不知道他等了多久,隻是聽人說他重感冒了一陣子,她還很惋惜地歎了幾口氣,嘖嘖感歎道:“多喝燙水。”

    那個星星燈後來早已不知所蹤,消失在某個街角的垃圾桶。

    她並沒有為此傷神太久,但還是在第二天換掉了手機號,打算徹底和他斷個幹淨。

    ——這就是世界送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原來不是所有幹淨純粹的真心,都能被看重,被珍惜,被妥帖以待,被溫柔珍藏。

    不是所有的單項選擇,都能堅定地被選擇。

    青春的故事,偶爾也會沒有結局。